《李醒的森林》惊她

3、时过境迁

　　周景生再醒过来的时候，阳光从斜顶窗照进房间，没有遮掩地落在床铺之上，将宿醉的人照得头晕目眩。

　　他抬起左手想遮挡一下阳光，结果刚一抬起，便觉得左手臂像是被什么压了很久一样，发麻无力。

　　周景生嘶了一声，放下自己的左手，在床上无奈地坐起，整个人陷入一种酒后贤者的时间。

　　直到脑海中最后一个烟花放完结束，他才观察起四周来。

　　不大的屋子，靠墙的地方放着几个收纳箱，不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地方，周景生有那么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在这个小屋子里醒来。

　　马天尼酒吧，“昨日已死”的阁楼。

　　马天尼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在这里将就一晚。

　　后来则更多用于收留一些喝了酒就迷失的可怜朋友。

　　周景生便是其中一个。

　　正在此时，房门被人打开，一套干净的衣物被马天尼甩了进来，稳稳落在床榻之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马天尼的吐槽。

　　马天尼：“干洗费，住宿费，我发你微信，记得还我。”

　　周景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

　　接着便操作给马天尼转了两千块钱。

　　马天生秒收，他不仅秒收，在收了款的下一秒还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容道：“爷，您还需要点什么不？”

　　谄媚的语气加上他那虚伪的笑容，差点把周景生恶心得把昨天没吐的东西吐出来。

　　周景生拉下被子，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条裤衩子，几乎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他看了看马天尼，对方只挑眉道：“怎么？不行？”

　　周景生将他抛来的衣服套上，似疑惑又似试探道：“你以前只会把我随意搁上床。”

　　衣服不会脱，甚至可能连被子也不会帮忙盖，马天尼主打一个不死就行，伺候人的事他是一件也不会做的。

　　被酒鬼睡过的床单被罩扔了再买，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马天尼从不浪费自己的力气。

　　马天尼淡淡道：“新来的员工，比较善良，看不得你像条腌酒的咸鱼就这么睡。”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那两千我分他三分之一，当你给的感谢费。”

　　周景生不再纠结，笑骂了一句：“你个奸商。”

　　马天尼留他一起吃午饭，周景生拒绝了，他下午要找客户确认一下方案。

　　周景生摸过柜子上的烟盒就走，他走得很快，大长腿迈几步就从阁楼小木梯下去了，他下去时吧台后的一个小门恰好关上。

　　那是仓库的小门，大概是什么员工在仓库找东西。

　　周景生也没当回事，推开酒吧门就走了。

　　马天尼坐在狭小的木梯上看他出了门，仓库小门被推开，李醒也走了出来，他还是穿着昨天的衣服，带着一顶能遮掩住他眼睛的鸭舌帽。

　　马天尼坐在木梯上掏出烟点燃，他就这么看烟雾中不甚清晰的李醒，悠悠道：“七年没枕过的手，回味吗？”

　　李醒瞥了他一眼，并不作答，他算着时间，周景生现在应该在等绿灯了，等过了马路，就是他住的雍和小区。

　　他盘算着时间差不多够周景生按完电梯上楼的时候，就从吧台后绕了出来，推开门要走，在走前他脚步一顿，还是回头对着抽烟的马天尼道：“谢谢。”

　　马天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道：“倒是和七年前一样有礼貌。”

　　但也仅限于礼貌这点还像七年前。

　　七年前的李醒，如今回忆，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实际上，七年，说长，也没有十年长，说短，又不是二三年之短。

　　在这个年纪，若是直男，说不定有娃有妻，家里都有盏永远为他停留的灯了。

　　若是gay，也该拉出一打情人吹水了。

　　七年，足够一个人干很多事，爱很多次，也改变很多东西。

　　时过境迁，马天尼语文不好，但他永远记得高中时，秃着顶的老头站在讲台上吐唾沫星子，讲了至少几百个字组成的句子，只为了讲明白时过境迁的意思。

　　但马天尼敢打包票，就算那老头把嘴都讲废了，当时的绝大多数人也还是听不懂。

　　远不如那老头拿出自己二十岁时的照片，指着那头浓密头发告诉大家，他现在就是大家的未来来得惊心动魄。

　　也不如如今的李醒和周景生，来得清楚明白些。

　　周景生回了趟家，简单洗漱之后就开车去了工作室。

　　工作室是四年前，和一位设计师同僚一并成立的。

　　出于设计师的工作性质，长期呆在工作室内，每日需要准点上班下班的就一位前台姑娘。

　　其他设计师要么出去会客户，要么出去跑现场，很少能在办公室里坐着。

　　小姑娘叫江曦，行政管理专业，长得娇小甜美，平日里负责工作室的卫生，以及客户接待。

　　周景生踏进工作室，坐在前台的江曦笑眯眯地朝他问好：“周哥好。”

　　接着她又拿出手机喜笑颜开道：“陈姐说今天有一单尾款结算了，请大家喝奶茶，周哥想喝什么？”

　　周景生思索了一下道：“给我杯牛马必备的美式吧。”

　　江曦也道：“陈姐她们也是咖啡。”

　　她当着周景生的面在几杯美式后面又加了一杯。

　　周景生下午很忙，忙到江曦进来送咖啡时，他头都没抬说了句谢谢。

　　手机嘟嘟响过几次，周景生只瞥了一眼，见是肖冉发来的几条消息，便没有理会，全心全意扑在工作上，直到夕阳西下，浓厚的暮色即将被夜幕替代，他才忙完。

　　周景生捏着鼻梁打开手机消息，肖冉发了几条语音，还有一只跪下磕头的斑点狗。

　　他点开语音，肖冉求饶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周哥啊，哥啊，我叫你哥了，对唔住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提起李醒的。”

　　她就这么语无伦次，普通话地方话混在一起，接着发完第一条语音，她似乎又觉得不对劲起来，好似又提了一遍李醒的名字，于是接下来便是长长的道歉语，以及对自己喝醉酒的大彻大悟。

　　最后以一句标准的再也不喝酒结尾。

　　周景生看得好笑，从表情包里挑了个蔑视发了过去。

　　肖冉秒回：“周哥，今晚一起吃个饭不？我请客。”

　　她顺带发了只负荆请罪的小狗。

　　周景生看了眼时间道了句好。

　　也就在此时，他才终于有时间整理起昨晚的记忆来。

　　昨晚…吧台前李醒的那双眼睛挥之不去，渐渐与七年前的那双眼睛重合在一起，而后周景生得出了结论，变了。

　　眼睛变了，眼睛的主人也变了。

　　而他…周景生也变了。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点燃，吞云吐雾了一会便收到肖冉发过来的地址。

　　周景生将烟蒂扔进空了的咖啡杯里，拎着杯子起身出门，扔进了通道的垃圾桶里。

　　工作室还有人在加班，看了周景生一眼，便挥手告别。

　　江曦也刚巧要走，和周景生同一班电梯。

　　她在电梯里皱着眉发消息，见了周景生眉头也没法舒展开来，周景生见她如此便问了句：“怎么了？”

　　江曦放下手机道：“前男友，我都说分手了，还一直给我发消息，烦死了。”

　　周景生笑：“那你不要给他缠着你的机会。”

　　江曦叹了口气：“其实我只是还想给他个机会，但他总是说不到点子上。”

　　周景生睫羽轻颤，轻轻说道：“真好，你还给他一个机会。”

　　江曦问：“周哥你说了什么？太小声了，我没听见。”

　　周景生在江曦好奇的神色中道：“没什么。”

　　电梯门打开，周景生率先跨出电梯，快走了几步，接着突然转过身子对落后的江曦道：“如果每次都说不到点子上，就不要浪费珍贵的机会了。”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的。”

　　肖冉选的地是一家茶楼，说是酒后适合清淡的饮食，周景生到的时候，她正在菜单上勾勾选选。

　　见了周景生便讨好笑：“要吃什么啊周哥。”

　　周景生道：“正常点。”

　　肖冉一下子便蹬鼻子上脸：“周景生，吃啥啊。”

　　周景生接过菜单准备看，突然听见肖冉的惊呼声。

　　“李醒！”

　　那声音太大，没法被茶楼的人声掩盖，周景生顺着她瞪大的眼睛看了过去，身穿白衬衫的男人也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周景生手里的菜单被他修长的手揉皱，他像无知无觉般，直到服务员在他旁边问：“先生，需要帮你换一份菜单吗？”

　　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手，手里纸质的菜单被抓得皱巴巴，几乎看不清底下勾选的字迹。

　　李醒…

　　马天尼推着李醒走了过来，自来熟般坐下，对着服务员道：“加两个茶位。”

　　周景生皱了皱眉：“不用，你们自己吃。”

　　说罢，他就要起身，肩膀却被马天尼摁住，他边接过服务员手里新换的菜单，边笑嘻嘻道：“我请，我请。”

　　周景生拍开他的手恼道：“这不是谁请客的问题。”

　　马天尼不依不饶：“那是什么问题？”

　　周景生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马天尼还在说：“是不想见初恋的问题？”

　　“闭嘴。”

　　出人意料的，说话的人不是周景生，而是李醒。

　　那个一直淡淡的，被半推半就过来的李醒。

　　他站起身道：“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