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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坦白局 ...

  •   “你若真是乌居皇族,为何眸色如此?”李锦期声音微颤,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乌居王族血脉,瞳色当如碧空澄澈。而你......”

      商时序凝视着她苍白的脸色,终是轻叹一声:“自然是因服药所致。”他向前迈了一步,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哀戚,“怎么了?可是不喜我这般模样?”他抬手抚上自己的眼角,“若你愿意,我可终生饮药维持。”

      话音未落,李锦期已踉跄后退。她背抵雕花窗棂,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千钧重石压在心头。窗外一树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落红纷飞如血。

      “你不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这句话轻若飘絮,却似惊雷炸响在商时序耳畔。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在昏暗的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商时序倏然伸手,那滴泪正落在他掌心,竟灼得他整条手臂都在战栗。

      李锦期忽然抬眸,眼底泛起血色:“是因为四年前,乌居前太子遇刺之事?”

      商时序为她拭泪的手指骤然僵住。铜镜般的平静表面下,暗潮汹涌。他早该知道,李锦期从来都是,心如明镜的。

      “陶陶......”他声音沙哑得不成调,“你如何知晓?”

      李锦期猛地别过脸去,倔强地用袖口抹去泪痕。可那泪水却似断了线的珠串,怎么也止不住。她嘴角勉强扯出弧度,却比哭还难看。

      “因为......”

      窗外惊雷乍起,暴雨倾盆而下。雨声中,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四年前的塞勒城,只有我一个活物......活着回来了。”

      雨幕忽然就模糊了商时序的视线。

      “我亲眼看着......”李锦期突然抓住他前襟,指节发白,“看着你的兄长,被三十六支透骨钉......”她喉头滚动,再也说不下去。

      商时序突然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他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痛楚:“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

      雨声渐歇,一缕天光穿透云层。李锦期在他怀中僵硬如木,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雨打窗棂,珠帘乱颤。李锦期纤指紧扣雕花木架,指节泛白如雪。她身子一软,罗裙逶迤委地,泪落连珠子,砸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

      “你...你是阿陆吧?”她仰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丹唇轻颤,“瑶姨的孩子。”

      商时序玄色衣袂微动,腰间玉佩泠泠作响。他垂眸望她,眼底暗潮翻涌,却见李锦期一双桃花眼通红如兔,倒显出几分稚气来。

      “陶陶...”他方启唇,忽见那抹青绿色身影倾身而来。香风扑面,他慌忙伸手,却被温香软玉撞了满怀。身后多宝阁上青瓷瓶叮当相碰,恰似他骤然紊乱的心跳。

      唇上倏然一软。商时序瞳孔骤缩,但见眼前人羽睫轻颤如蝶,在玉白面颊投下浅影。少女特有的幽兰气息缠绕鼻尖,混着未干的泪痕咸涩。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凝滞,耳畔只余檐外雨声潺潺,与彼此交织的喘息。

      这吻浅尝辄止,却似惊雷劈开混沌。李锦期倏然后撤,葱指仍揪着他肩头衣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急促喘息着,樱唇水光潋滟,方才的大胆行径仿佛耗尽全部气力。

      商时序喉结滚动,指尖还悬在半空。他望着她湿漉漉的眸子,忽忆起好久好久之前那年的一个雪夜。年幼的李锦期也是这样红着眼眶,依依不舍地和他分别。

      那个时候,是立春前夜,却罕见的落了一场雪,那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黑夜前覆满整个地面,太阳出来时却又落个一干二净,让人很难相信那一晚到底又有落过雪。

      是落过的,李锦期也是来过的。

      “你...”他嗓音沙哑得不成调,抬手欲拭她眼角泪珠,却被偏头躲开。窗外雨丝斜飞,有几缕漏进窗缝,沾湿了李锦期散落的青丝。

      她忽的轻笑出声,笑声里却带着哽咽:“我早该想到的...”话音戛然而止,因商时序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

      少年掌心滚烫,指腹粗粝的茧子摩挲着她腕间细腻肌肤。他凝视她许久,终是叹息着将人揽入怀中。沉香气息笼罩下来,李锦期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如战鼓擂动。

      “对不起。”他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我该早些告诉你。”

      雨声渐密,盖过了李锦期压抑的抽泣。

      “你是阿陆,那你来昭唐,到底是做什么的?”李锦期纤指抵在商时序胸膛,缓缓推开半尺距离,鸦睫低垂掩住眸中暗涌,“若你想对昭唐不利......”

      话音未落,商时序修长的食指已轻抵在她唇上。他忽地低笑,玄色广袖翻卷间将人又揽回怀中,下颌蹭过她鬓边碎发:“卿卿。”

      这二字缱绻,惊得怀中人呼吸一滞。

      窗外雨霁云收,一缕金阳穿透雕花窗棂,正落在商时序半撑于地的指节。他支着一条腿,发冠微斜,露出那双药效已然褪去的眸子,流转着碧色光华,眼尾那颗泪痣在光下愈发鲜明,活像话本里勾魂摄魄的狐仙。

      李锦期一时恍神,目光从他含笑的眼滑至高挺鼻梁,最后落在那双薄唇。方才的温软触感忽又灼上心头,耳尖顿时烧得通红。

      “你听我说。”商时序拨开她额前湿发,指尖沾着雨露的凉。他忽然话锋一转:“可知我母亲为何会嫁去乌居?”

      李锦期摇头。明善公主的往事她只零星听母亲提过,记得最清的倒是那些随商队送来的西域玩意。

      母亲零星提起的那些,儿时的她不懂,现在她却懂了。

      昭唐当时只有萧瑶一位公主殿下,若是先皇和先皇后还在,哪舍得她嫁出去,偏生也就因为只有她这一位公主,被当今的昭唐主送去了乌居。

      “母亲原本该嫁我皇伯父的。”商时序眸色转深,似望进岁月长河,“那时皇伯母刚诞下大哥,皇伯父说什么也不肯,你也知道,昭唐这边以嫡长子为尊,母亲就......”他喉结滚动,声音渐低,“可我父亲见过我母亲后,便一心只在我母亲身上,好在后来父亲的真心打动了母亲,最后抱得美人归。”

      阳光移到他腰间那白玉司南佩上,晃得李锦期眯起眼。商时序忽然攥紧她手腕:“乌居内乱那年,叛军把毒下在孩子饮的羊乳里。”他扯开衣领,锁骨处狰狞疤痕蜿蜒入襟,虽然已经快淡的看不出来了,但是李锦期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

      “大哥硬是抠着我喉咙把毒血逼出来,自己却没来得及,性命垂危了好几日,最后好不容易才醒了过来。”

      李锦期指尖一颤,抚上他手背,仔细的看着商时序身上的那些伤疤,那些交错的痕迹,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有的淡淡的,再过些日子会好,有些很深,应该是好不了了。

      商时序提着她的后领襟,嘴角轻轻扯起:“你再这样看我,那我算不算是婚前失节。”

      李锦期脸色微红,别开目光。

      “后来呢?”她轻声问。

      商时序忽然展颜,笑意却不及眼底:“后来大哥娶了整个草原最烈的姑娘。”他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大嫂提着弯刀守城门三日,直到父王回援。”

      “长兄长嫂于我,亦如父如母。”

      檐角残雨滴答,李锦期忽觉掌心湿热。低头才见商时序拇指正摩挲她指节上的薄茧——那是常年执针留下的。

      对与李锦期来说,李之虞又何尝不是?此刻,她居然觉得自己和商时序是一类人。

      她想起李之虞教她写字时总说:“姑娘家手要稳,心要静。”可此刻心跳如擂,哪里还静得下来。

      “后来大嫂难产,就那么走了。”商时序的声音低哑,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李锦期的指尖,“正逢大哥远赴塞勒城议和,待他归来时,棺椁早已入土。”

      他闭了闭眼,喉间微动,似在强抑某种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青碧色的眸子已映着李锦期的面容,如映深潭。

      “我心中愤懑,难平此恨,便想来昭唐查个明白。”

      李锦期握住他的手,力道更重了几分。

      话音微顿,他忽而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骨,似在描摹记忆里的轮廓。

      “只是——”他嗓音微哑,眼底浮起几分自嘲,“我心里还有你。”

      李锦期呼吸微滞,却见他倾身靠近,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畔,温热气息拂过颈侧。

      “我不是想杀你。”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我只是想着,若我放出那样的风声,你或许会坐不住,先来见我。”

      他稍稍退开,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似要将如今的她与记忆里的模样重叠。

      “可我第一眼竟未认出你。”他轻叹,指腹蹭过她的眼尾,“你变了许多,不仅消瘦了不少,甚至安静得不像话。明明小时候,你总像只蝴蝶似的绕着我飞,连说话时都要扯着我的袖子。”

      他的声音渐低,眼底浮起几分怀念,又似藏着更深的东西。

      “如今倒好,连看我一眼都要斟酌再三。”

      李锦期睫羽微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袖,像是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窗外阳光渐斜,映得他眸色愈发清透,琥珀般的瞳仁里,只映着她一人。

      “可你终究还是来了。”他低笑,嗓音微哑,“所以,我赌对了。”

      商时序忽凑近耳语,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我不只是寻当年的事情的真相,还是来寻我的小蝴蝶。”

      “李锦期,我们的缘分用不尽,所以才总会相遇。”

      檐角最后一滴宿雨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水花。天光破云而出,穿过雕花窗棂,将两道身影描摹得格外清晰。商时序的睫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青碧色的瞳孔里盛着她怔忡的模样,像是把经年岁月都凝在这一眼里。

      天光破云,雨水冲尽铅华之后,两颗心才始见得彼此真正的模样。

      李锦期望着他眸中的自己,忽然想起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旧事。原来那些年,没忘记的人不只有自己。

      连母亲在那之后,还时不时的敲打着,有时候替她梳发时,玉梳会突然停在半空她,问:“阿陆。阿陆是谁呀?”,李锦期不仅没有忘记,反而记得深刻,铜镜里的少女抿唇不语,耳尖却悄悄红了。后来每次提及,她总是一本正经地说:“阿陆是世上最温柔的人。”

      连王令仪便笑着刮她鼻尖:“傻丫头,他待旁人可冷淡得很。”

      泪珠在眼眶里转着,将落未落。原来那年杏花树下短短三日,早就在彼此命格里刻下印记。不是她独自守着回忆,也不是他一厢情愿的追寻。

      商时序静静望着她,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他从很久之前就喜欢她了,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就是止不住的喜欢,哪怕后来再相见、失忆后再相见,也是如此。

      窗外有雀鸟掠过,振翅声惊醒了凝滞的时光。商时序的指尖终于落在她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拭过湿润的眼角。这个动作太过熟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着十数载春秋。

      他记得初见时她发间银铃的脆响,记得她踮脚为他拂去肩上落花时颤抖的指尖。

      “我......”李锦期刚启唇,忽有风过回廊,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商时序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

      他忽然伸手,指尖悬在她眼角半寸处:“别哭。”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晨露,“我找了你很多年。”这句话在唇齿间辗转太久,说出来时竟带着微微的颤。

      李锦期看见他喉结滚动,玄色衣领下的锁骨若隐若现。幼时曾那般两小无猜,现如今却被世事遮着挡着,倒像是把年少时最鲜活的秘密也藏了起来。

      “当年给你削的木簪......”他忽然道,

      李锦期呼吸一滞,立刻一拳打在商时序小腹上,力道不轻不重,她咬牙道,“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商时序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两人一齐向后倒去。李锦期反应极快,另一只手迅速护在他脑后,指尖触到他散落的发丝,柔软得让人心尖发颤。

      阳光斜斜地洒在两人身上,商时序仰躺在地上,狐狸般的眼睛弯成月牙,眸中似有星辰流转,清澈透亮,他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声音轻快得像是山中的清泉:“陶陶,你关心我呀?”

      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李锦期这才惊觉自己的手还护在他脑后,想要抽回却被他按住。他的掌心温热,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谁关心你了!”她别过脸去,却掩不住泛红的耳尖,“不过是怕你摔傻了,又要赖上我。”

      商时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料传来。

      他忽然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簪尾雕着朵含苞的桃花,正是当年那支。

      “你用了好些年,我都有些认不出它原本的样子了。”他轻声道,将木簪别进她的发间,“我重新修了修,待日后我再为你换支好的。”

      李锦期怔住了,伸手去摸发间的木簪。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年春天,少年蹲在桃树下,小心翼翼地削着手中的木块。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慌忙想要起身,却被他揽住腰身。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呼吸交融。

      “陶陶,”他唤着她的小字,声音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了什么,“这次我不会松开你了。”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桃林的香气。李锦期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觉得,那些年的不知名的等待,或许都是值得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坦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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