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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闲来无事不从容。

      微雨过,小荷翻,不觉间,已过端午。二人在这小小药庐呆了已有月余,无了大师和关河梦轮流过来施针,方多病更是每两日便替李莲花运一次扬州慢,李莲花便也再没像当日那般昏睡,每日清醒的时间亦日渐多了。

      又是几日过去,笛飞声却又来了,还拉着一辆马车。李莲花甚为惊奇的走了出来,笛飞声从马车里跳了出来指着李莲花道:“也就方多病能整出这种娘儿们才会坐的马车来,快上去。”

      李莲花奇道:“上去干嘛?”

      方多病赶上前来道:“我可是特意把笛盟主请来押你去金鸳盟的。”

      笛飞声冷笑了两声道:“这小子的道行看不住你这只老狐狸,也是我亲自看着比较放心一点。”

      李莲花道:“你是又要去云隐山?为何不让我同去?”

      方多病见他一瞬便识破,也不瞒他了,“师祖婆婆让我每年端午过后去她那呆上一个月,你嘛,现下还是好好修养一下,这里离金鸳盟近,等你都好了,自是要带你回山叩拜师祖婆婆。”

      “你是怕我去了师娘便不教给你那以命换命的法子了吧。现下已经有别的方法可循,你还去学那个作甚?”

      “多一个法子就多个希望。”方多病的语气很坚决,容不得他拦阻。

      李莲花现下也奈何他不得,事无巨细全凭他做主,只好上了马车。车里被方多病打点的甚是舒适,柔云软塌,暖香轻被,茶点果子,一应俱全,马车一路行着,丝毫不觉颠簸,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副官家女眷出游的行当。

      笛飞声却不坐车,只是骑马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莲花聊着。

      “这小子这三年每年都要去云隐山呆上一阵,只怕芩婆的绝学也都被他学了七八。这小子对你可比当年乔婉娩死心塌地得多。”

      “笛盟主,”李莲花忽在车里叹了口气道,“这种玩笑以后莫要在那小子面前开了。”

      笛飞声啧了一声道:“哦?”听他没出声,便接着又道,“最开始那半年,寻你不到,日日来金鸳盟寻药魔的麻烦,金鸳盟都被他拆了一半。若不是我拦着说那药魔留着或许可以研制出碧茶之毒的解药,怕是早就被那小子卸成十块八块扔海里喂鱼了。”

      “后来为了给药魔研制解药,把他天机堂的奇珍异材一车一车的往金鸳盟搬,那时根本不知能不能寻的到你。”

      “笛盟主,三年未见你怎地变得如此呱噪。”

      笛飞声仍是不理,兀自道:“现下既然寻回你了,你便老老实实的活着,能活一日是一日,能活一时是一时,莫再负了那小子一番苦心。日后等那小子出了师,好好和我打上一架。”

      到了金鸳盟,笛飞声自是不会和方多病那般整日在李莲花面前晃,除了每一两日来给李莲花疗伤,鲜少露面,李莲花过了几日安静日子,可是狐狸精也给方多病带去了云隐山,说是金鸳盟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怕把狗吃坏了,又不免时时惦记着那一人一狗在云隐山如何了。

      于是这天他摸出了方多病临走前塞给他的骨笛,方多病说这是天机山庄特制的,专门用来驯养雪鸮,那雪鸮是天机山庄从小繁养出来的,专用于传讯。这雪鸮不同于普通信鸽,凶猛异常,除了主人寻常人靠近不得,给他挠上一爪子少说也掉块肉。方多病有一只从小跟在身边养着的,李莲花从前见他唤过,很是好看,就是脾气不大好,有一次狐狸精不知怎地招惹了它,差点被一爪子抓上天。

      李莲花轻轻吹响那只骨笛,海风送着笛声一起飘远,听的并不分明,待得半盏茶时间,天边传来一声嘶鸣,一只小小的白影转瞬间扑将下来。这鸮却并未像对方多病那般停在他手臂上,只是远远的立在旁边一棵小树上,李莲花又掏出一个荷包拿了些吃食,那鸮才扑棱着飞到李莲花手上。看那鸟爪上果然缠着一支小小的竹筒,李莲花取下,自放那鸮去了。竹筒里一张小小的纸条,“人狗皆安,勿念。”李莲花从前并未仔细瞧过方多病的字迹,如今一看,却是字如其人,英挺俊朗,自成一格。李莲花笑了笑,把那字条收入袖中。

      如此这般终于有一天,山门前一阵异于往常的热闹,李莲花还没来得及凑出去看,就见药魔被方多病拎着连滚带爬的扑将进来,看见李莲花,方多病又是一把把他摔飞,迎着李莲花去了。李莲花见他气色无碍,脸上似是还比初见时多了点肉,这才放下心来。却见方多病手上拿着尔雅,背上似乎还背着一把剑,正自好奇,方多病从背上解下剑来掷给他,李莲花接过剑一看,那剑不是肖紫衿的破军又是什么。

      方多病笑着对他得意道:“来这的路上碰上肖紫衿,好巧不巧了,三年了竟然又给我遇上这个小人。”

      李莲花听着摇了摇头,苦笑道:“于是你就找他打了一架,还抢了他的剑?”

      “自然,三年前就想打他了,只是那时候怕打不过。不过我真是太高看他了,现下十招不到就把他的破军给破了。早知如此,三年前就去把他的剑给劈成烂铁!”停了一下又神秘兮兮的对李莲花道,“你猜我用哪招赢的他?”

      李莲花无奈道:“那自然是相夷太剑的第一招了。”

      方多病得意,拍了拍李莲花肩膀道:“知小狐狸者,老狐狸也。”

      “你这也太折辱他了,这人本就心胸狭窄,定会记恨于你。”李莲花又是苦笑道。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本少爷还怕他记恨吗?”忽又凑到李莲花耳边故作神秘道,“听闻,乔女侠把他甩了,现下云游四方,不知所踪。”

      “哦……”

      “哦是什么意思啊?如何?用不用我帮你把她追回来?”

      “方少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这就不劳方少侠费心了哈……”

      方多病还欲再说,却见笛飞声进得门来,便又一把从李莲花手中抢过剑,掷给笛飞声道:“阿飞,你门下哪位高手使剑的?这剑送他了。”

      笛飞声接剑瞟了一眼,冷冷道,“这剑不配进我金鸳盟。”说罢运气内力,竟是连剑带鞘一起震的粉碎。可怜破军也算名剑一把,却挑不得主人,落得个如此屈辱的下场,自此灰飞烟灭。

      李莲花又是叹了口气,当年弃吻颈断少师,却未曾想自己所伤最深的都是给了他最真且最无私陪伴的,少师如是,方多病如是。那三年午夜梦回之时,心里是有悔的。如今又一名剑因他而毁,心下难免怅然。

      好在故剑虽折,故人却仍在,方多病看他神色道,“你莫要又觉得是自己害得名剑下场凄凉,宝剑需得配英雄,给这人用了才是对名剑的折辱。”

      李莲花被他一语道破心事,随即便也畅然了,向方多病笑道,“知老狐狸者,小狐狸也。”二人相视而笑。

      方多病同着李莲花一起在金鸳盟住了几日,其间又同笛飞声打了一架,这次却没有乱打一气,而是认认真真使上了相夷太剑,笛飞声只是见招拆招,耐耐心心陪他使完了一整套剑式。其实完整的相夷太剑,笛飞声也没真正见过,如今见方多病使将出来,没有当年东海一战的剑破万钧的气势,却是另一番气定神闲,仿若更像当年自在江湖闲庭信步的李相夷。李莲花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指点了方多病的剑法,这三年若有名师在侧,方多病登顶万人册怕是用不了十年。

      又是过了几日,天空再次传来一身熟悉的嘶鸣,方多病的那只雪鸮稳稳当当停在了他的肩上。方多病取出书信看了眼,便冲李莲花喊道:“小花咱们回天机山庄吧。”李莲花过来看了,却是展云飞同何晓凤大婚在即,何堂主来信催儿子回家。其实就算不来信催,方多病也是准备赶在大婚前带着李莲花一同回去的,顺便找何堂主问一下当年玉笛之事。只是李莲花回去,势必又会引起轩然大波,江湖上倒也无妨,若是朝廷知道了李相夷未死,怕是又会是一场祸事。李莲花自然也是想的到,便欲留在金鸳盟,方多病自是不依,接着便开始每日忙进忙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转眼离方家大婚就剩一个月了,这日见方多病又拉回一辆大车,七八个箱子横七竖八的摞在车上。当日便让李莲花收拾停当,翌日启程回天机山庄。笛飞声瞧着李莲花一副任凭摆布的样子,又是忍不住嘲笑一番,说他连狐狸精都不如,狐狸精被欺负了还咬人呢,李莲花只是笑,谁欺负我了?你吗?

      翌日清早两人一狗,一辆不比莲花楼小的大车终于缓缓出了金鸳盟。依然是李莲花来时那个柔云软塌的马车,只是这次塞了个方多病进来。这些时日李莲花身体倒是还算稳定,之前不是李莲花每日睡时多过醒时,便是方多病始终忙个不休,这时候才终于能好好和他说两句话。

      李莲花便把这三年一五一十的都同他讲了。却是和关河梦所料不差,他那日毒发随波逐流,小舟一直行到入海口,身上银钱都给了那船夫,在海边寻了处渔村住下。一日毒发他不小心跌碎了杯子割伤了手,玉笛却摆在桌子上忘记了收,他怕有人趁他毒发偷走笛子,便摸索着准备收好,谁知抓起笛子的时候却不似往日那般温润,竟似有血蛭附着其上吸血一般,但是那冰凉触感却很是让人舒畅,似乎身上痛楚都随着血液被那笛子一同吸走。于是这般,他便每隔几日便用着这个办法续命,竟然又让他活了下来。

      少庄主这次回来的甚是大张旗鼓,十多个家丁下山迎接,方多病的马车直接开进了庄子直到大堂才停下,门口方多病带回来的箱子已经一字排开堆在门前,各种金银玉器名家字画堆成小山,一副败家子的摸样。拜见完父母还有他小姨和未来姨夫,方多病迫不及待回了自己的小院,李莲花却已在院子候了多时了。看到他来,笑道:“谁家少爷会在自己家里挖地道啊?”

      原来那一堆箱子只不过就是个障眼法,就算庄子里有眼线也已看到箱子里不过是新婚贺礼,回来的也不过是方多病一人。马车下方却是这条暗道,直通方多病卧房。

      “自然是我方大少爷了,你以为我每次怎么那么好溜出来,你以为天机山庄这么来去自如的?”

      “你这地道挖了多久了?鲁班门前弄大斧,何堂主竟没发现?”

      “兵法有云,事在不可闻,胜在不可知,我娘就是机关算尽料事如神,怎么都想不到她那么聪明的儿子会使出这么蠢的法子来逃跑!哈哈哈。”方多病说起这种鸡鸣狗盗之徒干的出来的事,甚是得意,接着又道,“你先在这呆几天,这里不会有外人进来。你先随便逛逛,我还有点事儿,去去就回。”说罢又走了。

      方多病住的院子很大,之前来天机山庄总有太多事务繁杂,李莲花根本没来过这,这次一见,却不是他原以为的金碧辉煌的样子:院子里古松翠竹,四季常青,一方小小的池塘,时值初夏,碧莲点翠,花卉却是不多,只四处散落着野生兰草,幽香若有似无;书房里入眼便是方尚书亲笔所提“天地正气”四字,左右随意挂着几幅草书,粗略看去,一书“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长剑”,一书“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自是方少爷的墨宝无疑了;博古架上摆满了大少爷不知从何处搜寻来的名家墨宝,里里外外都透着风雅。谁能想到此间主人,前几日还正和武林第一大魔头为了一口酒大打出手。

      书房里转了一圈,李莲花视线落在书桌上,有几页纸笺,墨香依稀尚存,便随手拿起看去,“月随人千里。别来三度,孤光又满,冷落共谁同醉?”,旁边还有一阙小词,“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蝇蝇小楷,全不似那几副草书的豪情万丈。方多病同他一起闯荡江湖,总是喜欢学些江湖人粗豪习性,除了偶尔嘚瑟自己出身国子监,文采亦不逊于武功外,如此这般细腻心思,甚少表露,李莲花却是忘记,他也是京城名少,怎能不懂春花秋月,文采风流。

      书桌旁角落里,一眼能望见的地方,却是挂了一副画像,画中人左手擎酒,右手持剑,独立山巅,高处不胜寒。李莲花记得,那是单孤刀事了之后,他在山上舞剑。那时他知道他在看着,其实那个时候起,他就决意将相夷太剑传给方多病了,他不能陪他闯荡江湖,看不到他登顶武林的那一日,希望相夷太剑可以陪他、助他。当年拚却醉颜红,红绸一剑,万人空巷;彼时月下醉舞,只得一人寒夜添衣。

      还欲再翻时,方多病一个箭步冲了进来,急急按住那几页纸笺,李莲花微微笑道:“方公子好生风雅。”

      “谁叫你乱翻别人东西了……”方多病慌乱道,默默把那几张纸塞进手边屉子里。

      李莲花依旧只是笑了笑,却淡淡道:“你本该这般,提笔风月,落笔千秋,袖手闲处,做个翩翩佳公子,逍遥一世。”

      方多病看着他,那双大眼睛又似有千言万语翻涌其中,“如今这般,知己在侧,刀山火海去得,春花秋月赏得,岂非更是快意平生?”

      是啊,快意平生。从前李相夷风光无限,肆意江湖,可曾快意平生过?是非恩怨转头空罢了,“当年师傅说,只希望我们吃好喝好,好好活着,现在想来,何尝不是希望我们快活一世?你比我少时洒脱的多,人活一世,不过快意平生四字,若你祖师爷爷在世,定会十分喜欢你。”

      “哦?只是祖师爷爷?”方多病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哦,为师自然也是十分欢喜的……”李莲花又是不敢看他那双大眼睛,摸了摸鼻子装作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

      方多病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道:“走,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拉起李莲花的手,李莲花只得跟着他,绕过书房,来到后院,却被一面围墙挡住去路,方多病拉着他一跃而起从墙上翻了过去。落下地来,却又是另一座园子,李莲花无奈笑道:“真不愧是天机山庄少庄主,在自家走路不是地道就是翻墙。”方多病似是习以为常,“翻墙过来方便。”李莲花只得笑着任由他拽着往小园深处行去。

      园子里却也是小小两厢房舍,只是看上去久未有人居住,方多病拉着他走进一间向阳的小屋,屋里陈设甚是精美,一看便知主人曾是个女子。方多病指着窗边的一副画像对李莲花道:“你看,她是不是很美?”李莲花凝目看去,画上却是一位女子,翘首而立,眉目间和方多病有着七分相似,李莲花轻声道:“很美,她……是你娘亲?”方多病点了点头,李莲花温言道:“你真的很像你娘亲。”

      “家里人从小就和我说,我长得很像我二姨,那时我便时常来这儿看看她,后来才知,她就是我亲娘。可是,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却一概不知。”方多病伸出手指,轻轻描摹着画中人的眉目,他的背影罩在一层柔柔和和的阳光里,明亮又温柔,李莲花没说话,透过那层光影,他似乎看见那个小小少年,从呱呱坠地,到缠绵病榻,从拿到一把小木剑,到慢慢走下轮椅,从步履蹒跚,到踏着婆娑步向自己奔来……时光流转,命途交叠。

      二人在此处待到日落时分,园子里静谧非常,残霞夕照,将二人影子拉得长长,方多病却是没再翻墙,带着李莲花,一步一步踩着影子慢慢向门口踱去。二人自相识以来,尽是江湖诡谲,风起云涌,甚少有如此美景良辰,堪堪共赏,李莲花似是有些留恋,放慢了步子。方多病便也在旁不疾不徐慢慢行着。

      “有时候,我看这园中景致,如此温婉,也想不出她的主人,竟会是个曾经肆意江湖的侠女。也不知她是不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那个江湖一定让她失望了。”方多病的身影立于满天落霞之下,名满天下的天机山庄少庄主,此时便真的如多愁公子的名号那般,茕茕孑立,形影相顾。

      李莲花望着那欣长的身影,比起当年初识时,高挑了一些,是个大人摸样了,“不会的,若不历一番江湖风雨,又怎看得清此间的晨昏岁暮。人世匆忙,最不值当的就是后悔二字了,做了就做了,成败对错,自去承担便是。我想你娘亲必不是那等狭隘之人,不然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臭小子。”

      “是啊,他们都说我性子随我娘,做什么不好,非要去闯荡什么江湖。不过,”方多病的嘴角不自觉地撇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我比我娘幸运。”

      “小宝,”李莲花停下步子看着他,“你娘亲的江湖不是只有单孤刀,你闯荡江湖也不是因为李相夷,你靠的不是幸运,而是手中的剑,和心之所向。”

      方多病也看着他,轻言道,“你还是李相夷的,对吧?”

      李莲花颔首微笑道:“若没有李相夷,哪里有如今的李莲花,可是若让李莲花回去十年前种萝卜,那他也是断不会答应的。”

      “那李门主,如今在这园子里辟出一块地来给您种萝卜可好?”

      “倒也不错。”二人相视而笑。

      往事已矣,盈虚有数,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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