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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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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已回到方多病院落时,厨房已备好晚膳,园子里却依旧只他二人。李莲花认真问道:“你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即便你小姨大婚杂务再多,你这大少爷的园子怎么会一个打扫伺候的都没有?”方多病似是知道他定会有此一问,也便不再瞒他,将山庄之事向李莲花道出。
原是数月前,皇帝忽然昭告天下,册立太子。皇帝膝下只得昭翎公主一个女儿天下皆知,这忽然冒出来的太子却是开国先祖皇帝七世孙,是大熙帝三年前以无子嗣为由认作的义子。照说皇帝正直盛年,身体也自康健,这太子立的属实有些匆忙,可毕竟是先祖皇帝一脉,也无人能诟病什么。自然,真实理由只有当年经历极乐塔事件的人知晓了。
当年知晓极乐塔之事的人本就没有几个,单孤刀一众反逆业已伏法,李莲花献上忘川花,当是用自己的命换了方家满门,知道真相的,也就只剩方多病和轩辕萧二人。轩辕萧一介武夫,家中世代为朝廷武将,皇帝不担心他,却也寻了个护驾不力的罪名让他赋闲养老去了;至于方多病虽无官职,皇帝也料定他为保方家平安也不会将此等皇家秘辛告知方则仕,然无论如何他仍是方多病的父亲,只是他为当朝大员,若轻易问罪,反会惹的朝臣猜忌,若有心之人顺藤摸瓜,还会引起更大祸端,故也只是让他在家赋闲。如今时局既定,便总也得给他编排个去处,可若留在朝中,便总似有一柄利剑高悬朝堂。
若想秘密不再是秘密,最好的办法是遗忘,而不是掩盖。
于是加封方则仕为西雍都护,从一品,敕封雍凉候,迁任凉州,统领凉州军政,非调不得返京。虽是多了这一堆的名头,实则明升实降。凉州乃大熙边防重地,常有外邦来犯,那实权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一介文人手上,且地处荒凉,无半分中原富庶之貌,往后岁月,艰辛自不必言说。方则仕倾浸官场已久,自是懂得审时度势,揣度君心,如此蛰伏三年,虽说落得如此收场,其实也算幸事了,也只能慨然赴任。
这些日子,阖府上下,不是在忙着何晓凤的婚事,便是忙着收拾细软,待得婚事礼毕,方则仕夫妇便要离京赴任,这一走怕是此生便难归故里,何晓慧将天机山庄传给了何晓凤夫妻二人,方府的家丁有愿随往凉州的便随去,其余的或留或走,各自随意。
李莲花听罢,也自是沉默良久,当年他献上忘川花,也不过是拿命赌一场罢了,自己江湖草莽皇帝其实也没放在眼里,可是方家身处漩涡中心,自无可能全身而退。不过一场朝廷暗流,三年才堪堪收场,朝廷风波诡谲,君心难测,属实险过江湖万千。
“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们。”当年李相夷以为凭着一己之力便可匡正武林,是他自负了,如今朝廷风波,又岂是他李莲花一人之力可以左右的。他还是太高看了自己,天外还有天。
“你怎么又怪到自己身上,这些事,即便没有单孤刀,也会有别人做的。”方多病边说边给李莲花夹了一筷子菜,“你不是早说要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吗?我家厨子做的红汤烩鱼,趁热尝尝。”接着又道,“我倒是觉得此事早些发现强过一直掩盖,总算当今圣明,如今就算有人将此事公之于天下,直接让位于太子便也能免去天下一场祸端,若这些年安然无事,日后太子继位,便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说话间方多病又给李莲花夹了几筷子菜,眼见李莲花碗里已经堆成了小山,“对了,我也顺便问了下我娘那支玉笛的事儿,我娘也记不得了,但正好这几日在清理库房账目,应该能查的到。”
李莲花半晌不曾吭声,此刻终于道:“其他事暂且搁置吧,此去山长水远,待你小姨大婚后,我同你一起护送方大人离京。”
“不行!”方多病大声打断他,“我自是希望你和我同往,但是,若你又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我就去一百八十八牢找一间把你关起来!不医好不许出来!”
“我已无大碍了,至少也强过那三年前,这人生苦短,何必浪费时间寻那可有可无的东西。”
方多病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狠狠道:“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我心意已决,你要么老实听话,要么自己去那一百八十八牢呆着!”
李莲花摇头嗔道:“唉,当徒弟的时候被师父管,做了师傅又被徒弟管。”
方多病斜了他一眼道:“食不言寝不语,我方府规矩,快些吃饭!”
第二天一早,二人刚吃过早饭,何晓凤便跟只花蝴蝶似的飘了进来,一见李莲花,便扑了过去,娇娇俏俏地道:“李公子别来无恙,我就知道公子定会平安归来,当年初闻李神医竟是李相夷,太过震惊,还未好生仰慕李门主风采,今日,今日……”
方多病走上前来一把拉开李莲花道:“小姨,你如今已是有夫之妇了,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点……”
何晓凤却一把推开他道,“昔日李门主风采哪个女子不仰慕,要什么惺惺作态假装矜持,我不过那时年纪尚小,无缘得见,想必李门主风采必定不减当年,如今,如今……”说罢又是,一副娇羞作态。
却忽听门外有人接口朗声道,“不错,李门主风采不减当年,身为男子,尚且钦慕,何况女子。”却是展云飞循着何晓凤的声音来了,看到何晓凤如此,只觉好笑,对李莲花道:“李兄别来无恙,终于等到你平安归来。”
李莲花拱手道:“展兄终于抱得美人归,恭喜二位了!有劳展兄和展夫人挂心,在下又捡回一条性命。”
这一句却终是把何晓凤说的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退到展云飞身边。
方多病拉着李莲花对展云飞道:“小姨夫,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说到做到,这礼够大么?”
展云飞笑道,“你那几箱子宝贝已经够了,这份大礼你便自己留下好了。”
方多病却又故意对展云飞道:“对了小姨夫,你往后别惯着小姨了,这马上要当堂主的人了,如此没个正行,日后如何服众……”
何晓凤听得却是一把揪住方多病的耳朵道:“哟臭小子,可真没良心,我接下这么大一摊子事儿是为了谁啊,敢教训起我了。”
方多病一边喊疼一边告饶,四人正自嬉笑,门外却是又传来一阵声响,方多病听闻立马收拾好形状,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来,李莲花往门外望去,果是方则仕同着何晓惠一起来了。李莲花正好在门口撞个正着,便忙向二人行礼。何晓惠回礼道:“李公子切莫多礼,当年李公子对方家的救命之恩我等尚未得报,如今正好一家子齐聚,请李公子受我方家上下一拜。”说罢领着方多病何晓凤一众人等向李莲花躬身行礼。
李莲花忙侧身让开,拱手道:“方大人方夫人切莫如此,在下愧不敢当。天机山庄本从不涉足江湖,当年却是因为在下,屡陷危难,在下有负天机山庄有负令郎甚多,再造之恩尚未得报,当日种种实在不足挂齿。”
何晓惠爽朗道:“也罢,前尘过往,都无需挂怀了。”说罢朝何晓凤他们看了一眼,何晓凤知姐姐有话单独与李莲花相商,便拉着展云飞方多病一同退了出去,方多病兀自不走,方尚书一个眼刀扔过来,便只得也退了出去,最后竟连方尚书也带上门离开了,只得何晓惠李莲花二人。
何晓惠见众人都离开,这才缓缓对李莲花道:“当日因为小宝,对李公子成见颇多,万望李公子莫要往心里去。”也不待李莲花答话,却又正色到,“这天下每一个当母亲的,最大的希望莫不是自己的孩子一生能够平安顺遂。无论是小宝的亲娘还是我,都只希望他一世无忧,所以当日莫不希望他早日与公主完婚,我们便都可放下心来,也无愧他亲娘所托了。只是他心性真是随了他亲娘,”说起二妹,这位女中豪杰也不禁戚戚然,叹了口气接着道:“如今我家大人此番西去也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还有重归故土之日,那日我想将天机堂传于小宝,这孩子觉得单孤刀愧对方家,死活不肯,后来想着晓凤和云飞成婚在即,天机山庄传于他二人也必后继有人,便也没再强求。”
李莲花前日听得方多病提到他娘将天机山庄交给了他小姨,当时只做不解,又觉得是他们家事便也没有多问,如今才知竟是方多病不肯接这庄主之位。
“当日小远城时我对小宝说过,江湖险恶,能交过个真正的朋友不容易。今日也想对李先生说一句,李先生既然又回来了,日后无论你是李相夷也好李莲花也罢,那都是前尘过往,万望李先生往后好生顾念着自己一些,也顾念着一下我家小宝待你的情分,还有云飞这些江湖朋友,不要再轻易将一切都舍下了。活着不易,有这份情谊更不易,当好好珍惜,莫再伤人伤己了。现下……”何晓惠一口气说着,却忽然顿了一顿,似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又是叹了口气,才接着道,“现下,我也只有将小宝托付与李先生照拂了。”
李莲花尚不解何晓惠此言到底何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何晓惠挥袖扫开了房门,方多病扑通一声摔了进来,何晓惠也不待莲花作答,对方多病厉声道:“如今你长辈师傅俱在,正好做个见证,赶紧给你师傅敬茶磕头,行了拜师礼。”
方多病闻言头,立时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磕头拜师,大不了,大不了我把那几本册子还给他。”
何晓惠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江湖人尽皆知李相夷毕生武学尽付于你,如今磕个头怎么委屈你了?”
李莲花与何晓慧接触不多,也只知她豁达开朗,是个女中豪杰,且对方多病宠爱有加,其余所知并不多,今日这般,又是他们家事,忽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着不能让他母子为难,只得上前道:“何堂主言重了,在下不过给小宝画了几本武功心法而已,并未教过他什么。再说小宝本就资质极佳,又酷爱习武,他想去那武林巅峰瞧瞧,在下也只是尽些绵薄之力,助他得偿所愿罢了。这师傅的身份,却是万万当不起的。”
方多病还是在旁毫无眼色地笑,“算你有自知之明啊,等我大功告成,帮你收一些徒子徒孙,也不算你白忙活一场。”
何晓惠在旁正经道:“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方多病这才发觉她娘亲竟是认真地,兀地住嘴,他甚少见得她娘亲如此模样,只得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李莲花。
其实所谓拜师不过借口罢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愿自己孩子安乐一世,以方多病的家世人品,即使驸马无望,寻个门当户对的佳人,亦足以一世无忧。只是何晓惠眼见儿子这些年完全无心于此,李莲花失踪后更是几乎连个儿子也失了踪,无论何晓惠是何等巾帼英雄,女中豪杰,此时她也不过是个寻常母亲。
李相夷曾面对无数人心诡谲刀剑风霜,无不从容自若,可此时面对一个母亲,他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何堂主放心,无论是否有这无师徒之名,在下亦定当尽为师之责,万不会让小宝行差踏错,李相夷在一日,便护他一日周全。”
何晓惠闻言,却是长长叹了口气道:“万望先生铭记今日所言。”
李莲花拱手道:“在下谨记于心。”
待得送走何晓惠,方多病才敢开口,问李莲花道:“我娘今日怎么了?”
李莲花叹了口气道:“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罢了,你爹娘待你是极好的。”
方多病却忽然问道:“你不是一直说我不喊你师傅吗?方才为何不同我娘一起让我拜师?”
李莲花笑了笑,“你如此不情愿,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只是因为我不愿意?”
李莲花却只是笑,“方少爷,那你到底想我如何?让我求你做我徒弟吗?”
方多病却又答非所问:“拜个师也不是什么难事,走走过场罢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方多病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半晌李莲花才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道:“小宝,莫要让你爹娘担心了。”
天机山庄二庄主大婚照说气派应该颇大,但因为方尚书之事加上三年前两仪仙子的事情,便也没大操办,只请了些昔日故交好友前来喝杯喜酒,这其中便有销声匿迹两年的武林第一大美女乔婉娩。而乔婉娩此来似乎也不是专程来喝喜酒的,却是直奔方多病来了。看到乔婉娩那一刻方多病觉得应该让她知道李相夷在哪,却又不是那么想告诉她。正自纠结着,乔婉娩却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件事物塞给了他,方多病望去,赫然竟是四顾门的门主令牌。
乔婉娩开门见山:“肖紫衿请辞门主,其他几位副门主年事已高,我和你石姐姐亦无心这门主之位,何况她不日也要嫁去杨府了,如今思来想去,相夷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于情于理你都担得此任。”
方多病怔怔道:“担得此任?你们……你们是想让我当这四顾门门主?”
乔婉娩笑着点了点头。
方多病和李莲华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单独和乔婉娩接触,虽说就这一会儿功夫,可是脑子里早就弯弯绕绕的不知道想了多少她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儿,却万万没想到这江湖第一美女甫一出现就是来托付如此大事,果真是天仙下凡鬼神皆惧,一时也不知怎的答话,只得胡乱拒绝道:“承蒙乔女侠抬爱了,只是我阅历尚浅,武功也不及当年的李……我师傅万一,实难担此大任……”
乔婉娩自是料定他必会推脱,只是淡淡笑道:“方公子不必着急推脱,此等大事可以慢慢考虑,只是你是相夷唯一传人之事,江湖早已人尽皆知,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如今时日尚短暂且无事,可谁又能料得这江湖上有多少人在打你这扬州慢和相夷太剑的主意,你可以带着相夷躲一时,可是躲的了一世吗?”
乔婉娩没待他答话,继续道:“就算方大人位极人臣,天机山庄坚不可摧,可是如若被整个武林觊觎,三年五年尚可应对,十年,二十年呢?就算公子避世不出,也会有人掘地三尺要找你出来。况且,相夷当年创立四顾门的初衷,如今怕是只有你还记得。为了保全他,也为了四顾门可以传承下去,无论如何都请方公子好好考虑一下。”
方多病料想得到她已然知晓自己将李莲花带了回来,只在心中暗忖道,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莲花身边这群人真的各个都是老狐狸。可怜方公子平时伶牙俐齿,此刻在乔女侠这番摊牌下也是哑口无言。就在李莲花出走前,他还在畅想和他游历江湖,破尽天下奇案,荡尽天下不平之事。寻回李莲花后,他便只得一个心思,一定要让李莲花好起来。如今乔婉娩却是一语敲醒梦中人一般。自己到底还年轻,无法顾及那么多,自己的江湖阅历仅仅只是和李莲花携手的那几个月,尚且什么都是李莲花挡在他的前面。而现在换成自己想护他周全,可是怎么才能做到呢?靠打架么?乔婉娩说的对,那个人毕竟曾是李相夷啊。况且他不管不顾的动用了那么多势力寻医问药,过不了多久,他找到李相夷的消息肯定传遍江湖。乔婉娩丢给他的也许并非是个烫手山芋,也可以是棵能倚仗的大树,虽然这棵树本身就有很多人想来砍了。
乔婉娩将所托之事交代完,也没多逗留,便离开了天机山庄。
方多病转头便将那块门主令牌拿给了李莲花,李莲花无奈苦笑,这牌子命中注定一般,兜兜转转总是能回到自己手里。只是他却没接,对方多病道:“这牌子,如今是你的了。”方多病诧异道:“你也想让我当这个门主?”李莲花笑道:“你自己不想吗?”
方多病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李莲花,话头一转道:“乔婉娩是你找来的?”
李莲花无奈道:“这个真不是……”
“哦,是么?”
“是的,这个有什么好瞒着你的……”
“你想和她再续前缘也未可知啊。”
“那更不用瞒着你了,还得让你帮忙找到她呢。”
“李莲花!你……你们两只老狐狸!”忽然两只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不过……”
“不过什么?”李莲花斜着眼儿瞧他。
“不过我倒是觉得,乔女侠和笛飞声倒是挺般配,百炼钢,绕指柔……”一边说着,一边转着大眼睛朝李莲花瞟着。
李莲花斜觑了他一眼,“方少侠如今懂的倒真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