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慌乱了几天的方多病这才恍过神来,好好看了看躺在床上那个沉睡不醒的人。那人从前便比常人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血色全无,几缕发丝凌乱的缠上面颊,方多病忍不住上前轻手拂去,轻声道:“当年我不信你死了,你便真的活着;如今我信一定能找到你,便真的给我找到了不是;现下,我便一定要治好你。”
怔怔的看了半晌,忽觉脚边有东西蹭着自己,却是狐狸精饿的久了自己叼着饭盆来讨吃的,方多病笑着摸了摸狐狸精毛茸茸的脑袋道:“你看看他,养了你又丢下你,快找他要吃的去。”狐狸精似是听懂了一般,跳到床上对着李莲花的脸又是舔又是咬。床上的人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方多病这才惊觉他竟是已经醒了一直在装睡,堪堪看着床上那人睁开眼睛,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莲花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当年分别之时还是少年摸样,如今长大了不少,却还是如当年那般,红着眼说无论如何不会让他死的,似是要把那一身扬州慢还给自己一般拼着命给自己输送内力。如今再见,方多病身形更见挺拔了,只是俊俏的脸蛋却瘦削了一圈,衬的那双本就比常人略大的双眼愈发的大了,眼睛大的孩子藏不住事儿,此刻更是一汪清泪蓄满那双眼睛,只因那双大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蓄满的泪水便堪堪落不下来。当日他心念所想,世人皆当他是无所不能的李相夷,皆来仰仗,只有这少年始终只当他是平凡普通的李莲花,一心护着,李莲花曾心觉足矣。他本以为可以心无挂碍悄然离去,临走之时却仍是带走了那只断笛,三年来不曾离身,未曾想却又是这断笛救得他性命,兜兜转转,这人世间似是总有一缕牵绊。
世事一场大梦,李莲花便如大梦初醒一般,年轻人的目光像那撕开暗夜的一缕霞光,灼灼的叫人不敢直视,李莲花微微侧过头去,缓缓道:“怎么还是个孩子,哭什么呀。”说着慢慢伸出手来示意方多病扶他起身。
方多病一把抹了还没掉下的泪珠儿,慢慢扶着李莲花坐起,一边抽泣道:“本少爷才没哭,你……你是不知道本少爷找你找的有多辛苦!”
李莲花叹了口气,柔声道:“我知道……”
谁知那话音刚落,本已被那年轻人一把抹去的泪水真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个不停。从前的李相夷哄女人的功夫不在话下,可是现在的李莲花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得用上老套路一阵猛咳,果然方多病止住抽泣一把扶住他连声道:“你感觉如何?要不还是先躺下吧。”
看着眼前人泪眼婆娑的摸样,李莲花终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拭去面上泪水,一双眼睛慢慢看进那双大大的眼睛里,一双泪眼里倒映的却全是自己的摸样。李莲花抚着年轻人的发顶轻轻柔柔的道:“无妨,好容易醒上一会儿,不得和我徒儿好生叙叙旧。”
方多病身子兀地一震,却慌乱地拍掉他的手,似是赌起气来:“你扔了一本破剑谱就跑了,可教过我什么?还给笛飞声写信让他找我打架,现下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徒弟,你就没想过万一那些人来抢剑谱,我怎么打的过那么多人。我才没你这样的师傅!”
李莲花抬手笑道:“打不过,不是还有笛飞声替你打嘛。”
方多病不待见他醒来就提笛飞声,撇嘴道:“那个大魔头倒是总被你惦念着,还特意留封信给他,却连个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我。”
“你就算看不上那相夷太剑,可是我连狐狸精莲花楼都给你了,身上能给的都给你了……属实也没什么能再留给你的了。那只言片语也算不得什么吧……”
“那你为何不把那支断笛留下?”
“我……”李莲花竟是一时语塞。
“罢了,”方多病也不及他答话,本是想问他这三年如何过来的却又不忍开口……怔了一阵,李莲花却是同他一同开口:“这三年……”
二人相视一笑,终是李莲花先他一步道: “那十年便也过了,这三年也没什么,何况还有这支笛子。”
方多病每每想到他独自忍受碧茶之毒的这些年,心中便如针刺一般,“你就没有一刻想过来寻我?”
李莲花又是叹了口气道:“小宝,你该知道……”
“我知道什么?知道你为何偏要独自去等死?当日那陆兄可以带着金兄五湖四海寻医问药,牛头马面兄弟都可以为了对方活下去拼上自己的性命,你怎么就是不信我能救你呢?”
“我信,可是我怎么能?……你还小,何苦经历这些?不值得的……”
“什么是值得什么又是不值得?”方多病看着他道:“你可还记得,那日和单孤刀一战,你问过我什么?”
那日二人背水一战,生死难料,方多病更是站在李莲花背后,用尔雅指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李莲花不知为何脱口问道方多病是否会后悔选择和自己站在一边,少年当时即使身处险境,却仍是毫不犹豫答他,选择自己认为对的人和事,无愧于心。
“ 自然是记得的……”
“那你也当明白,我方多病认定的人和事,没有什么能改变。”
“小宝,你若未曾识得我,现在已经做着你的逍遥驸马,无论江湖庙堂,任你闯荡……想做武林高手,想去那最高处,你想去做的都可以做的到。”
“李莲花,这些你不要再提了好吗?况且即使没有你,那驸马我也是当不成的,何况……”方多病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李莲花却还是幽幽道:“那日酒楼初见,若我不是故意摔到你的桌上,即时相识或许也是另一种际遇,我不过当你做单孤刀的儿子……”
方多病忽打断他:“那你如今却又当我是什么?”
李莲花也不知道……他或许会忘记那十年间的一切,脑子里却总会闪出当初那个小酒楼里,那个路见不平的少年。三年时间,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一心只为闯荡江湖的少年,蹉跎了大好年华用这满身的意气寻了他三年。若是知道他们之间会有如此牵绊,他还是情愿那日不过萍水相逢。
“那日你我便说,万事没有如果,不必回头。现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给我好好活着。”
李莲花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了。二人一时无话,方多病自是去外面厨房寻了些食材,没多一会儿便捯饬出一碗热腾腾的清汤挂面,顺便给狐狸精拿了一盆肉干。李莲花笑道:“如今我这境遇却是比狐狸精都如不啊,她吃肉我吃素呀。”
方多病正经道:“你这身板比狐狸精可是差的远了,一口肉能噎死你。”话音刚落却忽地捂上了嘴。
李莲花不以为意,笑了笑道:“你放心,现在一时半刻死不了的。”却也是话音未落,嘴便被一把捂上了。
“休要再说这话,”方多病假装严厉道,“你还没说,这三年你到底如何过的?你到底藏在哪里?那个笛子,还有你手上的伤,都是怎么一回事?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莲花轻轻拿开捂在嘴上的手,微微笑道:“来日方长,这三年的事儿往后慢慢同你讲如何,现下可否让我先填饱肚子?”
方多病听得来日方长四字,心下蓦地一暖,这才又想起那碗面,急急忙忙去端,却发觉自己的手兀自还被李莲花握着,李莲花见状却是不动声色的松开手,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等着他的面,方多病却不知为何心下忽地不由自主的一阵狂跳,扬州慢都压制不住,慌慌忙忙的把一碗面捧到他手上,面汤却是洒了狐狸精一头。
李莲花接过面,一边吃着,一边不慌不忙道:“但是这玉笛,你倒确实应该回去查上一查。”
“原来你那时候都醒了啊,老狐狸。”方多病一边应着,一边似是舒了一口气般, “那是自然,那昆仑古玉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寻上一寻的。”
“倒不是为着寻那玉,只是要是试炼那块石头,当年的你是个不错的对象。”李莲花缓缓道。
“就是要去寻那玉!其他的事你都不要理!管他为祸天下也好,祸害我也好,你把你的老命留着才能为民除害!知不知道?不然你就等着别人害死我算了!”
李莲花端着面碗小心翼翼睨着对自己大发雷霆的小徒弟,好像一动不敢动似的,方多病继续指着他道:“老狐狸,你再打别的主意信不信我造出个铐子把你栓腰上!”
李莲花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笑道:“少庄主如此说,那自然是信的……”
“快点把面吃了,要本少爷喂你吗?”方多病继续凶道,作势要去夺过他的碗筷。
李莲花赶紧把碗抓的紧了紧: “啊,这就不必劳烦方公子了……”
方多病看着他吃完,又自去收拾了碗筷。李莲花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想着当年初遇之时还是个带着两个仆从的金贵大少爷,他没能陪着他闯荡江湖,倒是把他从江湖带进了这乡野一隅。鸡鸣犬吠,阡陌纵横,或许可以给自己避世,却不该是这般少年的落脚之地。江湖夜雨十年灯,李相夷给了乔婉娩最甜的一颗糖,报了四顾门兄弟的血海深仇,还了天下依旧海晏河清……卸下重重负累之时,李莲花却又是当年一般,扔给一个少年小小一枚糖果便自离去,那少年等了李相夷十年,又寻了李莲花三年,双十年华的少年竟是半生都系在了他身上。李莲花啊李莲花,能还他多少时间,便还多少吧。
方多病收拾完回来,看见李莲花呆呆坐着,生怕他的毒又发了,急急上来要替他运功疗伤。李莲花忽地拉住他手臂:“我无事,不急。”又看着他认认真真道:“小宝,对不起。”
方多病闻言一怔,眼眶竟又是红了。
李莲花依旧看着他:“怎么越大越爱哭鼻子了?”说着又摸了摸他的头,“好了,时候不早了先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看看这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方多病兀自不动,李莲花知他又怕自己跑了,无奈道:“我不会再走了,况且我这副样子能跑多远呢?走去哪也能被你找到不是?”
“你个老狐狸的话我真的再也不会信一个字了!”
“再骗你我就是狗!”
方多病噗嗤一声笑了,这几天也终是像根崩紧的琴弦,此时放松下来,也真的是乏了,看了看李莲花暂且无碍,便去二楼收拾了一番睡下了。可躺下却又是辗转反侧,一时听着楼下的动静怕李莲花跑了,一时又怕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便这么一直翻滚至天明方沉沉睡去。
方多病这一觉睡的也是安稳踏实,楼下传来笛飞声砸门的声音,他还以为尚在梦中。似是听见楼下李莲花走动的声音,他才猛地惊醒爬起来冲下楼去。结果急匆匆奔下来,却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直摔下去。正巧笛飞声径自破门进来了,顺手扶了他一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却对李莲花道:“你二人昨夜做了些什么?这小子怎么这么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
李莲花尚在寻摸着这话似乎有点不对味,方多病已经醒来的嘴巴快过他还未清醒的脑子先一步应道:“老狐狸自然是折磨我这个小狐狸呗。”说完又趴在桌上犯着迷糊。
笛飞声此时脸上表情却是精彩绝伦起来,又把李莲花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李相夷果然是李相夷,老当益壮啊,这功夫笛某属实自叹不如。三年前我便觉得这碧茶之毒似是将你口味都变了,果然如此……”
方多病听得一把抓住李莲花问道:“你如今可以尝出味道了?”李莲花扶了扶额暗道这小子还是这么个呆头呆脑的二柱子,忙转过话题问笛飞声道:“笛盟主今日是来叙旧还是另有指教?”
“我没旧和你叙,今日来是告诉你们一声,我这有个人,若你们决意要去寻那破玉破棺材的,我倒是可以帮你们把此人抓来。”
方多病听闻要去寻宝,瞬间清醒了过来,急忙问道:“是何人?”
笛飞声却扭头对李莲花道:“此去山高路远,你二人还是克制一些……昨日关河梦便说你内里亏空不足,却还如此这般,损耗太过日后就算是得了仙丹也难的补回来……”说毕又是拿眼睛轮番瞟着二人。方多病此时已然清醒过来,听闻这话,再二柱子也能听出是什么意思了,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过往用来骂笛飞声的话却是一个字都骂不出口,随手抄起一把椅子把笛飞声打了出去。回头却还下意识的撇了眼李莲花,却见这老狐狸正也似笑非笑的瞧着他。
李莲花看他这般存心想逗逗他,于是伸手朝他额头探去,装模作样道,“小宝你莫不是着凉了,脸怎么烧成这样?”
方多病咬牙切齿吐出四个字:“为老不尊!”
笛飞声却在门外大喊道:“喂,那人你们还要不要了?”话音未落,却是一阵劲风裹着一个滚字扑面袭来,门也应声关上了。笛飞声也不理会,兀自在门外逗弄着刚刚不小心被他踩了尾巴的狐狸精。
过不多一会儿,门果然又开了,方多病在门口讪讪地问道:“你刚说的,是什么人?”
笛飞声还想逗他,揶揄道:“小子,你这面皮也忒薄了,这日后还不日日被你家那只老狐狸欺负的翻不了身?”
方多病的尔雅已经飞了过来。
笛飞声转身避开,边笑边道:“那人叫齐知陵!”
方多病又是急急收剑问道:“这是何人?怎么感觉名字似是哪里听过?”
“素手书生,齐知原的哥哥。”
“他还有个哥哥?”
“是不是亲的我不知道,反正当初盗墓时俩人形影不离,后来素手书生销声匿迹,我找不到他便只能把他那兄弟抓来了。”
“诶,你等等,你抓他们干嘛?”
“抓土夫子,自然是用来盗墓。”
方多病语塞。
笛飞声接着道:“世人只道那素手书生是个盗墓高手,其实他下墓只凭一身武功蛮力,那背后寻龙点穴之人才是盗墓的根本,那齐知陵便是个精通天漏、山卯、遗墨、鎏金各门道的大行家。”
“那你为何要去盗墓?”
“自然是去找寻各种失传的武功秘籍。”
笛飞声却是料想他们一众门外汉想要在莽莽雪域群山中搜寻一块儿破石头无异于大海捞针,既然传闻即是龙脉所在,寻龙点穴的法子却正是用的上。说完该说的,笛飞声正打算离开,方多病却追了出来,将他拽的远远的,小声道:“阿飞,还有件事儿得拜托你。”说着趴他耳边耳语了几句,笛飞声笑着应了,便自离去。
回去房间,却见李莲花似笑非笑瞧着他,“哟,这几年不见,方少侠和笛盟主几时这样交好了?”方多病不理他,只是将他扳正,准备替他运功疗伤。李莲花却正色道:“小宝,那古玉之事太过玄妙了,根本不知道是不是存在于这世间之物,如何去寻?何况我一时半刻死不了,何必费那心思。”
方多病心下早已决定,无论如何要治好他,绝不仅仅是让他活着而已,便再不理他,随手点了他哑穴,专心替他运功疗伤。李莲花无奈,只得由他去了。随即一股熟悉的真气缓缓流入体内,三年未见,方多病的扬州慢比当年自是醇厚了许多,可是李莲花随即觉得这不该是一个仅仅修习了三年的少年该有的内力,即便当年的自己,三年也未曾达到如此修为。果然随着内力充盈气海,自己体内还残存着碧茶之毒的内息突然开始往外奔涌,李莲花虽然内力尽失,但是修习法门是丢不掉的,忙屏息凝神逆转气息,并顺势冲开了穴道,气急之下一口血气喷涌而出,方多病这才收了手。
“你去找了我师娘?”李莲花凝目看着他道,方多病不答,“小宝,你莫要做傻事!”
“我莫要做傻事,可是你呢?当年你拿命救我,救云彼丘,救皇帝,救了一个又一个的时候,可想过我会作何感受?”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只不过当年你的一条命可以换回不少命,我方多病这条命只能换你一人罢了!”
“小宝,你何必拿性命来和我置气?”
“哦?那你既然知道,便老老实实的让我医好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不然就先把我这条小命拿了去,便再不会管你死活!”
李莲花拗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道:“师娘可还好?”
“你放心,师祖婆婆好的很,本来我是去找她让她告诉我当年是打算如何救你的,她告诉我了,可是无论如何不肯教我,只是教了些内功心法,又强行度了些修为给我。”
李莲花朝他脑门狠狠点了一下,“你可真行啊,老狐狸现在斗不过小狐狸了。”
方多病得意道:“那是自然,师祖婆婆说,若早点认了我这个徒孙,兴许当年笛飞声就不会找你打架了。”刚说完又觉自己失言,不由捂住了嘴。
李莲花却是笑着看向他,“你不磕头也就罢了,师傅也没听你喊过一声,这一口一个师祖婆婆倒是叫的亲啊?”
“我可是给师祖婆婆磕过头的,师祖婆婆待我也是极好的,怎会像你……想听人叫师傅啊?那你再去收个徒弟好了。”
“当真?”李莲花睨着他笑道。
“那……得先打的过我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