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围剿》木子秋月

3、权力场

　　图书馆的午后，寂静被无限放大。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近乎凝固的光斑。
　　艾柠坐在最靠里的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沈逾划定的那本奥数习题集。书页洁白，印满复杂的符号与图形。
　　沈逾坐在她对面。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探针，落在她刚刚写下的解题步骤上。
　　“思路依然冗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寂静，“从这里，引入柯西不等式，三步就能推导出结论。你绕了七步。”
　　他的指尖点在一行公式上，指甲修剪得毫无瑕疵。那是一种智识上的绝对优越感，不容置疑。他的“辅导”，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演示，旨在让她清晰看到自身思维与他预设的“完美模型”之间的差距。
　　艾柠垂下视线，看着被他否定的步骤。她没有争辩，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拿起橡皮，将自己辛苦写下的演算过程一点点擦去。橡皮屑蜷曲着落下，像被碾碎的思维残骸。
　　沈逾满意于她的“顺从”，开始讲解他的“最优解”。逻辑严密，步骤清晰，无懈可击。
　　艾柠听着，偶尔点头，笔下重新记录。但她的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整个阅览区。
　　她看到苏雯坐在不远处的期刊架后面，面前堆着厚厚的法学和社会学专著，眉头紧锁，完全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那是沈逾绝不会涉足的“无用”领域。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可以看到远处篮球场上，周凛的身影在奔跑、冲撞，充满原始的爆发力。他的世界简单、直接，信奉力量与服从。
　　而在这里，沈逾的世界则由冰冷的逻辑和绝对的控制构成。
　　两个截然不同的权力场。她被困在中间。
　　“……所以，这里的关键是转换视角，跳出惯性思维。”沈逾结束讲解，抬眼看她，像是在等待她领悟后的惊叹或是感激。
　　艾柠抬起眼，脸上适时露出一种豁然开朗又略带钦佩的神情：“原来还可以这样……学委你真厉害。”她的语气把握得恰到好处，既满足了对方的优越感，又不显得过分谄媚。
　　沈逾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掠过一丝反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他很受用。
　　“掌握了方法，后续的题型都可以举一反三。”他将习题集往她这边推了推，“把这些做完，明天给我检查。”
　　命令下达完毕，他起身，姿态优雅地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袖口，离开了长桌。像一个结束巡视的君王。
　　艾柠脸上的浅笑在他转身的瞬间便悄然褪去。她看着那本厚厚的习题集，又看了看窗外球场上那个奔跑的身影。
　　一个依靠绝对智力进行操控，一个依靠绝对体力进行压制。
　　她拿出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笔，却没有继续演算数学题。
　　她在纸页左侧写下“沈”字，右侧写下“周”字。
　　在“沈”字下方，她快速写下：
　　·弱点：极度自负，无法容忍错误/失控，依赖逻辑体系，轻视“感性”“无用”领域
　　·权力核心：智力优越感，知识垄断，理性形象
　　笔尖停顿，她看向窗外。周凛似乎与人发生了冲撞，动作幅度很大，火药味十足。
　　她在“周”字下方写下：
　　·弱点：暴躁易怒，思维直接，信奉暴力解决，团体内部可能存在层级压力
　　·权力核心：体力优势，群体暴力，恐惧统治
　　写到这里，她停住了。林晟和江烬的评估还需要更多观察。尤其是江烬，他的权力来源更抽象，更依赖于外部资本和那种无所顾忌的姿态。
　　信息。她需要更多信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期刊架后的苏雯。那个沉浸在“无用”学问里的女孩。
　　艾柠合上笔记本，拿起水杯，状似无意地走向饮水机。经过苏雯桌旁时，她脚步微微一滞，目光落在摊开的一本《群体心理学》上。
　　“这么难的书？”艾柠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一点惊叹，“你看得真专注。”
　　苏雯吓了一跳，从书海里抬起头，看到是艾柠，脸上再次泛起一丝红晕和局促：“啊…学姐。就是…随便看看。”
　　“真好，”艾柠笑了笑，笑容温和，毫无攻击性，“我觉得能静下心看这些书的人都很厉害。不像我们，整天就是刷题。”她语气里带着一点自嘲和羡慕，轻易拉近了距离。
　　苏雯放松了一些，推了推眼镜：“也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现象很有意思。比如…”她指了指书上的某一章，“就像学校里的一些小团体，其实背后的权力结构和心理驱动，很值得分析…”
　　艾柠拿起水杯，假装接水，认真地听着，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兴趣，鼓励着苏雯继续说下去。
　　水流声汩汩，掩盖了低语。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个女孩的身影拉长。
　　一个在明处，被动接受着“辅导”，扮演着符合期待的角色。
　　一个在暗处，悄然伸出触角，开始收集碎片，拼凑权力地图。
　　图书馆依旧寂静无声。
　　但狩猎，已经开始了。猎手无声地穿梭于信息的丛林，寻找着猎物身上，最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