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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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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一路跟着骆家的人走了,想看看有无需要他帮忙的地方。玉笙一个人站在水池边,静静看着一弯细细尖尖的月亮慢慢爬上天幕。看热闹的人早走了,打扫的人也走了,只留下她和她带来的几个丫头。
流云始终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她的动向,眼神似猫一般敏锐。晴烟疯跑了一下午,此时头发毛躁凌乱,像个才打完架的猫儿。采霞是跟着大些的丫头来帮着拿东西的,这时候没了她的事情,便跟个小耗子一样,围着玉笙打转。
流云看看天边的月亮,想了想,还是上去轻声提醒道:“大爷走了有一阵了,想必是从骆家直接回家的。夫人,外头起风了,咱们也回去吧。”
玉笙像是生魂突然被人召回,茫然地看看四周。天已完全黑了,荷塘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股寒意瞬间爬满全身。问了丫头们,才知秀芝姐妹几个早已坐了车走了。她转过身,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衣领,快速往外头走去。流云赶忙把一旁准备好的灯笼交给丫头们,前后一共三个。众人把玉笙夹在中间,都急匆匆地走着。
路上众人都没说话。刚一到家,玉笙便叫人多点些灯来,要把屋里照得像白天一样亮,一个黑暗的角落都不许有。她自己坐在由各色灯围成的阵法中,才感觉到一丝安宁。郁金进来问她什么时候吃饭,用不用等林秀,她只说先吃。
饭摆好了,秀芝姐妹几个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也没多说,只闷头吃饭。玉笙却望着一桌子菜没动。秀梅在自家屋里吃完了饭,出来见她一口没吃,有些不放心,便劝了她几句。不料玉笙不但没好转,反而心内一阵恶心,只是要吐。
小雪捧着漱盂,蹲下身子,把脸侧向一边。玉笙对着漱盂干呕了几下,终是没吐出什么。大雪拿了茶来,玉笙漱了口,擦了嘴,又在晚霜手里勉强喝了一口。茶水才下肚,胃里一阵翻涌,又吐了。三个妹妹围着她,都不知该如何才好。玉笙觉得身子发虚,只说自己要先睡。于是众人各自走开。
流云扶着她回房,又帮着她勉强洗漱过。玉笙才一躺到床上,就觉得帐子顶上的影子看着怎么那么像那张紫脸。于是叫住正要吹灯出去的晚霜,叫她们再多拿几个灯来。丫头们只得依她的吩咐,把外间屋里的灯都拿来。桌上,柜子上,床前的几案上,都放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油灯或蜡烛,玉笙又不许她们放下帐子来遮住光亮,因此屋里亮得有些刺目。
玉笙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心跳渐渐平稳了。流云郁金几个见状,知道今夜是不能好睡的了,便商议定了,由郁金守在屋里,等林秀回来再走。若今夜林秀不回来,下半夜再由晚霜来守。流云走去把外间的矮榻收拾了出来,又拿了床薄被并枕头来。
郁金过来把这话跟玉笙说了。玉笙得知外间有人守着她,且中间并不放帐子,她只一偏头就能看见郁金,便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听着外头丫头们在那里收拾东西,一边低低地说话。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就要睡着。
忽听晚霜同郁金说了最后一句话,接着便是关门的声音。郁金走来看了看各处的灯盏,见无异样,便走到矮榻边坐了,背靠在墙上打盹儿。玉笙听见外头没了动静,忍不住睁开了眼。
就在眼睛睁开前的那一瞬的黑暗里,那张紫脸又出现了。玉笙瞪大了眼睛,转着头看向四周,只看见郁金蜷缩着的腿。屋里很亮,但那些闪动着的小火苗,在玉笙看来,都是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都在看着她。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郁金才眯着,听见玉笙叫,连忙起身,一边口里应着:“可是饿了?要吃什么不吃?还是要吃茶?外头桌上预备得有好几样点心。”说着就走近前来。
直到看见郁金来到床前,玉笙的心里才安定了些。她并没回答郁金,而是朝屋里看了看,问道:“大爷还没回来吗?什么时候了?”
郁金道:“时候还早呢,往日里这时候还在外头纳凉呢。”正说着,听见外头有人进来。郁金侧着头听了一听,说:“是大爷的声音。”
玉笙道:“你先别出去,外头还有别人呢,你等大爷进来再出去。嗯……你叫大爷赶快收拾,收拾好了快进来。你别自己去,叫个小丫头去说就行。”
郁金答应了,走去开了门,叫了一个丫头,说:“你出去瞧瞧,看大爷吃饭了没有。外头要是没什么事,就叫大爷赶快进来吧,夫人这里等着呢。”
小丫头答应了一声,去了不一会儿,回来说:“大爷在骆家已经吃过饭了,这会儿正洗脸呢。大爷问了家里有事无事,外头姐姐们回说,夫人不大好,没吃晚饭,早早地睡了。我把夫人的话说了,大爷说,他就进来。”
郁金听了,知道今夜不用她守了,便自己走去把薄被和枕头又收起来。才和玉笙说了几句话,林秀就进来了,郁金便关上门去。
林秀看着满屋的灯,吃了一惊。过来看见玉笙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心里就明白了。自己过去换了衣服,走来躺下,顺势把玉笙往怀里一揽,拍着她的肩膀,说:“别怕,我在这里。”
玉笙看见他的下巴上冒出了些青黑的胡茬,脸上一片倦怠之色,知道他今日是累了。伸出手掌去盖住他的眼睛,问他道:“我叫人点了这么多灯,你能睡着吗?”
林秀用手拿下她的手掌,并没睁眼,说:“我怎么都能睡着。”
玉笙想了想,自己爬起来,走去吹灭了几盏灯,只留下外头桌上的一盏,和床边矮几上的一盏。又找出一条手帕子,折了几折,把它盖在林秀的眼睛上。
她才翻身睡下,就见林秀把手帕拿开,睁开了眼,正看着自己笑。玉笙不明白他为何笑,只说:“你盖着眼睛,这样就能睡了。”
林秀也不答话,闭上眼睛,自己把手帕又盖在了眼睛上。
玉笙躺在林秀的臂弯里,努力地闭眼睡去。但那张紫脸总在她眼前闪动,她只有睁开眼才看不见。
外头的灯仍然亮着,屋里静得吓人。她环顾四周,想把藏在每个角落里的不知名的东西找出来。但那些东西好像是透明的,或者说它们能藏在人眼睛看不见的地方。玉笙已经将眼睛睁到最大,还是没发现有什么。
她转头看看林秀,见他一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和下午躺在那里的那个少女一样。玉笙突然被这想法吓了一跳,赶紧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林秀的鼻息。指尖感受到一股温热潮湿的气流,玉笙才放心地收回手。她又将目光转向那两盏灯,仍然没看见什么。
既然找不出来,她只好将自己藏起来。林秀的一只手被她枕在颈下,另一只手躺在身侧。玉笙扯了扯他的衣袖,没扯动,便将自己的脖子往下缩,用盖住林秀眼睛的手帕的一角盖住自己的额头,又将被子一直拉到脸上来,直到盖住鼻子。
她就这样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确认了环境的安全,她闭上眼睛,想要睡一会儿。才一闭眼,那张脸又来了。玉笙只好努力地回想一些快乐的事,想要把这张脸挤出去。想些什么好呢?
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父王送给她一件珍珠衫。她穿着珍珠衫,在院子里荡秋千,想象自己是飞天的神女,所交往的都是天上的仙人,并无一个凡人。
还有小时候,不记得几岁了,她同三哥吵了嘴,三哥用了好多好玩的东西才把她哄得原谅了他。其实她心里早就不怪他了,毕竟他是三哥呀。可是他看她还没说和好的话,就不断地说笑话、送礼物和在她面前扮丑来逗她笑。她一边在心里偷偷地笑他,一边想看看他还有什么招式没使出来。
还有那次,林秀和她去逛凤仙祠清泉洞,清明的时候游湖,过年的时候看耍把戏。这些曾经叫她快乐的事情,此时都一幕一幕地又在眼前重现了。
可是快乐是短暂的,这些美好的画面都飞快地闪现走了,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张紫脸。玉笙赶忙又睁开眼,可是眼睛好累,眼皮好重,又想要闭上眼睛了。才一闭上,又看见那张脸,她甚至还联想到衣服底下的皮肤也会是紫红色的。
玉笙觉得很累,可又害怕有什么东西已经在屋里了。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屋里没有别人,桌上和小几上的灯依然亮着,林秀就睡在自己身旁,睁开眼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可她依然害怕,仿佛那东西已经来到床前,正在那里看着她。她不知道是什么,总之是可怕的东西。于是,她又睁开眼睛朝床尾看去。
她再一次什么也没看见。她心里开始懊恼自己的胆怯,明明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居然也会害怕。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轻松了一些,身体也突然有了感觉。她才惊觉她的身体一直都绷得笔直,手脚都硬得像四根木头。她尝试着动了动脚,脚尖轻轻翘了翘。她又动了动手,手指也曲张了几下。
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随即又怕出气声太大,会吵醒林秀。她朝林秀看了看,见他仍睡着没动,便安心了。伸手扯掉了盖在脸上的东西,紧紧攥着林秀的衣袖,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玉笙没有再看见那张脸了。不是那张脸没出现,而是她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的脑子正在发脾气,朝那张脸吼着:“你爱怎么就怎么吧,我累极了,我要休息。”于是玉笙的大脑成功地把那张脸挤走,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