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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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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璞,”祝轻侯唤了一声李禛的小字。
众人都以为他要开口求饶,有心要看看他会说些什么。
谁料,祝轻侯只是轻轻一笑,对李禛道:“你喂我。”他微微挑眉,笑容漫不经心,不像是被逼的,反倒像是等着李禛来伺候他。
众人:“……”
敢情我们殿下是来伺候你的?
李禛面无表情,修长指尖在托盘上摸索了一下,单手端起那碗汤药,声音也淡,“过来,我喂你。”
祝轻侯主动将脑袋凑了过去,靠在李禛掌下,李禛扶住他的脑袋,轻轻将碗递在他唇边,动作一顿,没有继续下去。
祝轻侯没有开口求饶,气氛逐渐沉凝。
片刻后。
祝轻侯没忍住,笑出了声,他靠着李禛的掌心,懒懒地往后仰。
李禛一手捧着碗,一动不动,手腕间青筋隐现,忽而松了手,没再扶住祝轻侯的脑袋,转而用两指钳住他的唇腮,虎口卡在他的下颌上。
碗沿贴着他的唇,迫近他的牙关。
这是一个威胁性十足的姿势。
祝轻侯终于动了,没有求饶,没有示弱,微微前倾,唇齿一张,就着李禛的指尖,主动饮下那碗汤药。
李禛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仿佛脑子被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无声无息,却带出一点难以言喻的钝痛,脑袋一片空白。
下一瞬。
他用指尖撬开祝轻侯的牙关,想要逼他吐出来。
祝轻侯被他扼住双腮,被迫张着口,分明狼狈至极,眼眸却笑意淡淡,在指尖探进来时,顺势咬破他的指尖。
唇齿卷过指尖的血,留下温热潮湿的触感。
刹那间,李禛僵在原地,那轻轻的一下,仿佛把他浑身的力气都卷走了,他抽出手,退了半步。
祝轻侯懒洋洋地仰视着他,咂摸了一下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唇齿开合,无声地骂了一句“怂货。”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只知道吓吓他。
那么到底最终是谁被吓到?
祝轻侯笑容愉悦,随口问李禛这蛊叫做什么名字,余光中看见祝雪停悲愤欲绝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思索这孩子是怎么了,便听见李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两心同。”
这蛊的名字,叫做两心同。
祝轻侯有一瞬间的怔忡,“是么?”他笑了笑,“这倒是个好名字。”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服下这味药后,他总觉得肺腑中有蛊虫在爬行,潜伏在皮肉下,蛰伏在血管内,随时都有可能破土而出。
天下真的有蛊吗?
这蛊,也真如李禛所言,子蛊不能远离母蛊,一旦远离便会暴毙身亡?
……听起来还怪好玩的。
祝轻侯满不在乎地想。
服下两心同后,且先不说这蛊有没有作用,李禛显然安静了许多,立在原地,捧着空碗,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目睹了一切的崔伯等人:“……”
是错觉吗?他们怎么觉得,殿下已经完全落入了下风。
祝轻侯没理会他们,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面色雪白、眼眶通红的祝雪停回去歇着。
转头主动走上前,勾住李禛蒙眼的白绫,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献璞,我想看看雍州当季的赋税。”
李禛低眉,隔着白绫,缓缓“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方才流露的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我讲给你听。”
他缓缓走进内殿,踏进门槛时略微一顿,对身后的崔伯道:“崔伯,不必跟进来。”
崔伯垂下眼帘,心知殿下早已看穿他的伎俩,祝轻侯停下脚步,笑吟吟,无声道:“崔伯,你这算不算是算计献璞?”
崔伯面无表情,静静地望着他,祝轻侯讨了个没趣,略微正色,也不管李禛会不会听见,“这蛊既然叫两心同,子蛊身死,难道母蛊当真没有半点影响?”
此事涉及殿下的安危,崔伯脸上总是有了一点波澜,祝轻侯平生最爱逗弄这些木头呆子一样的人物,含笑道:“我这条命,以后可就多指望您了。”
崔伯:“……”
他立在原地,思索着祝轻侯的话,万一祝轻侯死了,连带着母蛊也受到影响,牵连了殿下……
他不敢再想,心想这人可真是个美丽的祸害,专门祸害他们殿下来了。
方才祝轻侯和崔伯说话时,并没有刻意避着李禛,李禛明明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对祝轻侯扯着他的大旗狐假虎威这件事并不在意。
“雍州这一季的赋税加了三成……”
李禛声音平铺直叙,带着一种单纯叙事的冰凉平静,犹如寒泉冷玉。
祝轻侯托腮听着,一直等到李禛说完,这才道:“加了三成?户部那群人那么狠?”他抓住关键,“朝廷的诏令是明发上谕,还是层层下达?”
彼此都是聪明人,李禛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政令先传给州牧刺史,再由他们转告给我。”
祝轻侯笑了,“你觉得他们不敢假传政令?”
他十七岁品第扬名天下,由此入仕,直升尚书省,当了五年的尚书郎,去年十月刚要晋升尚书仆射,权臣之副,清要之职,再加上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爹,也算玩转官场。
说到底,不过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罢了。
李禛默然不语。
祝轻侯看他低眉思忖的神色,无端看出了几分平静柔和,有些像少年时的李禛坐在宗学的窗边,坐得板板正正,认真看书。
“献璞,”祝轻侯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蛊虫在我心口里爬,”他装作难以忍受的模样,捂住心口弯下腰,气声虚弱。
李禛循声靠拢,试探着触碰他的心口,罕见地流露出紧张,“是这里疼么?”
祝轻侯顺势倚倒在他怀里,脑袋枕着他的膝骨,脸朝上,以手捂面,闷声地笑。
两心同,好一个两心同,彻底暴露了李禛的弱点——他还念着少年时的旧情。
分明只是露水情缘而已。
他当时年少轻狂,看李禛是众皇子中最受圣眷的,绮纨之岁,生得一副神仙貌,兼之母妃宠冠后官,母族也算显赫,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储君,如此种种,这才选了他。
感受到怀中青年胸膛剧烈的起伏,李禛有一瞬间的无措,听清他压抑的笑声,面容上的情绪彻底褪去,再度变得面无表情。
他没叫祝轻侯起来,维持着这个姿势,不轻不重地抚摸着他散落的漆发,柔软得像一匹温凉绸缎,“小玉……心口疼吗?”
祝轻侯刚要笑他把谎话当真,心口却骤然发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密密爬过,疼得他在李禛怀里缩成一团,忍不住告饶:“……疼,好疼,献璞……”他攥住李禛的蹀躞带,拽得上面的佩刀和他颈上的符牌相撞叮当响,低笑道:“献璞……饶了我罢。”
阵痛瞬间消失,祝轻侯纤细的脊骨还在细细地发颤,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天底下,真的有蛊。
还是这种控制人心,令人欲生欲死的蛊。
……有意思,李禛现在倒是比从前有意思多了。
李禛低着眉,感受到怀中青年的鬓发薄薄湿了一片,冷汗津津,贴着他的腰襕,那点温热透过衣裳传到他身上。他动作温柔,一下下地抚摸着祝轻侯冷浸浸的面,“不是喊疼么?”
他疼,李禛心疼他,他不疼喊疼,李禛就让他疼。
……这是什么道理?
祝轻侯有些想笑,他扯开唇,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软绵绵地靠在李禛怀中,盯着对方的心口,思绪飘忽,下意识思索这蛊的解法。
母蛊身死,子蛊暴毙身亡。
那他把母蛊活生生地剜出来,带在身上,不就没事了?
“小玉,在想什么?”李禛仿佛能洞悉他的想法,轻柔地拨开他凌乱湿漉的漆发,单手将一泓发尾拘在掌中,语调平静到几近诡谲:“在想,怎么把母蛊剜出来?”
祝轻侯心底发憷,这种被洞悉的恐怖感让他新奇又刺激,主动揽住李禛的手臂,稍稍往上坐了些,勾住垂曳而下的白绫,“你连两心同都找到了,治眼的药……”他追问道:“何时能找到?”
李禛若是复明,只怕邺京那群人就要夜不能寐了,朝廷的局势也会随着掀起巨变。
越是弱势,越要搅出一摊浑水,好从中浑水摸鱼。
李禛并未言语,捧着怀里的青年,像是捧住了一弯雪,“你不是说,不愿意让我看见旁人?”
“那是从前,”祝轻侯怕他又提那些陈年旧事,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随口辩解:“那时我少不更事,犯了糊涂,现在我只盼着你好。”
他声音渐渐变低,“就算是你见了姑射神人,蓬莱仙子,我也不怪你。”
好一个不怪你,倒像是成了他的错。
李禛早已见惯他颠倒黑白的功夫,也不觉得稀奇,喃喃低语:“想到你见到旁人,我心里也难受。”他仿佛在征询祝轻侯的意见,“小玉,你帮我想想法子,怎样才能让我不难受?”
祝轻侯一激灵,翻身抱住李禛的颈项,坐在他膝上,“没了眼睛,我就瞧不见你了。”他声线有些颤,辨不出是恐惧还是哀伤,“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看看我。”
他心里有点恼,方才拿蛊虫来吓唬他,这会儿拿眼睛来吓唬他,吓他就这么好玩?
也罢,他想看他怕的样子,那就给他看。
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笑。
祝轻侯刚要继续说,紧接着脑袋微沉,李禛的手掌覆盖而下,轻轻地揉了揉他细软的漆发。
“小玉,”李禛像是在抚摸一件合心的宠物,嗓音低沉冰凉:“你现在也知道怕了?”
贪生畏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祝轻侯思索着风月场上的情话,想了想,张口就来:“在你身边,我就不怕。”
李禛沉默片刻,祝轻侯好似天生多情,张口一吐,将虚情假意的话说得动听无比。他不想再听,轻轻将人从自己膝上推开,站起身,缓缓走到殿内的书案边。
祝轻侯顺势跌坐在圈椅上,心里有些打鼓,方才有那么一刻,他能感觉到,李禛好像并不是吓吓他而已。
不过,就算是变成瞎子,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彻底落入下风。
一转念,又想起李禛方才的退避,祝轻侯又有些想笑,想玩他,还不知到底是谁玩谁呢。
他随意躺下来,狡黠的眸光转来转去,心里想了一万个制服李禛的法子。
又见李禛披上狐裘,似乎是准备外出,随口问道:“你想做什么?逼尚青云把朝廷诏令给你看?”
李禛停下脚步,身处边塞,四面皆悍臣,这种情形下,比起纵横捭阖、机关算尽,重兵镇压、刀光见血才是最快最利落的法子。
祝轻侯竟从李禛清淡威仪的眉目看出了几分狠绝肃杀,他坐起身,以手支颐,笑道:“藩王没有置吏权,纵然除了一个尚青云,还有源源不断的朝廷命官。”
一任任地调来,一茬茬地和藩王作对,不断地限制藩王在封地的权力,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闹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