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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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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柯被这声暴喝惊得手抖,本抓向玉带的力道陡然变向,一把将面前白纱扯下。纱幔飘然落地的瞬间,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对方的衣襟上是张牙舞爪的四爪金蟒,再一抬眼,“章可馨”竟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头!
“章……”杨柯喉头发紧,几个字卡在嘴边,却吐不出来。
对方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眼眸微抬,一双漆黑瞳孔直看向她:“你是不是想问,章姑娘何时长了喉结?”
杨柯猛地回神,眼前这张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竟与紫英阁那晚的侠客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此刻,他的眉宇已无半分那晚的温和戏谑,只剩扑面而来的冷傲。
还未来得及等她细想,耳畔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杨柯僵硬地转头,却发现周遭的竹影纱幔间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伴读们垂首敛目,规规矩矩站成两排,最前头的,赫然是本该与她缠斗的章可馨,但此刻她的脸上,哪还有半分方才的骄横,望着杨柯这边的眼神里,还掺着几分怯意。
在章可馨身侧,站着位紫金长袍的年轻男子,再往旁,便是御书院的祭酒纪启明。
纪启明与李元私交甚好,对杨柯也算半个师父。他虽早知杨柯平日里喜爱耍浑逗趣,但此时与皇子动手,还在众目睽睽之下,饶是好脾气也压不住火:“阿柯,你在这闹什么?”
杨柯心头一紧,脑子转得飞快,赶紧躬身道:“回夫子,学生本和章姑娘探讨学问,争到兴头上失了分寸,未料动静过大,惊扰了各位,实属不该,实属不该。”
章可馨见状也认栽,低眉顺眼地欠身道:“可馨也有不是,愿受夫子责罚。”话虽如此,眼角却偷偷往杨柯身侧那儿瞟。
“在宫内追打撕扯,成何体统?”纪启明的目光落到地上散落的纱幔碎片,“入宫时嬷嬷们教的规矩,都当耳旁风了?”
“夫子说得正是厮打!”杨柯一个心急又说秃噜了嘴,赶忙改口,“啊不!是……是学生钻了牛角尖,一时忘了形,断不敢再犯。”
“呵。”一声低沉的嗤笑忽从身侧传来,“纪夫子,这就是御书院今年新招的伴读?贵院的遴选标准,倒真是不拘一格。”
章可馨见他开口,腰杆似是直了些,往他身侧挪了半步,声音带着娇嗔:“二哥,分明是她先出手打人,我被逼无奈才还手的。”她轻抚腰间缠金软鞭,委屈道,“真当我的软鞭能随便用来教训人的?”
二哥?杨柯心中像被重锤敲了下,是羲王宇文泰!那在紫英阁碰上的侠客又是谁?难不成逍遥居的头头是这个羲王?或许……是她认错了人?
还未等杨柯寻思明白,却见刘悦对她伸手一指:“殿下明鉴!是她先动手打可馨!我亲眼所见!”
“刘姑娘看岔了吧,”杨柯立即接话,语速快得像弹珠,“章姑娘请我吃了顿落汤鸡,我回她一个红烧巴掌,你们这些高门贵女不最爱讲个礼尚往来么?”
“你、你胡说八道!”章可馨气得跳脚,指着杨柯的鼻子,“杨柯,你别以为——”
“你就是杨柯?”宇文泰突然出声,不着痕迹地冲章可馨递了个眼色,章可馨抿了抿唇,竟真的闭了嘴。
杨柯从容回身行礼:“臣是杨柯。”
“二弟,可馨的鞭子敌不过她,你怎么也败下阵来了?莫不是见到小师妹,心软了?”章可馨身侧的男子这时开口了,他身上的紫金长袍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原来,此人乃皇长子端王宇文拓。杨柯的师父李元在御书院任教期间,所授学生寥寥,而宇文拓与宇文泰作为宫中年纪最长的两位皇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卸任前仅有的两名亲传弟子。
一阵穿堂风掠过,宇文泰的袍子被轻轻扯动,眉眼也落着冷意:“师父向来择徒严苛,不知道他老人家从哪儿捡来个野丫头。”
听他这话,方才的疑惑顿时被杨柯抛到九霄云外,仰起脸道:“若按殿下所说,师父连您这等刻薄之人都肯指点,这么论起来,咱们还真是‘一脉相承’。”
“呵,倒是伶牙俐齿。”宇文拓先笑了,他瞧了宇文泰一眼,看好戏意味更浓,“这丫头还挺有趣,不仅打了可馨,还有胆子来冒犯你。”
宇文泰并未发怒,语气满是闲散:“无知者无畏。”
杨柯寸步不让:“臣确实无知,但也懂得尊师重道,不像某些人,学了满肚子墨水,却用来中伤同门,有辱师门。”
宇文泰的目光这才转向她,在她脸上停了片刻,“你所谓的尊师重道,就是仗着师父的名头,在宫里撒野,败坏他的名声?”
杨柯扬了扬下巴:“口出狂言、败坏名声的好像是殿下您吧?”她的语气逐渐加重,毫无畏惧地迎上他倨傲的眼神,两人便这样僵持着。
这时,一道清脆声音响起:“让大哥二哥见笑了,阿柯今日才入宫,想来还未适应宫里规矩。”这说话之人声音清甜,却无一丝矫揉之态。
杨柯顺着声音转头,只见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一身月白的丝绸长裙,步态轻盈。因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头发按照大夏的规矩梳着细细的发辫,发丝中犹有几撮叛逆的毛儿,从秩序分明的发辫中跳将出来,蓬蓬地飘在头顶。
“乐白妹妹怎么跑来了?不在崇文馆等着,反跟着她俩往竹音馆里钻?”宇文拓对着身侧的女子扬了扬折扇,“莫不是急着见你的小伴读?”
“大哥又打趣我!”乐白跺了跺绣鞋,“今日她们入宫,听说舅舅特意赐了个诗才出众的伴读给我,我哪能坐得住?”
宇文拓折扇敲在掌心,笑得揶揄:“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他折扇一收,笑意逐渐隐去,“可惜啊,依我看,今年的伴读,好像要叫郡主殿下失望了。”
乐白却摇了摇头,发辫上的小银铃叮当作响:“大哥这话不对,她们年纪小,刚入宫难免紧张,露出些小性子倒好玩些。”说着目光转向宇文泰,语气软了些,“前几日宸妃娘娘还在跟我说,宫里太安静没生气呢。”
宇文拓指尖敲着扇骨,慢悠悠晃着头,颇为惋惜地说:“纪夫子,依我看,这事还是得惩戒一二,不然传出去,天下人都以为皇宫成了任人打闹的地方,岂不失了体统?”
“不可不可!”乐白赶紧向前半步,“她们素来规矩得很,若是严加管教,坊间不定怎么议论皇家严苛呢。”
宇文拓挑起眉毛,问向一旁沉默的宇文泰:“二弟认为,该如何是好呢?”
宇文泰不疾不徐:“乐白的顾虑不无道理。”话锋一转,扫过杨柯湿发上沾着的竹叶,眼神冷了几分,“但皇家威严不可妄议,念在二人初犯,抄写《内则》一百遍。纪夫子,还望多加督促。”
言罢,他率先抬步往外走,玄色袍角扫过竹根,带起几片枯叶。宇文拓笑着摇了摇折扇,也跟了上去。
直到二人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原本屏息围观的众人才如蒙大赦,三三两两地散去。
“快起来吧,阿柯,可馨,我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有何冲突,但若此事再次发生,”纪启明停了停,略了一眼她俩的神色,“你们都是聪慧机敏之人,我想不必为师赘言。”虽然仍在责怪,但语气已经缓和了很多。还有,三日后,记得把誊写的书卷交到御书院来。”
二人心中叫苦,但也只能齐声应道:“多谢夫子!”
待他们全都离开,杨柯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跪了这么久,下半身早已腿软筋麻。还不等她站稳,身后又响起章可馨的警告:“杨柯,今天的事你不要以为就此罢了,从今往后,有我在,就没你的好日子!”说完,她甩了甩软鞭,悻悻离开。
“小心点儿!”刘悦也叫嚣一声,跟在她屁股后面走远了。
“姑娘!你没事吧?”跟着杨柯进宫的侍女青桃迎了上来,扶着杨柯起身。
杨柯心里憋着一团火,冲着她们远去的方向直磨牙:“没、事。”话音刚落,忽听身后道:“杨柯?”
杨柯一个激灵转身,连忙向少女恭敬行礼:“参见乐白郡主。”
“快请起快请起,”乐白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端详着杨柯,“可算见到你啦!”
杨柯被她瞧得不好意思,干笑几声,道:“方才同章姑娘闹着玩呢,不曾想惊动了夫子和殿下,多谢郡主出言相救。”
乐白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礼节规矩也随着她的动作飘远了:“什么谢不谢的,我方才可什么都没瞧见呀?”她凑近一步,露出两颗小虎牙:“以后叫我乐白就好。虽说你是伴读入宫,但以后我们要长久相处。我该怎么称呼你呀?”
“阿柯,朋友们都这么喊我。”原来自己要伴读的皇子是这么个小甜心,方才那点不快顿时一扫而光,杨柯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揽对方肩膀。
“咳。”青桃在后头轻咳一声,杨柯这才反应过来不妥,手臂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绕回来挠了挠自己的头,冲着乐白干笑两声。
乐白却浑然未觉,目光被她手臂上的月牙吸引,好奇地凑近:“这月牙儿真好看,是你自己描的么?”
杨柯晃了晃胳膊,爽朗一笑:“胎记啦,打娘胎里就带着了。”
“好特别的形状!”乐白抬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眯着眼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拉住杨柯的衣袖,转身指向宫道深处,“日头太毒啦,咱们先回咸毓宫去再说!”
于是三人一齐往后宫方向行去,不多时,一座朱红宫门便映入眼帘。金丝楠木的门框上,“咸毓宫”三个金书大字赫然在目。一踏进门,宽阔前庭便现于眼前。与乐白道别后,杨柯带着青桃循着宫娥指引,来到咸毓宫东侧的凌薇苑。小院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十分雅致。对杨柯与青桃而言,居住其间,倒也宽绰有余。
“姑娘,快歇息会儿吧。”青桃卸下包袱,递来一盏凉茶。
杨柯点头答应,但脑子里思忱着另一件要事——自然是一百遍《内则》的惩罚了。
她瘫坐在竹椅上,手肘撑着桌案,望着天边高耸的宫墙,宇文泰那张冷脸忽然在她眼前浮现。杨柯猛地坐直身子,原本的疲惫顷刻间也被一扫而光:想拿臭规矩折辱人?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