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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错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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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柯瞬间戏精附体,眼泪说来就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今晚……今晚的事我真没瞧见!您大人有大量,放我条活路吧!我年纪轻轻,还未长大就早早殒命,如何向爹娘交代呀!”
男子静静地听她“哭诉”,非但没动怒,反而捻起她鬓边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别到她耳后。指腹擦过耳廓时带起微痒的热意,竟诡异地抚平了她心中的恐惧,反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杨柯一时发懵:这……这刺客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杀人前还要温存一番?邓全英死前难道也是这个待遇?
“呵……”一声轻笑自他胸膛逸出,男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小丫头,收起你那点小聪明。”他稍稍退开半步,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我若真想取你性命,何必与你在此废话多时?”
“啊?”杨柯哭声戛然而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你、你到底是不是刺客?”
“我说不是,你信吗?”他缓缓直起身,姿态怡然自若,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
“那你为何袖中有赤羽?”杨柯并不轻信,仍不舍追问。
“赤羽?”男子似乎有些意外,旋即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姑娘眼力倒是不错。不过,你确定……看清了?”
他并未立刻回答,反而抛出一个模糊的反问。本以为杨柯会一时语塞,却见她眼珠骨碌一转,毫无预兆地蹲下身去,双手直扑他的脚踝,作势就要撩起他的裤脚。
“放肆!”男子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一出,连连急退两步,惊疑地盯着蹲在地上的杨柯,“你干什么?”
杨柯抬起头,眼珠子亮晶晶的:“真不是你!我刚刚追那家伙的时候,清楚瞧见他右脚脚踝上,画着一条银线似的东西!”她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但你没有!”
男子眼底倏地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姑娘可还记得,那印记,是什么模样?”
杨柯心里跟着一咯噔:此人果然不简单。虽非刺客,但身份终究不明,身上的龙涎香还是皇室专用之物,难道是偷到龙椅跟前的江洋大盗?见他对此事尤其上心,杨柯不免警惕起来,脸上装出迷茫,含糊摇头:“黑灯瞎火的,就晃了一眼,好像……好像忘了具体什么样了……”
男子静静地看她表演,也不再追问印记:“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替我办一件小事,作为酬谢,我保你往后安然无恙,绝无性命之忧。”
杨柯听这巨大承诺,当即脱口道:“好啊!”话一出口,便觉不妥,又补充道,“先说明白,伤天害理、杀人放火之事,我可不干!”
“放心。”男子笑意更深,声音带着令人放心的笃定,“我所求之事,既不伤天也不害理,于你而言,易如反掌。眼下,你只管信我,我定不会害你,往后还会全力相助。”
“真有这么好的事?”杨柯狐疑地看着他,心中却像被羽毛搔过,痒痒的。
见她眼中虽有犹豫却无抗拒,男子从怀中取出一物,执起她的手,轻轻放入她掌心。
杨柯凝神细看,这是一枚羊脂白玉佩,形制古朴,正面浮雕着鹰首纹样,背面则是一个气势非凡的“遥”字。那玉佩触手生温,仿佛还带着他胸膛的热度。
“这是信物,”男子认真地看着杨柯,“带着它,无论何时何地,若你需要帮助,或者想通了愿意与我合作,只需找到逍遥居,出示此物,自然会有人带你来找我。”
“逍遥居?”杨柯眼睛“唰”地发亮,兴奋道,“你果真是江湖中人!对不对?”
男子被她逗得放声大笑,笑声在寂静的巷中回荡,带着洒脱不羁的豪情:“江湖?这天地之大,何处不是江湖?”
“可我……从未见过江湖啊。”杨柯眼神迷茫,带着一丝向往,而后又迟疑道,“逍遥居……又在哪儿呢?”
他含笑看着她,轻声吟道:“庙后山阶左入丘,棘间石尽见云楼。”杨柯下意识跟着默念,欲将这十四字牢牢刻在心里。
男子看她一脸认真,接着问道:“现在,你可还记得清,那刺客脚上的印记,究竟是何模样了?”
“嘿嘿,让我想想……”杨柯伸手挠头,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啊!想起来了!是条蛇,银亮亮的,绕成了个圈,首尾相衔,可奇怪了!”
“银蛇……衔尾……”男子低声重复,眸中亮光闪过,“多谢姑娘。此讯,价值千金。”他朝杨柯郑重拱手,转身欲走,“江湖路远,后会有期。”
“诶——”杨柯心中顿感失落,下意识唤出声。
男子闻声驻足。月光如水,洒进他眼眸,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夜深露重,终究不安全,我送你一程。”
杨柯握着掌心温热的玉佩,心头仿佛像被温水浸过,暖洋洋、晕陶陶的,也不由自主地点头:“嗯。”
她快步上前,与他并肩往外走去。就在快要走出巷口之时,男子却忽然停下脚步。
“今日之事,姑娘最好当作从未发生过。”
“为何?”杨柯侧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有些浑水,不蹚为妙。”
杨柯还想追问,却见他已走出了巷口,她也赶紧跟了上去,二人便一前一后,汇入大道上的人流。
行走间,杨柯不放心地伸手探入衣襟,确认玉佩还在,又细细摩挲着上面的“遥”字,方才的疑惑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管他什么浑水,今晚反正是赚大了!这可是江湖信物,明日定要叫云昌吉那小子开开眼,羡慕死他!”
她正沉浸在初次触摸到江湖的巨大兴奋里,没留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等到她再抬头,想跟江湖前辈说句话时,眼前赫然已是灯火辉煌的紫英阁,而她身侧的高大身影,竟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了。
“糖糕——热乎的糖糕哟!”小贩的吆呼声穿过清晨的薄雾飘来。
杨柯仰头一看,天光已亮,一抹淡金点上鱼肚白的天空,将屋檐的露珠也照得冰莹剔透。她拢了拢衣领,将手按上胸口贴着的玉佩,揩去眼睫上的雾珠,转身步入街角的人流。
一路穿街过巷,煎饼果子的脆香夹在湿润的晨露里,混着豆浆摊的甜味,冲淡了些许江湖梦醒的恍惚。
杨柯刚踏进家门,便瞧见父亲杨涛斜倚在堂屋的灯挂椅上,正把个空酒壶朝天晃荡:“死丫头,又喝个精光,上个月刚从越州——”
“杨柯!你又偷拿柜上的银子了?”杨涛话还没完,妻子程玉槿的怒号便从屋里掀了出来,吓得他赶紧噤了声,赶紧把空酒壶藏到椅背后头,抬眼又撞上刚进门的杨柯。
父女俩四目相对,默契达成:老爹负责把哨,女儿负责原路撤退。
“杨柯你给我过来!”就在杨柯跨出门的最后一步,程玉槿警觉地捕捉到门口露出的衣角,三步并作两步,从房门里飞奔出来。
见死期已到,杨柯撒开了腿往外跑,程玉槿跟着疾步追上,却被杨涛给生生抱住:“玉槿啊,着急出门做什么?上个月从越州捎回来的好酒,特意留了这么久,就想得了空儿跟你一同尝尝,我看今日时辰合适……”
“可是越州的乔家白?”这时,一个满头花发的老头踏步进了门来。
原来方才杨柯本以为能成功溜走,刚出门便和一人撞了个头碰头——此人一身洗得泛白的青灰葛布长衫,鹤发松姿,目光如炬……正是自己的师父李元!
“师……师父……”
“阿柯,这又是要往哪儿跑啊?”李元回过神来,直接揪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拎了回去。
杨涛见是李元,立刻展臂相迎:“元兄,我们正念叨你呢,可算是来了!”
一旁的程玉槿也自然收敛了怒火,忙对侍女道:“快,快去拿酒!”
三人熟稔地在院里的石凳上坐下,程玉槿笑骂道:“你们可别再去翠心湖边上喝了,上回赵老板收留了你们两个醉鬼一晚,敲了我不少银子呢!”
杨涛对着妻子傻呵呵一笑,这老头平生唯一爱好就是风花雪月、醉死方休,和曾经的御书院大学士李元算是知己好友。
前几年杨涛凭借绘画天赋被李元赏识,可惜他年事已高,只能在朝中挂个画师的闲职。平日里,家中的丝绸生意全都交由程玉槿打理。程玉槿二十年纪时便嫁给了四十的杨涛,岁数虽不大,但脾气挺大,不仅把丝绸铺子治得条条顺顺,还把家里的一叟一女管得服服帖帖。
程玉槿接过侍女递来的酒壶,道:“阿柯,你自个儿说,到底从哪儿野回来的?”
杨柯缩在师父背后,小声道:“跟师父学……学诗去了。”
李元手里的竹扇速度忽然加快,程玉槿见了,语气一挑:“你还需要学诗?不是已经学成名士了?”她口中揶揄的便是杨柯因评论镇北大将军章满的诗集而闹出的糗事。
章满驻守西北十七年之久,如今年过花甲,将多年戎马生涯写成了一部《雁关秋笳》。在京城的逸韵诗会上,众多文人墨客自然是要传阅点评一番的,可杨柯压根儿不认得这个章满,只是拿过来瞧了瞧,随口说了句“这诗不见雕琢之意,倒像是一气呵成”,没成想落到有心之人的耳朵里,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是李元的徒弟杨柯讥讽章大将军吹牛不打草稿。杨柯被这么一折腾,也算名满京城了。
杨柯无奈道:“娘,你别拿我打趣了,那都是胡说八道。”
“我当然知道那是胡说八道。”程玉槿没好气地点她,“正要说你呢,如今外面不太平,少往那紫英阁跑。你知不知道城东的邓员外,昨晚上突然死了,你这丫头,还敢在外头晃荡一整晚,娘心里能好受吗?”说完,她又转向李元,“元兄消息灵通,可知道邓员外那桩案子?听说他半夜横死,死状可怕得很,一大早整条街的人都提心吊胆的。”
李元闻言轻笑:“说来也巧,今晨我恰好去了趟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