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南柯》文澄汀

2、刺客

　　杨柯心头暗道：原来是你这刺客，以为换了身人模人样的皮，就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若此番能将其生擒活捉，再也不会被额娘数落不务正业、耍钱饮酒了。

　　杨柯咧嘴一笑：“公子慧眼识珠，我也难得碰见个识货的知己，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撞到公子，是在下失礼。不如由小弟做东，请公子移步枕流轩，同品新开的桃花酿，也当是小弟赔罪？”

　　男子薄唇轻启，浅笑颔首：“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真敢应！她心头一喜，同时生出几分忧惧来。此人气度不凡，衣着看似低调，但仔细辨认便可瞧出做工上乘，绝非寻常人物。邓全英那老狐狸，难不成因钱财和他结了怨？不管怎样，这人不是善类，此番捉拿一定小心谨慎，不可打草惊蛇。

　　“公子这边请！”杨柯笑得真诚，侧身引路，手却不动声色地探了探袖口，取出藏在里面的那包迷药，冰凉药粉滑入手心，邓老儿的厚礼，先便宜你了！

　　新酒上桌，她借着斟酒的动作，手腕一翻一掩，那包药粉便如细雪落湖，不着痕迹地融进对方杯中。

　　“公子看着面生，是头一回来？”杨柯故作轻松，目光却时不时飘向对方跟前的酒杯。

　　男子随意答道：“家中管的严，鲜少涉足风月之地。”说罢，修长手指拈起酒杯，姿态优雅，似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矜贵模样。杨柯却在心中暗骂，丫的挺会装风雅。但脸上笑意更甜，将自己那杯也满上，主动与他碰杯，“那今日更要尽兴！桃花酿可不是等闲时候就能碰到的。”

　　男子眉尾轻挑，抬杯与她对视，眼里似笑非笑。

　　眼见着他仰头举杯，酒液滑入喉中，杨柯心下稍安，也衔起酒杯，轻飘飘道：“公子可否听闻京城最近的传闻？我听阁里的人说，有些……还扯到户部邓大人身上了。”

　　男子执杯的手微微一顿：“哦？什么传闻能让姑娘这般惦记？”

　　“都说邓大人富可敌国，”杨柯夸张挑眉，身子微微前倾，探其神色，“他府门随便一对夜明珠，便能买下半条朱雀街呢！”

　　男子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坊间传言，十之八九夸大其词。若非亲眼所见，便谈真假，岂非白痴？”

　　话不重，却压迫感十足。杨柯不退反进，笑着又往前凑了半寸：“可不是么？毕竟这等人物，寻常人哪得见？”

　　男子面含浅笑：“能见的，总归是些与他有所往来之人。”

　　这话让杨柯心头一紧，端起酒杯，借饮酒的动作掩饰试探：“那公子认为，什么样的人会与邓大人往来？”

　　“或是利益相交的生意人，”男子放下酒杯，执壶为她添酒，“或是，私交甚密的故人。”

　　杨柯任由他添酒，视线却紧盯着对方：“倒不如说，与他结过梁子的人。”

　　男子终于抬眸：“姑娘对邓大人，似乎格外上心。”

　　杨柯嫣然一笑：“好奇罢了。”

　　男子脸上似笑非笑：“好奇未必是好事，尤其当对方本就不该好奇之时。”

　　杨柯后倾半寸：“公子这是在关心我？”

　　“我只是和你一样好奇，一个年轻姑娘，为何对邓全英的事如此了解。除非……”他刻意停顿，目光紧锁她的眼睛。

　　“除非什么？”杨柯屏住呼吸。

　　男子仿佛撕破了温雅假面，嘴角挂起一丝冰冷邪肆的微笑：“除非，你就在现场。”

　　轰！杨柯后颈汗毛“唰”地竖了起来，“哎呀！”她脸上硬挤出一个惋惜表情，伸手就去抓那酒壶，“光顾着听公子高论，酒瓶子都见底了！”说着便要起身，作势去唤人，“美酒就是不经喝，我去再……”杨柯手腕猛地一翻，原本抓壶的手眨眼变空，五指并拢入刀，直戳对方左颈致命的“天鼎穴”！

　　谁料男子反应更快，右手像早就候在那里，精准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哼出声。

　　“姑娘，”男子缓缓站起，朝她微微倾身，俊美脸庞在她面前无限放大，眼瞳温度早褪得一干二净，“你杯中美酒，一滴未沾，怎么发起酒疯来了？”

　　杨柯脸色“唰”地惨白如纸，“怎么回事？你明明喝了！”

　　他漾开一个笑：“麻沸散的味道太大，纵使我想喝，也入不了口。”

　　“好啊，你早看出来了，还跟我废什么话！”杨柯羞愤交加，知道自己彻底暴露，再无半分侥幸，接着便抄起酒杯，用尽全身力气向他面门砸去，“去死吧！”

　　“嗖——哐当！”男子侧首一避，酒杯擦着他下颌呼啸而过，重重砸在后方一尊仙鹤香炉上，刺耳碎裂声引起四周纷纷注目，靡靡氛围瞬间被撕裂。

　　尖叫声、桌椅碰撞声、杯盘落地声轰然爆发，无数道惊恐好奇的目光骤然聚焦在风暴中心的二人身上。

　　楼下的红娘闻声抬头，一眼瞥见地上狼藉，还有被制住的杨柯，当即道：“杨公子，你疯了不成？”视线闪到地上的白玉碎片，又放声哀嚎，“天杀的！我的羊脂白玉杯啊！”

　　见男子视线被红娘吸引，杨柯猛地一挣，扯开嗓子：“快报官！这人是刺客！他杀了邓全英！他要杀了我！！”

　　红娘神色剧变，指着蓝袍男子急声道：“胡说什么！那是林……”

　　红娘的话还未说完，男子扣住杨柯手腕的五指发力一甩，“呃啊——”杨柯只觉一股难以招架的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掼向旁边的软榻。就在她眼冒金星、挣扎欲起的瞬间，只见蓝袍身形如鬼魅一晃，足尖在窗棂上轻轻一点，如一只夜枭飞出了众人视线。

　　“又想跑？别走！”杨柯来不及顾得手腕疼痛，立马脚跟脚地追上去，两人前后从三丈高的楼上飞身落地，又一路疾行至一道小巷内。

　　疾奔的脚步声在幽深巷道里回荡，杨柯这才堪堪回神。方才在紫英阁的交手虽短，但足以让她心惊。此人看似只守不攻，但行止间如闲庭信步，每一招都化解得恰到好处，可见其武功深藏不露。

　　若是到了这无人之地……她不敢往下想，猛地刹住脚步，前方身影也几乎同时停下，杨柯心头跟着骤然一跳。

　　只见男子缓缓回身，月光斜斜切过巷口，照亮他半边俊美脸庞：“姑娘，在下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执着得可爱之人。”

　　杨柯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嘴上依旧不输：“若你清白无辜，那你跑什么？紫英阁里为何不敢对质？”

　　男子微微挑眉，眼中露出兴味，他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迈了一步：“三脚猫功夫就想活捉刺客，是不是有点儿不自量力？”

　　杨柯慌乱中又退一步，却忘了脚下，“啊——”她被一块翘起的青砖绊倒，整个人直直地往后仰去。

　　电光火石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臂，杨柯身体一轻，被力道顺势一带，猛地拉了回去。惯性之下，她几乎撞进了对方怀里，两人的距离瞬间不足三寸，一股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夜风飘了过来。

　　男子扫过杨柯挣扎间滑落的衣袖，视线触到那枚淡红色的月牙胎记时，眸光极快地一顿，再抬起眼时已淡然如常，“我没有以强凌弱的习惯，但你，好像与我相反。”

　　杨柯嘴硬道：“我行的是正义，哪是欺凌？还有，你、你算什么弱小！”

　　男子忽然勾起嘴角：“所以，你抖得这么厉害？”

　　“我这是冻、冻的！”

　　“如今，好像已是暮春了。”他慢条斯理地提醒，温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就是现在！杨柯眼中厉色一闪，被抓住的手臂猛地一沉，右膝狠狠抬起，用力往他下身使劲顶去。

　　“啧。”一声无奈的叹息响起，男子抓着她的手臂一旋、一引，杨柯只觉一股柔韧绵长的力道传来，自己那凶狠的膝撞便如泥牛入海，被轻易化解。她全身力道落空，整个人失去平衡，狼狈不堪地冲前踉跄，几乎挂在了对方手臂之上。

　　杨柯顿感羞赧，脸上腾地烧起来。不过很快就换了副面孔，“哎哟！”她抱着腿就蹲了下去，痛得呲牙咧嘴：“抽筋了！抽筋了！我的腿——”她扯开嗓子哇哇大叫，试图引来巷外注意，“救命啊！有人吗？腿动不了啦！”

　　男子静静地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了然一笑：“抽筋还会踢人？挺会挑时机。”

　　“瞧公子说的，我哪敢啊。”杨柯立即从地上弹起来半寸，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还故意趔趄了下，“真是脚底打滑，腿肚子一紧就……就没控制住，对不住对不住！”她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对方神情，寻求新的破绽。

　　男子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如此。那接下来，姑娘可要站稳了。”

　　“你……你什么意思？”杨柯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退。

　　男子向前一步，将她困在墙边：“意思就是，有些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看见。”他凑近她耳畔，慢条斯理道，“比如，姑娘方才在邓府房顶上，看得就很清楚。”

　　杨柯脑中霎时空白——他，真是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