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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悬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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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国都城,禁军统领云府外。
“咻——” 一声尖啸划破夜空,杨柯双指拢唇,整个人如猫般蜷在西北角屋檐的阴影里。
“来了!”一道黑影应声掠起,腰间银白在月光一闪,格外显眼。
那黑影落在杨柯身旁,低声道:“我爹娘刚睡下,方才出来差点儿叫他们瞧见。”
“早叫你钻狗洞,又快又省事儿。”杨柯一眼瞥见他腰间银光,是条银丝绣云的腰带,“云大公子,咱们是去邓府偷酒,不是去给邓老头拜寿!”
云昌吉得意地整了整腰带:“这叫好马配好鞍,再说,本公子轻功高强,邓老儿就算看见了,也追不上我。”
“成,待会儿可别怪我溜得比你快,”杨柯下巴一扬,“老规矩,东南方向,看谁先到!”
声落人动,“噌”地一声,两道身影顿时没了踪影。
京城以中轴线为界,分作东西二城,城中富商显贵多聚于东部,而东南角更是富贵中的富贵。此刻他们要前往的户部侍郎邓全英的府邸,正位于东南角。
这一年,是昭明二十三年春。昔年太祖武皇帝宇文元仗剑开国,其子宇文弘渊继位后改元昭明,西征大破柔然,敕建凌渊阁,封六卿六将为十二功臣,其画像高悬凌渊阁三层受祭。一时间天下无事,四方太平。
可是,人有乐极生悲,月有阴晴圆缺,凌渊阁建成以后,大夏朝野发生一起巨大震荡,整个社稷被置于烈火之上。所幸灾祸平息,但余震的祸根却就此悄悄地埋下了。
三更梆子敲响,两道黑影掠过屋檐。杨柯率先落到房顶脊瓦之上,还未落稳,便被眼前景象惊住——脚下宅邸顺着地势层层铺开,黑压压的瓦顶连绵成片,延至天际,如巨兽蛰伏。
她忍不住对刚落定的云昌吉道:“户部当真阔气,这么多房子,邓老头睡得过来吗?”
她又顺着瓦脊滑下半尺,只见府前九道朱漆仪门次第洞开,每道门前分列一对鎏金麒麟,个个口衔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杨柯顺势探出手,摸上了其中一颗:“就这一个小球球,够买下我家十个绸缎铺子了!”
云昌吉也顺着瓦檐挪了过来:“这宝贝疙瘩就这么摆着,不怕……不怕半夜被人抠了去?”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眼,“也没见着门口守卫影子啊……”
“嘶……你这么说,是有点儿邪门。”杨柯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也警惕起来。
二人对视一眼,不再耽搁,顺着房顶溜了一圈,终于找到了目标——金盘露酒所在的花厅处。院内花木扶疏,几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投下幢幢鬼影,晃得本就昏暗的灯光更加晦暗不明。
杨柯伏低身子,指着花厅紧闭的门窗,低声兴奋道:“就是这儿!酒肯定在里面!”
云昌吉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胆子壮了起来,搓着手跃跃欲试:“看来老天爷帮忙……”话音未落,“嘭!”的一声闷响从屋内炸开,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啊——”一道青绿身影从房门里奔窜出来。
“作死啊!不怕惊了老爷?”院子里守夜的嬷嬷被这尖叫惊得奔出门来。
那女子面色煞白,颤颤巍巍地指着房里:“老……老爷他……没、没气儿了……”
屋顶上的二人立即警觉,云昌吉下意识就要往前探身看去,被杨柯一把拽住后襟:“找死啊你!现在冒出去,不正巧撞鬼?”
“啊——!”房檐底下又炸开一声惊叫,震得二人浑身一哆嗦,差点儿从瓦片上滑下去。
原来底下守夜嬷嬷壮着胆子推门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快来人啊——杀人啦——”
“糟了糟了!邓老头真出事了,”云昌吉脸色发白,急扯杨柯手臂,“咱们快走吧!要被他们发现,肯定被当成凶手!”
“等等,”杨柯冲他挑起眉毛,“你不好奇……邓老头怎么没的?”
“看这架势,多半是被人给……”云昌吉不敢说下去,只觉得后颈发凉,不由分说地拽起杨柯手臂,“好奇害死猫啊姑奶奶!快走快走!”
杨柯被他拽得往后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今晚这酒又喝不成了。”
云昌吉敲她脑袋:“凶宅的酒你也敢喝?老天爷是在救咱们的命呢!”说着又指了指她手臂,“现在不走,待会儿叫人抓住更糟!我倒是还好,你身上还有个月牙,人堆里一抓一个准。”
杨柯低头瞥了瞥自己手腕上那枚月牙胎记:“谁让我生下来就带着这玩意儿。”
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花厅侧窗滑出一道鬼魅黑影,落地时竟无半点声息,眨眼间便一跃而起,掠过了高墙。
杨柯的心跳一下子到了嗓子眼,“噌”地弹起直追而去。
“诶?!阿柯!你疯啦!你去哪儿?!”云昌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又吓了一跳,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衣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杨柯一路紧追,与那身影始终保持着约莫百步的距离。而那人显然是个老手,身法诡异迅捷,在街巷屋脊之间穿梭自如。
追至一处拐角,那人骤然停步回顾,杨柯立即闪进拐角阴影里。
黑影停驻在月光下,右脚脚踝处一抹银色忽然闪过,杨柯猝然警觉,眯眼看去,像是一道衔尾蛇形印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邪气。
黑影确认四周无异后,继续往前,速度更快了几分。杨柯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然而刚走出几步,眼尖地瞧见那人方才停驻之处,一点赤红正躺在地上。
杨柯心头一跳,矮身一抄,将那枚赤色的羽毛攥入手心、揣入怀中。
“咻——”一道飞镖突然破空射来!
杨柯浑身汗毛瞬间炸起,腰肢猛地一拧,弯身倒去,飞镖“笃”地钉入身后石墙。
好险!杨柯惊出一身冷汗,挺腰直身的瞬间,手腕顺势一翻,扬手射出碎石反击。
黑影显然未料她反应这般疾速,动作明显一滞。杨柯趁机揉身而上,右拳直捣黑影后颈。
谁知对方背后像长了眼睛,上半身陡然向左后折去,双腿向外反撩,脚掌几乎要贴到自己后脑勺,整个人像个被揉皱的黑面团,硬生生避开了杨柯的攻势。
“这……这是什么鬼身法?”杨柯看得又气又惧,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就在此时,那黑影蜷起的身体骤然绷直如弓,足尖狠狠一点,“咔擦”一声脆响,瓦砾纷飞,人已朝着黑暗疾遁而去。
“哪里跑!”杨柯压下心头惊骇,提气猛追。
然而对方似乎对此地地形了如指掌,像是条滑不溜手的泥鳅,总在杨柯快要追上时,又利用视线的死角拉开距离。
几个起落转折后,前方那道黑影穿进一片低矮院落,消失不见。
“这黑贼,跑得比黄鼠狼放屁还快!”杨柯停下脚步,扶墙大口喘气。
四下搜寻间,忽见左侧巷口衣角一闪。她立即追去,几经转折,眼前却骤然一亮——面前是一条宽阔明亮的大街,两侧店铺的幌子虽已卷了,但高高的灯笼却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堂堂。就在这街道尽头,京城最大的酒楼紫英阁拔地而起。
忽然,那道黑色身影重新出现,“嗖”地一下,如投入水中的墨滴,迅速地闪进了紫英阁侧面一扇还未阖上的偏门。
“哈!”杨柯眼中精光乍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便要闯!不瞧瞧紫英阁是什么地方?掉进姑奶奶的老巢,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
紫英阁内,桃花酿的酒香从朱红的窗棂飘了出来,不知道又钩了京城哪个馋虫的腮帮子。
杨柯一路直冲到紫英阁门前,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厮迎了上来,“杨公子,还是老位置?”
他脸看着生,从前没见过,竟然知道她是常客。杨柯略感惊讶,但追人心切,无暇细究,只对着阁内目光急扫,终于在二楼回廊的拐角处捉到那抹黑色衣角:“不急!”丢下话便大步进门,直奔楼梯。
“当心转角!”一名路过的小厮眼疾手快,为她抬手挡过壁上的铜鹤熏炉。
杨柯心急如焚,刚绕过好心的小厮,一抹扎眼的艳红又拦在了面前。
“哟,杨公子这么急,莫不是后头有老虎追着?”紫英阁老板红娘笑颜如花,一袭大红色织锦襦裙衬得她艳光四射。
杨柯压下心头焦躁,堆笑周旋:“还不是桃花酿勾得小弟心痒痒!今日时辰不好,改日我必陪姐姐细品!”说完便要侧身挤过。
红娘莲步轻移,再次挡住去路:“那可不嘛!二十年的陈酿,还用的我桃花坞顶好的桃花,这金贵东西,等闲人可喝不着!”
杨柯急得手心冒汗,只怕那黑影溜走,连声讨好道:“姐姐大气,快赏我一口吧,回头一定重谢!”
“小滑头!”红娘噗嗤一笑,指尖轻戳她额头,“也就仗着你是我十年的老主顾,换作旁人,早被鸡毛掸子赶出去了。”说完,将手中半壶桃花酿塞进杨柯怀里,转身又朝着回廊尽头扬声一唤,“元英——来,给杨公子再满一壶,送到枕流轩去!”
“谢姐姐!”杨柯如蒙大赦,抱着酒壶转身就跑。
刚冲到二楼,“杨公子~”一位水绿罗裙的美人儿又拦在跟前。杨柯匆匆赔笑,掰开拦路的身影,脚步没停地往前奔。
一头扎进那黑衣消失的拐角,杨柯猛地刹住脚步。眼前是一条幽深的长廊,两旁雅室的门扉紧闭,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喘息声。
她定了定神,放轻脚步,踮着脚尖走了进去。忽然,走廊尽头的丝绒门帘轻轻一晃,杨柯凝神一看,门帘后露出的雕花木窗正虚掩着,她快步上前,果然发现窗框上留下一道新鲜的泥痕。
她立刻扑到窗前向下望去,楼下是条窄巷,黑洞洞的,空无一人。她不死心,又快步退回廊内,趴在门缝上挨个儿检查,还是没见黑衣人的踪影。
“真让他跑了?”杨柯懊恼地转身往外走去,脑子里琢磨着那黑贼能藏去哪里,脚下也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
“砰!”迎面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她怀中酒壶脱手飞出,哐当砸在地上,酒酿洒了一地,溅了对方一身。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杨柯连忙道歉,看着地上美酒,心疼得嘴角直抽。
刚蹲下身去捡拾碎片,却听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无妨,只是这酒,可惜了。”
杨柯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来人的眼眸,心中莫名一颤。
那双眼如烟迷雾锁,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吸进去。再一打量,此人身姿颀长挺拔,一袭湖蓝色云纹长袍,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斜飞入鬓,英气逼人,眉下那双含情深眸,此刻正带着一丝探究和兴味,静静地注视着她。
杨柯虽尝了几口桃花酿,人已微醺,却还没醉,俊俏公子也见过不少,但奇怪的是,罕有这种瞬间被攫住心神之感。她定了定神,习惯性地扬起调侃笑容:“公子好灵的鼻子,光是闻就能辨出好坏来。”
男子嘴角微弯:“桃花酿堪称紫英阁的镇阁之宝,如此佳酿倾覆,任谁闻之,都会道一声可惜。”
杨柯正要顺着话头凑趣,目光无意间瞥过他因俯身而微微敞开的袖口——一点刺目的赤红,正赫然夹在云纹里衬之中!赤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