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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坦白 ...

  •   姜珏第一次看到方秀湖打鼓就被惊艳到了,跑去问那个把她拉来的前辈:“这姐真牛啊,她有加入了哪支乐队吗?”
      前辈说:“以前也有人拉她一起组乐队,但她都没答应。你如果实在是想邀请她——”前辈面露难色,最后还是说:“那就去试试看吧。”
      前辈似乎在委婉地提醒她知难而退,但姜珏显然并不是一个会知难而退的人。
      “学姐好,我叫姜珏,大一的。你架子鼓打得那么好,有想法组个乐队吗?要不要加入我们?学姐,你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鼓手!”
      那是方秀湖第一次见到姜珏。十八岁的姜珏面容青涩,目光明亮,会直白地表达仰慕和期望,看起来拥有饱满的热情与不罢不休的决心。
      是最能激发她杀欲的那种人。
      所以她得离这个人远一点,况且她对组乐队也没有半点兴趣。
      次年四月,当方秀湖被姜珏纠缠了近半年,被短信轰炸过、真心恳求过,被塞过零食、塞过花。她实在是无奈,心想算了,就破个例陪他们几个玩玩吧。
      后来她也想过,如果当初没有答应姜珏,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些事呢?但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自从认识了姜珏,自己就总是因为她而一再破例,终究会走向那个必然的结果。
      乐队排练要占用不少课余时间,此外还总被拉去参加各种消遣活动。这几个学妹学弟如此理所当然地征用了她的空闲,等回过神来时,她的生活已经被这伙人入侵了。
      烦躁有一点,无奈也有一点,同时还有那么一点新鲜。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跟别人维持过这样紧密的联结。她知道这是危险的,万一没有控住那股如影随形的杀欲,那么后果可以预见。
      其中最危险的是姜珏。
      姜珏是个存在感过于强烈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道挑衅的光芒,令方秀湖感到刺眼。即便闭上了眼睛,也依然会被这光芒笼罩。她的声音,她的笑容,还有她那不知分寸的亲近,总让方秀湖产生一些极端反差的欲望。
      比如直接勒死她,或者是去拥抱她。
      大三下学期结束了,在正式放暑假前,明日回信要进行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排练。当然是在老地方碰头——音协的活动室。
      姜玺还在奋战最后一门考试,晚点才能过来,而孔潇午觉睡过了头。这天下午只有姜珏和方秀湖按时到了。
      闲着也是闲着,姜珏看到活动室里有一把古典吉他,便拿了过来,卖弄道:“刚好最近在弹《钟》,练得差不多了,今天让你抢先听听。”
      说到《钟》,方秀湖只知道一首:“李斯特的那个?”
      “对,你听过吧?难度超高的曲子,孔潇都弹不来呢。”
      那是一首相当著名的钢琴曲,不过因为吉他的音域跨度比钢琴小,这首曲子在吉他上演奏要更容易些。姜珏抱着吉他随意地往桌子上一坐,神气十足地弹了起来。
      方秀湖看着她的手指灵巧地在数个品位间翻飞,钟声般清脆的旋律从琴弦间流淌而出,虽然出了几个小失误,但依然是一段技巧出色的指弹。
      方秀湖不习惯夸人,只说道:“吉他版的怎么有股新疆味,像烤羊肉串时放的音乐。”
      姜珏哈哈大笑:“说得我都馋了,今晚一起去吃烧烤吧?”
      外面突然传来雨声,夏季总是多雨。两个人一起望向窗外,姜珏说:“不知道姜玺有没有带伞。”
      “雨应该过会儿就停了吧。”
      姜珏打了个呵欠:“她怎么还没来,就不能提前交卷吗?”
      “像你一样敷衍?”
      “什么敷衍,这种小考试根本难不倒她啊,她脑子可好用了。”
      姜珏想起了件小时候的趣事,笑道:“以前我妈他们院长也还住在大院里,他儿子坏得很,仗着老爹是院长就到处欺负人。有天我跟他干起来了,打了个平手吧,也没吃到亏。那天倒霉的是后来爬树不小心摔下来,小腿都摔骨折了。我妈来的时候我刚要老实交代,结果姜玺在旁边突然就开始哭。”
      “她哭什么?”方秀湖问。
      “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我妈告状,说都是院长儿子欺负我。平时他就老爱到处招惹人,今天居然把我腿都弄骨折了。”姜珏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妈听完气坏了,跑去院长那儿要讨个说法。院长面子挂不住,把他儿子给揍惨了。”
      方秀湖问:“但你的腿又不真是他弄伤的,他能承认吗?”
      “当时我们俩一顿乱打,他也摸不清到底把我伤成了什么样。而且那人本来就笨,整天猪头猪脑的,我和姜玺一口咬定了,哪还有他狡辩的份?”
      方秀湖忍不住微微一笑:“你们姐妹俩也是够坏的。”
      姜珏理直气壮道:“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再说了,自家人本来就该是帮亲不帮理。如果是姜玺做了什么坏事,我也会无条件袒护她的。”
      “真的?”方秀湖眸色一沉,“如果她杀了人呢?”
      姜珏不假思索道:“那我就帮她埋尸呗。”
      “你连杀人犯的帮凶都愿意当吗?”
      “她杀人肯定有她的理由啊,不过理由也不重要,我帮她就是了。”
      方秀湖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她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无条件的袒护,因为就连母亲都背叛了她。
      姜珏看着窗外的雨,无聊地又打了个呵欠:“他们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
      方秀湖却想,姜玺和孔潇再晚一点到吧。她想和姜珏在这雨声中再单独多待一会儿。
      她确定了,比起勒死姜珏,自己更想拥抱她。
      到秋天时,明日回信参加了一档选秀,还顺利进入了赛区前二十名。然而她无法再以成员的身份随乐队走得更远,因为她终于做了长久以来最想做的那件事。
      那也是一个雨天,姜珏来找她时被淋湿了。她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她穿,刚睡醒的方教授也因此把姜珏错认成了女儿,习以为常地对她施暴。
      方秀湖很难解释那一瞬间自己为何会如此暴怒,明明忍耐了那么多年,再难捱的痛苦也咬牙熬过了,却见不得姜珏也受那个恶人的欺负。
      直到她坐在尸体旁边冷静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的暴怒大概是因为——方教授家暴的事终究还是让外人知道了,她从小至今被迫保持的静默,以及为了保持静默而咽下的苦楚,都彻底没有了意义。
      也因为——
      她离开弥漫着血腥味的书房,洗了个澡,去赴最后一个约。
      演出结束,明日回信顺利晋级了,也与队友们一一拥抱告别,但她还不能走,她还要跟姜珏串好为她撇清关系的供词。
      出了电视台,两个人站在街道的角落低声密谈。姜玺早已察觉到了异样,但还是远远站在另一边等待她们。
      姜珏的眼泪到这时候终于决堤了,她混乱地想起课本上一知半解的法条,想起老师讲解过的案例,低泣着说道:“不会是死刑的,一定不会的,再久我们也等你……”
      真的不会吗?
      可只有在赴死之前,她才有决心作出坦白。
      以她这样极端克制的性格,关于一段极端克制的感情。
      “无所谓了。”
      方秀湖伸手为姜珏抹去眼泪,又倾身凑近她,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
      姜珏茫然地看着她,然后意识到了什么,眼泪又滑落下来。
      方秀湖却怯于看到她更多的反应,怀着一股在杀人时都没有的慌张,转身跑掉了。
      她宁愿这就是永别。
      但她们当然再见了,而且远比预想中要早。
      被羁押在看守所时,母亲来送过一些衣物和日用品,其中就有那个雨天姜珏在她家里换下的卫衣,混在她平时的衣服里。开庭当天,她特意穿上了那件卫衣,被法警押送至审判庭。
      那天姜珏也来了,就坐在旁听席,穿着那个雨天方秀湖借给她的衣服。
      她们在一个丝毫也不温情浪漫的地方重逢,穿着对方的衣服,隔着围栏彼此对望。姜珏看起来也很紧张,却又有种意料之外的坚定。
      闭庭半个月后,判决结果出来了。方秀湖果然不必死,只是最好的年华都要困于狱中。
      母亲来探过几次监,但她已经不想再见到她。最后只有姜珏会雷打不动地定期探望她。
      然后有一天,姜珏把新写的歌通过电话听筒放给她听,并说:“既然你恨他,我就帮你在歌里再杀他一次。”
      理由不重要,她帮她就是了。
      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无条件的袒护,并且自己有幸得到了它。
      年复一年,狱中的日子简单而规律,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外面的姜珏却经历了那么多,从当初的少女到年过而立,从迷茫的低谷攀上了业界的顶峰。
      每次会见她们都要聊满三十分钟,方秀湖也因此没有错过关于明日回信的每一件事。但这么多年过来,她们都没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一吻,也没再谈及那一吻背后的感情。
      十三年后,又是一个秋天,方秀湖经减刑正式出狱。彼时姜珏刚成为了当红乐队主唱,工作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但还是在百忙中抽空为她提前租好了房子,又带着队友们去迎接她这位初任鼓手。
      重新得到自由时,方秀湖更多的是感到无所适从。离开了那个封闭的环境和秩序后,应该怎样作为一个普通人去生活呢?
      她与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脱离了十几年,已经跟不上它的脚步。同龄人早在这些岁月里积淀了阅历,她却仿佛还像二十一岁时那样空白和稚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骨子里那股杀欲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终于可以轻松地活着。
      快要到冬天了,方秀湖每天按时去社区上培训课。这天下午姜珏又来到她的租屋,还买了一堆吃的用的送过来。她总是担心她出狱后不适应外面的生活,日子过得不好。
      “马上天就冷了,给你买了两件羽绒服。对了,改名字的事我帮你问了一下,也不麻烦,带上身份证直接去派出所申请就行。不过姓不能随便乱改,得从直系亲属的姓里选一个。”姜珏眼看时间也不早,起身道,“行了,我得走了,晚上还得赶飞机呢。”
      方秀湖送她到了门边,姜珏打开门,又回过头来:“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谢谢。”
      “没了?”
      方秀湖嘴唇动了动,迟疑着又开口道:“之前你说让我当助理的事,我觉得还是不太合适。”
      这些当然都不是姜珏期待听到的话,她站在门外,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方秀湖,像是非等她说出来不可。僵持中,方秀湖先败下阵来,垂下了眼睛,但还是保持沉默。
      “算了,来日方长。”
      这一次姜珏还是放过了她。
      关上门,方秀湖走到窗前,不多久就看到了姜珏离开的背影。
      当初姜珏穿着自己借她的衣服旁听庭审,在这十几年里风雨无阻地去监狱探望,现在又为她打点好出狱后的生活。方秀湖也曾无数次地想,这些除了出于友情,是不是也有对那个吻的回应?
      但怀着赴死的决心才敢作出的坦白,在如今巨大的身份差距下,她又怎敢再来一次呢?
      就在方秀湖不舍地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时,姜珏突然回过了头来。
      方秀湖的心猛然一跳。
      姜珏好像知道她一定会站在那里似的,朝楼上的她笑着挥了挥手。
      于是她也情不自禁露出几分笑意,抬起手也朝姜珏小幅度地挥了挥。
      两个人在黄昏里再一次告了别,然后姜珏转回头去,这次是真的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方秀湖知道,姜珏永远不会为谁停下脚步,但她在不断前行时,也会一直等待。
      等待了十三年。
      方秀湖从手机里找到《新光》的demo,这是姜珏为她写的又一首歌,前几天才发过来的。她戴上耳机,第无数遍听起这首歌。
      她想,不如就以这首歌为灵感给自己取个新名字吧。
      她的新生,要与姜珏有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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