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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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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砚棠站在广德楼后台的穿衣镜前,望着镜中自己耳后的朱砂痣。这是刚来德云社时特意去点的,都说耳后是善痣,当时沈砚棠只希望这颗痣可以带给自己些好运,带来些与张九龄有关的好运,如今三个月过去,那颗痣的颜色淡了些,像被雨水冲刷过的胭脂。她熟练地整理着道具箱,湘妃竹扇骨在手中翻飞如蝶。
“砚棠,今儿《礼仪漫谈》的‘现挂’记全了吗?”王九龙甩着折扇踱步过来,翡翠扳指在灯下泛着水色。
沈砚棠翻开记事本,密密麻麻的笔记间夹着几片干茉莉。“记全了。”她指着某处,“这里您甩扇子的时机比往常早了半拍,九龄老师接得特别顺。”
王九龙凑近细看,忽然笑了:“你这丫头,眼睛够毒。”他瞥了眼正在台口候场的张九龄,“比某些人强多了。”
张九龄闻言回头,月白大褂被顶灯镀上金边。“九龙,该返场了。”他声音依旧清冷,目光掠过沈砚棠时顿了顿,“把大褂熨一下。”
散场后,园子又回归了宁静,张九龄推开后门,王九龙正在院子里琢磨着新活。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张九龄手里攥着《窝头会馆》的剧本,青色大褂被汗水洇出深色云纹。
“嘿,老大,从哪变一剧本出来啊。”
“师父刚刚让人送来的。”
“师父找你了?”王九龙似乎早有预料,而后甩开折扇,“苑江淼这角色……”
“适合我。”张九龄打断他,声音比往常更低沉。他摩挲着剧本扉页上郭德纲的签名,突然想起五年前第一次登台时的忐忑。那时的王九龙也是这样站在院子里,和自己相互打着气。
“行啊老大,这会可真要成角儿了。”王九龙用折扇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留下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
“楠楠,我……”
“诶哟,机会都找上门来还不珍惜。”
“可是你……”
“我给你交个实底儿吧,咱俩也得剧场见啦。”
“真的!”王九龙的话让张九龄抑制不住地欣喜。
“那当然,我老早就收着剧本了,关福斗,到时咱可是邻居了。”
语毕,二人相顾无言,王九龙似是在想些什么,眼睛一转,突然说道“小沈得跟咱去吧,这丫头机灵得很。”
张九龄攥紧剧本,指节泛白:“她留在小园子帮衬着些吧。”
“你是怕她看见你和那位……”王九龙轻笑,“还是怕……”
“大楠。”张九龄声音冷下来,“别乱说。”
“永远是最新款衣服,可以一个星期不重样的梵克雅宝,上下班有司机车接车送,每天的午餐都是精心准备好的,甚至是北影毕业的高材生,为什么愿意屈才来咱一个小园子当助理,我不信你不知道。”
“那又怎么肯定她一定是为我,小园子里的角儿海了去了,说不准是为你呢。”
“为我?别自欺欺人了,她的眼神,我不信你看不出……”
“她还小。”张九龄低声说,“分不清崇拜和……兴许只是有些上头,过不了几天也就偃旗息鼓了。”
“得了吧。”王九龙打断他,“你当年不也是这样?”他晃了晃手中的折扇,“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
听到王九龙说的话,张九龄连忙冲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让小沈跟着去吧。”
张九龄的回答让王九龙很满意,哼着《鹬蚌相争》慢慢悠悠地朝更衣室走去。
得知自己临时被调派去跟着张九龄和王九龙参加话剧排练,沈砚棠心里十分欣喜却又伴随着些许不安。早有听闻《窝头会馆》重演,没想到张九龄他们也在其中,且其他演员老师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一想到明天要和那些人物共处一室,沈砚棠总担心自己出些什么岔子。躺在床上又给自己打了打气,沈砚棠才沉沉睡去。
排练厅的顶灯在梅雨季节里泛着潮气,张九龄攥着剧本站在台中央,墨色长衫已有些褶皱。他盯着地板上用粉笔画的台位标记,突然觉得这方寸之地比相声舞台还要逼仄。
“苑江淼是要有书卷气,但骨子里得带着狠劲儿。”导演敲着剧本走过来,“九龄,你刚才的姿态太像说相声了。”
沈砚棠蹲在侧幕的配电箱旁,听着场记板清脆的敲击声。她手里攥着保温杯,金银花露的香气混着松节油的味道,那是从后台画架飘来的——张九龄的女友姜伊正在修改舞台背景的田野图。
“再来一遍!”导演的吼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张九龄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舞台的木地板,带起一些灰尘。沈砚棠看见他后颈的汗珠滚进衣领洇在了衣服上,在灯光下像未干的墨点。五年前雨夜里的透明伞突然在记忆里晃动,伞骨上凝结的水珠也是这样晶莹。
“沈助理!”道具师突然喊她,“把第三幕的口琴拿过来。”
沈砚棠手忙脚乱地翻开标注着‘1949年冬’的木箱,上海牌的口琴却不见了。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听见台上已经念到:“儿子,给爸爸吹一个……”
“用这个。”姜伊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递来一个木制的口琴。她指尖沾着靛青颜料,腕间羊脂玉镯与舞台侧幕的门框碰出清响。
沈砚棠愣神的刹那,姜伊已掀帘上台。墨绿旗袍掠过墨色长衫,她走上楼梯把口琴塞进张九龄手中:“江淼哥,给您。”
全场寂静。导演突然拍腿大笑:“好!这才对味儿!”张九龄顺势抓住姜伊的手腕,戏里的苑江淼遇上画外的知音人,眼里倏地燃起星火。
沈砚棠望着台上纠缠的身影,突然发现姜伊旗袍上绣着并蒂莲——与张九龄大褂那天戴着的羊脂玉坠的纹样如出一辙。
“发什么呆?”王九龙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九龄让我提醒你,明早要带……”信号突然中断,沈砚棠望着黑掉的屏幕,上面映出自己耳后淡去的朱砂痣。
子夜时分,沈砚棠蜷缩在排练厅的折叠椅上核对着道具清单。月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落在在张九龄纤瘦的背影上。他独自在台上踱步,念着“这北平城就像个冻硬的窝头”,声音比白昼时更沙哑。
“九龄老师,喝点蜂蜜水。”沈砚棠把保温杯放在台沿。
张九龄没接,突然抓住她手腕:“你来搭这句。”他眼里布满血丝,掌心烫得像块火炭。沈砚棠被他拽到舞台中央,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苑先生,这世道总要变的……”
“怎么变?”他逼近一步,长衫上的檀香扑鼻而来,“靠你们这些学生游行?还是靠我这样的病痨子?”
沈砚棠踉跄后退,腰抵住道具箱。张九龄抬手撑在她耳侧,无名指的银戒擦过她鬓角:“说话!”
“靠……靠活着。”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写在日记里的话,“只要还有人记得,这火车就能开到新中国。”
张九龄的瞳孔猛地收缩,没想到沈砚棠能把台词说得这样有血有肉。排练厅的顶灯突然熄灭,月光如瀑倾泻。他松开手时,沈砚棠看见姜伊和王九龙站在侧幕,画箱上的并蒂莲在暗处幽幽发亮。
“老大,甭练啦,都这点了,每次一认真就较劲儿,再把砚棠吓着。”而后,王九龙又朝沈砚棠招招手,“快走吧砚棠,咱难兄难妹可不给他俩当电灯泡了。”
沈砚棠点点头,微微侧身躲开张九龄朝王九龙跑去。见沈砚棠和王九龙离开,姜伊朝张九龄走去,轻轻牵起张九龄的手。
“大楠说得对,你认真起来真是较劲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快和我回家啦。”
张九龄笑笑,转而将姜伊揽入怀中。
“好,都依你。”
这边张九龄和姜伊浓情蜜意,另一边沈砚棠则是和王九龙月下漫步。
“砚棠,今儿司机哪儿接你啊?”
“啊?没有,我自己……”沈砚棠有些犹豫,没想到王九龙会这样问,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害,没事,我都碰见好几回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家境好还不好意思说了。”
“我就是怕你们觉着我不务正业,是过来玩儿的,但我真的很想做好这份工作。”
“害,没人说你做的不好,你的努力我们都能看到。诶,还没说呢,在哪儿接你呢今儿,我把你送过去,这么晚了就别一个人等了。”
“今天我想着结束肯定不早了,跟家里说了自己回去,别折腾人让人加班了。”
“这晚上不更得让人来接嘛,一小女孩哪能自己一人呢,我送你回去吧。”
“不麻烦了大楠哥,坐地铁也很快的。”
“真的没关系的,万一被拍到跟给你添麻烦了。”
“这么晚的天猫猫狗狗都要睡觉了,再说了,我也不是什么大明星,你就跟我说住哪儿就成。”
见王九龙十分坚定,沈砚棠也不好再继续回绝下去,报出了地址和王九龙一起去了停车场。
半个小时的车程不算长,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在聊天声中沈砚棠也到了家,再三向王九龙道谢后,沈砚棠才慢悠悠地向胡同里走去。
到家后沈砚棠尽量放轻动作,以免打扰到已经入睡的父母。简单洗漱后,沈砚棠拿着自己的记事本看着明天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心里想的却是张九龄单臂撑在自己身前的模样。那时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张九龄轻轻呼吸,温热的气息就洒在了沈砚棠的脸上。明明是很美好的时刻,沈砚棠却没敢抬头多看张九龄,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胸膛,直到姜伊和王九龙出现。
来德云社之前,沈砚棠就告诉过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爱,但那不该是被宣之于口的爱,可现在,沈砚棠却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甚至想告诉张九龄,自己的心意,可她明白自己和张九龄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再炽热的情感都该埋在心里。更何况,有姜伊,自己不该生出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