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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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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塘村是云荡山西南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村里有五十八户人家,其中万姓占据了绝大多数,他们在方圆十里内安家落户。受山势影响,月塘村全村几乎没有平地,只在西南一角有一块五丈见方的空地还算平整,月塘村的人把这块空地叫做“往生坪”。往生坪边缘处有一方小潭,潭虽小,潭水却极清澈,且深不见底。小潭边上,一棵光秃秃的巨树孤零零的立着。
一个少年正坐在巨树盘虬的树根上,摇晃着脑袋,感受着春日早晨温暖的曦光。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女孩突然从曦光里走了出来,出现在他眼前,“二哥,你又躲在这里偷懒了。”她身后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把她遮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那少年叫万惊堂,是月塘村村长或者更可以说是万姓一族族长的第二个儿子。他虽只有十三岁,却已然快有一个成年人高大。
万惊堂瞧见那个身影,顿感嫌恶的闭上眼睛,不以为然的回答道:“谁偷懒了,我在等着挑水呢。”
小女孩是他的妹妹,比他小两岁,叫做万若雪。只见她指着小潭边上两只装满了水的水桶俏声道:“胡说,你看水早就装满了。”她女孩子特有的清甜酥脆的声音吸引了潭边一个瘦弱少年的目光。
万惊堂看着两只满满当当的水桶气急败坏的吼道:“谁要你们往我的桶里装水的,多管闲事!”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提着半桶水呆立一旁,进退无措。
“好了二哥,既然水都装满了,你赶紧提回家去吧,”万若雪狡黠一笑,“我和大哥还等你一起进山砍柴摘野果呢。”
万惊堂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万若雪撒娇道:“二哥去嘛,你不去我们俩害怕。”
万惊堂道:“我不去,除非你把水提回去。”说完,挑衅的看着瘦小的妹妹似笑非笑。
“你……”万若雪气的说不出话来。她身后的身影跨出两步,来到万惊堂身前嚅嚅的说:“我来提。”
但见他将近一丈高,铁塔般的身体,孔武有力;脚上一双棉布鞋,身上一件虎皮夹袄,虽然都已陈旧不堪,却也干净整洁。他看上去已有二十岁的年纪,头发却梳成孩童模样;一对星眉下,双眼无神,目光呆滞的看着万惊堂。
万惊堂一骨碌爬起来将一桶水踢翻,“嘭”的一声,水花飞溅,他歇斯底里的吼道:“让你提,我让你提,谁让你提!”
潭边一个正在打水的清俊少年被飞来的水花溅了一脸,他抹了一把脸,怒道:“万惊堂!你发什么疯啊!”
万惊堂则道:“你闭嘴,不关你的事。”
万若雪早已抢在那清俊少年开口前向他投去一个致歉的目光,接着就对万惊堂道:“二哥,你不去就不去吧,不要乱发脾气了。”然后对着那高大青年摆摆手,道:“大哥走吧,咱们自己去。”说着便走开了,那高大青年则一步快一步慢的紧紧跟在她身后。
万惊堂看着他们离去,犹自气愤的嘟囔道:“呸,真是个傻子。”他声音虽小,那清俊少年却听见了,喝道:“万惊堂!”
万惊堂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以为那少年还记着刚才之事,便道:“怎么着?”
“那是你哥!”
万惊堂一震,反应过来,“哟哟哟,替他说话?”他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般大笑起来,“是,九方镜,你确实应该替他说话;要不是你爹,他怎么能成这样。”
那叫九方镜的清俊少年不料他会这么说,皱眉道:“我爹爹说了,那是个意外。”
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忽道:“哈,快来瞧,原来把人弄成傻子是个意外。”竟是那个提着半桶水的少年,他四周一群同样年纪的孩子立即起起哄来。
九方镜一下子涨红了脸,急叫道:“我爹爹说是意外,就是意外。”
那少年用更尖锐的声音叫道:“你爹说是意外就是意外?那是你爹撒谎。”四周又是一阵哄笑声。
九方镜的脸涨的更红了,他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父亲在他心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冲那少年大声喊道:“我爹爹从不撒谎,他说是意外就是意外,就是意外。”
那少年倒被他吓了一跳,但见九方镜真的生气了,不觉又高兴起来,道:“你爹说,你爹用什么说?用一张虎皮夹袄吗?”说完,他更是哈哈大笑起来。万惊堂听他说到虎皮夹袄时,脸上也露出奇异的神色。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轻轻道:“你们别这样说九方大叔,他是好人;每次进山打猎,他的猎物最多,每次他都会拿出来分给大家的。”说话的是那个瘦瘦弱弱的矮个子少年,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歪歪扭扭的补丁包围着,沾满了灰尘,一张黑黢黢的脸让人看不真切,乱糟糟的头发杂草般在头上疯狂的长着。“切,”四周的少年哄然大笑,几乎将他淹没在笑声里,万惊堂也不禁笑了起来。
众少年七嘴八舌道:“无论是谁,进山打到的猎物都是大家分,这是规矩,懂吗?齐渊侯,祖宗立的规矩。”
“他还得感谢这规矩呢。”
“就是,要不是这规矩,他估计早都饿死了。”
“他爹一个打铁的,天天只知道敲敲打打,从来不进山打猎,也亏他们好意思一样来分食物。”
齐渊侯被众少年一阵抢白,闹得灰头土脸,再也说不出话来。
九方镜则大声吼道:“够了,你们给我闭嘴!不许你们说齐大叔。你们哪家用的猎具不是齐大叔打的,我爹爹常说用了齐大叔的猎具,猎物多了许多。”
万惊堂呛道:“你爹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直挂在嘴边?等我以后进山了,打的猎物一定比他多。”
九方镜道:“就凭你,连我都比不过。”
万惊堂怒道:“你说什么?连你都比不过?有胆我们来比一比。”
九方镜道:“比就比,谁怕你。”
“比什么?”
齐渊侯见他二人争吵起来,心内早已焦急万分,瞥了一眼人高马大的万惊堂;默默走到九方镜身边,轻声道:“算了,让他们去说吧,我们走。”
“走开,”那有着尖锐声音的少年一把推开齐渊侯,对着九方镜道:“就比这个。”他用手指着那棵光秃秃的巨树,接着道:“我们就比比看,谁能趴在这棵树上围着它转一圈谁就赢。”他话刚说完,少年们无不惊呼一声;万惊堂更是怨毒的看向他。
只见那巨树三面临水,需七、八个成年汉子张手才能合围,想要围着它转一圈,那是千难万难,要是掉下来更势必要落入深潭之中,而那清澈的潭水,不用想,在这个季节必定是冰冷无比。
那少年朝万惊堂使个眼色,指向九方镜道:“你先来。”
九方镜看着眼前的巨树,心中骑虎难下,咬咬牙道:“来就来。”他慢慢走近巨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然后张开双腿双臂,将一个“大”字紧紧贴在树干上。
九方镜立刻就发现自己连呼吸都不能用力,仿佛只要一用力马上就要掉下来,只好趴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顿时便起了放弃的念头;但四周突然响起的此起彼伏的戏弄嘲笑声,以及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让他在心中呐喊着“要赢,要赢,我要赢。”他闭上眼睛,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尝试仅用一半的身体支撑着,不让自己掉落,腾出另一半来使自己向前移动,果然可行,他暗暗高兴。他像蚯蚓般在树干上蠕动着,虽然很慢,但一点一点都在前进。渐渐的,他爬完了半圈,却也累的筋疲力尽;一双手掌被坚硬的树皮磨的早已疼痛难忍,两只脚则颤颤巍巍,但身下那深不见底的深潭让他仍死死地抓住不肯松开。他轻轻的喘息着,四周本已停止的嘈杂声又在耳边回响。那个尖锐的声音更是魔鬼般的在心里响起。
“九方镜,认输吧!”
“不,”他在心里反驳!
“动啊,动啊,给我动!”
他发狂般的想。
忽然,他胸口一震,像是被砸了一下;接着便感觉胸口渐渐发热,很快就灼热到让他难以忍受;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住时,那灼热的感觉急速向身体四周扩散开来,很快整个身体都变得燥热无比。
九方镜龇牙咧嘴忍受着,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快要爆裂开来!他不得不又尝试向前爬去,竟感觉身体重新有了力气,蠕动的比之前还更快了。他在众少年惊愕的目光下,渐渐接近终点。眼看即将要到达终点,他高兴的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连身上的疼痛都忘的一干二净。突然,他眼前人影一闪,那尖锐少年堵在他身前。只见他伸出手掰开了九方镜紧紧抓住树干的手。
“二娃子,”九方镜一声惊呼,然后掉入深潭,溅起一片水花。众少年看九方镜掉落深潭,着急忙慌把他拉了上来。二娃子尖锐的道:“你输了。”
九方镜怒道:“你使赖!”冰冷刺骨的潭水将他全身湿透了,灼热的疼痛以及愤怒却让他没有一丝寒意。
二娃子仍道:“你输了。”
九方镜大怒,道:“你……”伸手便抓向二娃子。众少年连忙将他拦住,二娃子跳过一边。
九方镜被众人拦住,伸拳踢腿,却摸不着二娃子分毫,又急又气。
二娃子在一旁看的真切,不禁幸灾乐祸笑了起来。他突然指着九方镜尖叫道:“你们看。”众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明所以。
二娃子焦急道:“你们看他的衣服,这么一会功夫,居然已经干透了。”
众少年仔细一看,果见九方镜身上原本湿漉漉的衣服都已干透了。九方镜也摸了摸衣袖,茫然心道:“果然干了?”
二娃子竟似有意卖弄般,跑上前去摸着九方镜的衣服,喃喃道:“好啊九方镜,这就是你爹给你的私货吗。”
九方镜被他说的心内狐疑不定,颤声道:“你胡说八道。”
二娃子嘻嘻一笑,道:“事实如此嘛,除非你脱下来让我们看看。”
立即便有人附和道:“让我们也看看吧。”说完也不管九方镜同不同意,众人伸手就去脱他的衣服;二娃子更是眉飞色舞,一瞬间就解开了九方镜的衣领。
“咦,这是什么?”二娃子从九方镜胸前掏出一物,一分两面,状若铜镜,环佩大小,非金非银,非石非木。
九方镜大惊,道:“还给我,这是我的。”
二娃子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看它小小的,还挺沉。”
九方镜默然不语,心中暗忖:“你这无耻的泼皮,别说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接着又想:“这到底是什么呢?爹爹只是告诉我这物件对我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保管。”他这样想着,便伸手去夺。
二娃子双手捏着那物,手指早在两面轻轻扫过,只感觉一面光滑如玉,另一面却毛糙无比;心下想这左右不过是用什么山石磨成的。他刚想松手,就见九方镜来夺。他想:你要来抢,我偏不给你;拿着那物,用力去扯。
九方镜大急,奋力冲脱一众少年,挥出一掌拍向二娃子。
众少年被冲的人仰马翻;那二娃子更是被一掌拍出,嘭的一声响飞出去两三丈远,四脚朝天摔在地上,动静全无,而他用力去扯的那物件,稳稳当当的悬在九方镜胸前。
九方镜一掌拍出,惊觉全身气力都从掌中泄出,身上那灼热的难以忍受的疼痛也渐渐消散了;他眼见二娃子被拍飞出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征征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心中涌起一丝慌乱。
万惊堂神色复杂的看向九方镜,心里想:这小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除了犟种外还有这般能耐!
众少年更是惊骇不已,谁都没有料到九方镜居然力大无比。他们迷迷瞪瞪站了起来;其中一个发现二娃子依旧躺在地上,纹丝未动,忙跑过去呼唤道:“二娃子,起来了。”
二娃子依旧只是躺着!
那少年关切道:“怎么了,摔坏哪里了吗?”
说着,便俯下身去要扶他起来。少年将二娃子横胸扶起;察觉他身体沉重异常,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
少年紧张呼喊道:“你们快过来,二娃子怎么了?”
万惊堂早注意到这边的异常,听到少年的呼喊,纵跨两步,也俯下身去,看那二娃子搭拉着脑袋靠在少年怀里,睡着了一般。“二娃子,醒醒,”万惊堂轻声呼唤着。
二娃子仍是一动不动,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一般!
万惊堂像是猛然想到什么,神色古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试探二娃子的鼻息。
“死了……”他一屁股坐向地上。
“不,不可能……”
九方镜如遭晴天霹雳;虽然他察觉到不对劲,却万万没想到失手把人打死了。
几个少年道:“你,是你打死二娃子的。”
九方镜急分辨道:“不,不是的,我是……他,他要抢我的东西,我才……”他越说越慢,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两眼通红,泫然欲泣。
一个少年向万惊堂问道:“怎么办?”
万惊堂道:“把他抓起来,等我爹爹回来再说。”
说着,众少年便向九方镜靠拢而来。九方镜兀自呢喃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齐渊侯在一旁看的真切,眼见几个少年要去抓九方镜,他大呼一声“快跑”;也不管九方镜愿不愿意,拖着他便跑。
齐渊侯知道不能往山里跑,不说山路难走,山林里还有野兽,但说往山里跑,甚至有可能遇到哪家的大人。于是他拉着九方镜往山外跑。他们在那一条唯一通向山外的路上跑着,后面一群少年郎追着。眼看就要追上了,万若雪以及那高大青年突然出现在前方。
齐渊侯大声喊道:“若雪,快让万大哥把他们拦住,他们要抓九方。”
万若雪正在摘树上的野果,听到他们要抓九方镜,马上对那青年说道:“大哥,快去把他们拦住。”
青年憨憨一笑,便朝那群少年郎走去,一伸手把他们拦了下来。
少年郎们不断向青年解释着,青年却根本不予理会,仍然死死拦住他们。少年郎们只得眼睁睁看着齐渊侯与九方镜远远离去,渐渐便看不到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