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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白岩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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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塔倾覆,露出白色的尸骨。
他们说:你应该美丽,入住人们的瞳孔。
他们说:你应该高洁,不被欲望所玷污。
他们说:你应该纯良,温柔无害寻求庇护。
他们说:你应该卑微,才能支撑起伟大。
他们说,你应该坚守自己的身份,像一个圣人,像一个凡人,像一个男人,像一个女人。
“倒数十秒,10,9,8……0,幻觉游戏现在开始,通关目标:活下去,找到真相。”
又是真相。
模棱两可,意义不明。
梁知逸有些烦闷地想着,不止是因为又一次不得不进行这个死亡游戏,同时也因为他发现一个事实。
游戏中的记忆与现实的记忆不是相通的。
游戏中的他记得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情,但游戏中的事情对于现实的他来说只是一场奇怪模糊的梦境。
无论梦境中发生了多么不合常理的事,人们只会觉得奇怪,却不会质疑它的不合逻辑。
最重要的是,现实中的他不记得张霖了,更无法在现实中去了解,在游戏中死亡的张霖在现实中究竟怎么样了。
印象中,他并没有见过“某某市,张某离奇死亡。”这样的新闻,但不是每一个人的死亡都足以上新闻,这不能代表张霖平安无事。
他也不记得在游戏中见过高洐奕的事,他没有联系高洐奕,高洐奕也没有联系他,看来每个人都一样,对游戏中的事记忆模糊。
分明是同一个灵魂,却仿佛被各自困在两个世界,各有各的绝望。
梁知逸郁闷地想着,睁开眼睛。
相对于这些疑问,他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
大巴车行驶在山间公路上,夕阳斜照,似乎是傍晚。
梁知逸先摸了摸口袋。
不出意料,手机不在。
他入睡前放在床头柜上充电,没在衣服口袋里。
梁知逸坐直了身体前后打量。
他坐的位置靠中间,在车窗旁,身边的位置没有人,梁知逸默默数了数,加上开车的司机和副驾上目不斜视的女人,一共有14个人,没有熟悉的面孔。
后面的乘客中除了他以外,还有两人已经醒来。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警惕打量着周围的年轻男人。
和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男生,他就坐在梁知逸后面,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神态轻松得像是来旅游的。
怪人。
不过,看来他们都不是第一次进入游戏。
谁也没有站起来。
梁知逸和格子衬衫对上视线,对方似乎正想说点什么,这时副驾上穿着衬衣裙的女性忽然站起来,手扶着椅背,看着一车倒霉乘客,用甜美的声音面带职业微笑说道:“各位乘客,白岩古镇马上就要到了,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到站下车,七天后本车会来接各位离开,在此期间,希望各位旅游愉快!”
胸前的导游证上是一张模糊的照片,看不清名字。
梁知逸将视线转向女导游,皱起眉。
NPC吗?第一次见,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司机应该也是NPC,除去他们,这次一共有12人。
她提到七天,看样子是时限,只是不知道七天结束后会发生什么。
女导游的声音不高不低,但还是将剩下的人都叫醒了。
梁知逸听到一声,“卧槽,什么状况……”,转头望去,一个染黄发的年轻男生正一脸懵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坐在他后面,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惊恐地掐了自己一把。
有人投去同情的目光。
旁边,一位打扮时尚的女生呆了一下,突然抽泣起来,她旁边的男友拉起她的手安慰,虽然他的心情也很复杂。
车厢内一时有些混乱。
女导游说完,保持微笑看着神态各异的游客们,无动于衷。
“七天后,你们要接我们去哪里?”
原本看着车窗外的男生听完女导游的话,完全无视周遭的事情,向NPC询问。
原来可以直接问的吗……
梁知逸看向男生,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地狱。”女导游笑着说,仿佛在说一个寻常的地名。
男生笑了一下,说了句:“哦。”
车内并不冷,但每个人都感到心底发凉。
黄发的男生也听到了,愤怒地站起来就往女导游面前走。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就要回家!快点送我离开!”
有人尝试伸手拉他,被他暴躁地一把甩开。
“好的。”女导游还是笑着,虚伪空洞。
下一秒,黄发男生出现在大巴车前,在他满脸的错愕中,司机并没有减速,而是从他的身上撵了过去。
大巴车连续颠簸了两次,没人再吵闹了。
他去了地狱。
NPC并不是友好的。
梁知逸像是课堂上的学生一样举起手。
“能和我们介绍一下古镇吗?”
梁知逸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确定这样的问题是否会触犯什么禁忌,但如果带入“游客”的视角,向导游询问目的地的情况是合理的要求,导游可以拒绝,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杀了自己。
前面女导游也只是完成了黄发男生的要求,“送他离开。”
至于去哪里,就不是他可以决定的了。
“白岩古镇位于X省X县,群山环绕,风景优美,距今已有五百多年历史……”女导游用标准的普通话,公式化般的介绍着,并没有太多线索。
X省梁知逸知道,但这个X县和白岩古镇他并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听着女导游的话,刚才的格子衬衫男人表情愈加古怪。
坐在梁知逸身后的奇怪男生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付一,认识一下。”
-1?
听起来像是假名。
“梁……”话到嘴边,梁知逸硬生生转了一个弯。
“宇,我叫梁宇。”
这提醒了梁知逸,虽然现实中不会记得游戏中的人,但在这个超乎常理的梦境中,用个假名似乎也不错,毕竟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诡异的事情。
说话间,大巴车停了下来,车门缓缓打开。
“各位乘客,白岩古镇到了,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女导游站在车门旁,体贴地说着。
她提到过两次“随身物品”。
有着上次游戏中的经验,梁知逸可以判断,梦境可以将你睡觉时没有穿上的衣物在游戏中呈现,衣服中的物品也会保持原状,但除此之外,哪怕在身边堆满各种物品再入睡,那些东西也不会出现在游戏中。
而如果是可能对游戏产生影响的物品,即使它在你的衣服中,也是无法带进游戏中的。
游戏杜绝了他们利用外物来卡游戏bug的可能行为。
不过现在这个不是重点,NPC特意强调了两遍“随身物品”可能意有所指。
梁知逸抬头,在他头顶上方的行李架上有一个黑色的双肩背包,样式和他自己的那个一模一样。
梁知逸站起身将背包拿下来,包里沉甸甸的,有东西。
付一拿起旁边的另一个背包,冲梁知逸笑了笑,往肩上一甩,却没急着下车,只是看着后排的其他人。
其他人也发现了,各自认领了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不下车会怎么样?”一个女声问,梁知逸没注意到是谁。
“司机师傅会提前带您离开。”女导游礼貌地说。
上一个提前离开的人,鲜血还留在大巴车的车头。
众人互相看看,陆续拿着行李下车。
还剩下一个登山包,应该是那个黄发男生的。
付一走过去,也不管他人异样的目光,将登山包背在另一边肩膀上下了车。
女导游并没有阻止。
梁知逸将背包背在身上,路过女导游时,梁知逸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导游证。
白薇。
先下车的人并没有散去,有人迫不及待地打开行李检查,有好心的人在和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新人解释现状。
除去已经死亡的黄发男生,还有两个新人,一男一女,穿着卫衣的男生双手插在口袋,耐心听着,冷静地点点头,没说话。
齐肩短发的女生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向他们解释的长发女性同情地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了拍女生的后背。
在梁知逸身后,女导游最后一个下了车。
“各位旅客请跟紧我,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到达民宿。”
女导游微笑说完就往前走。
“天黑之前”,又是一个时限。
现在也没有明确的线索,大家只能跟着她。
下车的地方是一片宽阔地小广场,地面用平整的石砖铺成,能看到不远刻了“白岩镇”三个红色字体的大石块。
穿过石块旁的古牌坊,道路两旁是不太规整的店铺和民居,不知道是不是快天黑的缘故,全关着门,安静得诡异。
有几个人不甘寂寞地和身边的同伴小声议论着什么,梁知逸没什么心情,只是沉默地打量四周。
不一会儿,女导游带领所有人到达一间老旧的小旅馆,旅馆的主人是一位表情阴郁的中年男人。
“天色已晚,请各位客人自己分配房间,用餐可以在厨房自行解决,另外,请各位在晚上九点之后紧闭门窗,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要打开,直到天亮,免得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最后几句,男老板看着众人阴森地笑了两声,僵硬的眼睛缓缓移动,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说完,老板自顾自将一串钥匙放在桌上,自己退到角落冷冷盯着客人们。
女导游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她的微笑就好像定在脸上一般,每次微笑都是相同的弧度。
空气寂静了几秒,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率先打破气氛。
他拿起桌子上的钥匙面向众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叫李扬,便招呼大家分房间。
看得出来日常便是很擅长活跃气氛的人。
一共六把钥匙,刚好对应12个人两人一间,只不过现在只剩下11个人了。
那对情侣自然地选择了一间,剩下三位女性,有一人落单,女生很抗拒和陌生男性同住,自己拿走了一把钥匙。
剩下的六位男性便凑合着组了队。
梁知逸还在考虑着和谁一间房间,付一已经凑过来笑眯眯说:“梁哥,我们一起吧。”
意外的自来熟。
都是陌生人,梁知逸也没有特别好的选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快速分好房间,李扬看了看站在人群后的女导游和男主人,看向众人表情严肃地说:“现在我们能掌握的规则有两条,七天之内通关,和天黑后紧闭门窗,大家一定要遵守,相信没人想在第一晚死亡,进入房间后先检查门窗,确认关好,先熬过今晚,明早集合我们再一起商议。”
“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家都可以来找我,有什么发现也希望大家能主动分享。另外,麻烦和新人住一间的人多照顾他们,彼此合作我们才有更多机会活着出去。”
李扬的话并无道理,不少人都表示赞同。
梁知逸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只剩些微余晖的天空,时间不多了。
“七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
在李扬讲话的时候,付一东张西望,围着大厅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女导游身前。
女导游依然保持着她不变的微笑,给出了准确的答案:“过了十二点就是第二天了,第七天的凌晨十二点,司机会准时来接各位。”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第一天即将结束的时间,天黑后不可以出门,他们今天只能在各自分到的房间和背包里找线索。
不完整的七天。
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却又不能反驳,他们都不是规则制定者,只是苟活在规则下的玩家。
而作为规则维护者的NPC,完全有能力杀死他们,只是现在还不清楚触发死亡的边界究竟有多大。
不过基本能确定,只要不是会明显破坏游戏规则的行为和问题,NPC并不会出手,甚至有些有问必答的感觉。
旅店老板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拿出一把钥匙,将大门上锁,也不管大厅里的客人,关上灯,走进一楼的一间房间关上门,空气中传来门反锁的声音。
“现在请各位回房间休息,明早七点半在大厅集合,我会带大家游览古镇,当然,你们也可以自行游览。”女导游说完最后一句,转身走进一楼另一间房间关上门,上锁。
天黑了……大厅中有一个挂钟,8点43分。
现在不适合继续讨论,所有人趁着还能视物,拿了东西先上楼找房间。
梁知逸和付一的房间就在二楼,两张床,一间狭窄的卫生间。
付一选了靠窗的床,将两个背包放在床上打开。
梁知逸先将所有门窗锁好,然后也打开自己的背包查看。
里面有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几块解饿的压缩饼干,一把美工刀,防风打火机,一把强光手电和充电器,电动剃须刀,应急用的消毒棉签和创口贴。
梁知逸将美工刀和打火机揣进裤兜,把手电拿在手中试了试,没有问题。
付一从隔壁床扔过来一块运动手表,是他在登山包里找到的,梁知逸才看到他手上已经有一只表,只是压在袖子下刚才没注意。
“时间和大厅里的挂钟一样,我对过了。”
付一将一把折叠刀揣进口袋,然后从背包拿出一部结构简单的数码相机,一边摆弄一边说,相机包里还有配套的充电器和其他配件。
“你调整过手表的时间吗?”梁知逸低头看了看时间,离九点还差几分钟,然后把手表带在手腕上。
发现手机更方便后他就很少带手表了,偏偏现在没有手机可用。
“没有。”付一头也不抬地说。
梁知逸看到付一身旁还有一个望远镜,走过去拿起看了看。
“有什么发现吗?”梁知逸问。
“基本都是生活用品,看来这六天不要担心日常生活。”
“不过相机里有几张照片,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付一说着,将相机递给梁知逸。
照片只是寻常的风景照,应该是白岩镇内的某处,梁知逸看到下午路过的那个古式牌坊,剩下的几张是一栋古宅的内部。
木制的雕花门窗,檐角复杂精美的斗拱结构,昏暗的天井……
“明天我们在古镇中找一下这个地方,或许线索在哪里。”
梁知逸将相机递还付一,确定了目标。
“好。”付一点头接过相机,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冲梁知逸一笑。
“梁哥,恐怖电影里不是经常有那种,相机能照出人眼看不到的东西的桥段吗,要不要试试?”
虽是询问,但他的手显然比他的话要快,已经对着梁知逸按下了快门,梁知逸皱了下眉,没反对。
拍完梁知逸,付一举高相机也给自己拍了一张,还抬起另一只手冲镜头比了个耶。
付一低头调出照片,梁知逸凑过去看。
是自己的那张,一个从下往上的角度,诚实地反应出梁知逸面无表情的脸。
下一张是付一的自拍,不得不说,还挺上镜。背景是关紧的窗户,厚实的遮光窗帘没有拉上,能看到外面的夜空。
梁知逸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自己长的也不差啊,区别怎么这么大……
余光却瞥见照片中付一身后的玻璃窗框上,似乎有一点白色奇怪地突出,刚好在颈窝的位置,很容易被忽视。
“能放大吗?”梁知逸用指尖将白色指给付一看。
付一捣鼓了一下,将照片一点点放大。
照片的焦点在人脸上,背景有些许虚化,但还是能看清,那是一只白色的人手,由下往上拍在玻璃上。
两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窗户。
窗框上什么也没有,窗外是晴朗的夜空,月明星稀,泛着淡淡的墨蓝色。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窗外的其他人家丝毫没有亮灯的迹象,寂寥得像一座死镇。
付一举起相机,对着窗户又拍了一张照片,玻璃的表面反射出房间内两人隐约的身影,仿佛刚才的白色人手只是错觉。
付一抬头与梁知逸对视一眼,下床靠近窗户左右又拍了几张,甚至调整角度往窗外的墙壁上拍了几张。
一无所获。
“不会已经进来了吧?”付一嘀咕着,对准房间内取景拍摄。
什么也没有。
梁知逸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拉上窗帘。
付一正趴在地上往床底下拍照,看起来没什么收获。
付一失望地坐回床上,无聊地翻看着刚才拍的照片。
比起平安无事,他似乎更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该检查的都检查过了,现在已经过了旅馆老板说的九点钟,剩下的选择似乎只有睡觉了。
梁知逸和付一商议几句,关了灯,脱下鞋子躺在床上。
他没有脱衣服,好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你睡得着吗?”
过了一会儿,付一问。
“睡不着。”梁知逸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回答。
在梦里睡觉,十分新奇的体验,而且是在随时可能面临危险的情况下。
睡得着才怪。
“这是你第几次进入游戏?”梁知逸问。
付一的表现太放松了,放松得不像正常人。
“第三次。”付一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梁哥你呢?”
“第二次。”梁知逸回答。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房间的门突然传来敲响的声音。
几声急促的敲击炸响在黑暗中,梁知逸紧张地坐起身,攥紧手电,一边快速摸索着穿好鞋。
付一将窗帘拉开一个缝,让月光照进来。
“开门!求求你们,房间里有鬼!救命啊!”门外的女声一边哭泣着一边哀求,焦急地敲着门。
梁知逸和付一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动。
旅馆老板明确地说过,无论听到什么也不要打开门窗。
外面的不一定是玩家之一。
即便真的是玩家,梁知逸的道德感也没有好到会豁出生命帮助他人的地步。
虽然这也意味着,当他面临与门外的人相同的情况时,他也不指望谁会好心帮他。
这是相互的。
付一走到窗口,隔着玻璃往外查看。
梁知逸坐在床上,紧盯着门口,一言不发。
“我知道里面有人!李扬说过我们应该互相合作,求你们了,给我开一下门!它要过来了!求求你们!”门外的女人由敲门变成了拍门,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变得尖锐。
门内的人沉默着。
女人似乎绝望了,跌跌撞撞跑去敲隔壁的门。
她一连敲了好几扇门,都没有人给她开门。
女人突然尖叫起来,往楼梯口跑,一边哭喊着叫救命。
几分钟之后,一片死寂。
付一冲梁知逸摇摇头,表示外面没有异常,然后拉上窗帘回到床上。
梁知逸独自平静了一会儿,重新躺下。
他没有那么高的道德感,但不代表他一点道德感都没有。
他会愧疚,会不安,但他更不想死。
仅此而已。
后半夜梁知逸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有人敲门。
梁知逸像一只惊弓之鸟瞬间清醒。
他没急着询问,而是先拉开窗帘。天亮了。
付一也醒了,坐在床上伸懒腰。
梁知逸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李扬站在门口,脸色很差。
“有人死了。”李扬沉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