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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晌贪欢 ...

  •   宣不宜并未戳穿他这漏洞百出的表演。他收回手,宽大的玄袖带起一阵微寒的风。

      “既然你是王庭窈,”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那便与你那三位同伴,暂且在此地做客吧。”

      话音未落,楚成珏只觉周身一轻,下一刻便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裹挟,眼前景物飞速流转。待稳定下来,他已身处水榭相连的一处僻静偏室。此处陈设简洁,以竹木为主,与外部水景相通,但此刻却被无形的结界封锁。张五、李七与王庭窈三人,正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角落,见他突然出现,脸上惊恐更甚。

      “看好他们。”宣不宜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冰冷地回荡在室内。空气中泛起涟漪,两道模糊的黑影在通往水榭主厅的廊口凝结,如同沉默的石雕,散发着森然鬼气。

      楚成珏尝试挣扎,发现手腕与脚踝上缠绕着暗沉的符文锁链看似寻常,却巧妙地禁锢着他这具身体本就微弱的灵力。他叹了口气,索性靠着墙壁坐下,一副认命又无辜的模样。

      夜深人静,唯有殿外偶尔传来的、不属于阳间的风声。确认那两道黑影气息平稳,楚成珏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他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一缕极淡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灵力自他丹田溢出,如同最灵巧的游丝,悄然探入符文锁链的节点。

      这禁锢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他必须找到离开此地的钥匙,至少,得先把那三个麻烦送走。
      身影如烟,悄无声息地滑出偏室。他对“霜满天”了如指掌,避开几处微弱的警戒禁制,神识如网般铺开,搜寻着可能存放钥匙或控制枢纽的地方。

      水榭的主厅、藏书阁、乃至他昔日的卧榻之处皆无踪迹。

      最终,他的脚步停在水榭延伸至湖面的一处独立暖阁外,那里由回廊连接,下方引温泉而成浴池。氤氲的水汽带着奇异的灵力波动从雕花木门内溢出。

      里面有人。是宣不宜。

      而且,这灵力的波动……紊乱而压抑。

      楚成珏眉头微蹙,指尖轻触门扉,悄无声息地滑入。
      浴池内水雾弥漫,宣不宜靠坐在池边,墨发披散,双目紧闭。水波在他周身微微震荡,丝丝缕缕的黑色煞气自他体内溢出,缠绕不去,与他额心的鬼王纹交相呼应,却又显得躁动不安。他面色苍白,唇线紧抿,似是正与某种内在的力量激烈抗衡。
      楚成珏装模作样挡脸不挡眼,心道: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可很快他便收敛了玩弄的心思。
      入障了……心魔?

      楚成珏心头一凛。宣不宜修为高深,能让他陷入此等境地的,绝非寻常。

      就在他凝神观察的刹那,体内那股属于他本源的、沉寂已久的力量,因感受到外界同源却紊乱的鬼王气息,竟自行流转起来。周身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借用的“王生”皮囊如水波般荡漾,在氤氲水汽的遮掩下,身形缓缓抽长,面容轮廓重塑,墨发披垂,赫然是他原本的样貌——那位曾统御鬼界五百年的前任鬼王,楚成珏。

      他叹了口气,知道不能再袖手旁观。

      缓步踏入池中,温热的泉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他走到宣不宜身后,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纯粹而温和的灵力,轻轻点向宣不宜汗湿的后颈。

      “静心,凝神。”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远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安抚的力量,“驱逐它,而非压制。”

      他的灵力如清泉般汇入宣不宜狂暴的气息循环中,引导着那些躁动的煞气缓缓归于平静。缠绕在宣不宜周身的黑气渐渐消散,池水重归平稳。

      许久,宣不宜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紊乱的呼吸也变得绵长。

      楚成珏收回手,正欲悄然后退,却对上了一双猛然睁开的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平日的冰冷与审视,只有一片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以及……一种楚成珏无比熟悉,却又久远得仿佛隔世的、毫不掩饰的炽热与依恋。

      宣不宜怔怔地看着他,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他伸出手,带着水渍的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碰上楚成珏的脸颊,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个易碎的幻梦。

      “……明钰?”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迷障初醒的混沌,与一丝不敢置信的脆弱,“你……入我梦来了?”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真实,宣不宜混沌的眼底翻涌着楚成珏几乎快要遗忘的、毫不设防的眷恋。
      紧接着的、又是那一声近乎呢喃的——

      “明钰……”

      楚成珏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

      这声呼唤,不同于“义父”的讥诮,也不同于“成珏”的复杂,它太近了,近得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时光,带着某种私密的、属于更早岁月里的亲昵,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耳中。他竟觉得……有点别扭。

      宣不宜的手指仍停留在他脸颊,带着水汽的摩挲有些痒。楚成珏看着对方眼中那个清晰的、属于“楚成珏”的倒影,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心头——

      他如此熟练地唤出这个字,如此自然地流露出这般情态……这恐怕,并非第一次在梦中相见了。

      那纠缠他、令他陷入迷障的心魔,根源莫非……也是自己?

      这个认知让楚成珏心头先是一阵莫名的畅快,如同闷热夏日里骤然灌下一杯冰酿,带着些微辛辣的得意。看啊,宣不宜,你费尽心机,看似稳坐鬼王之位,将他这前任玩弄于股掌,可内心深处,不还是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可这股畅快还未及蔓延,一丝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疼,便如同水底的暗草,悄然缠绕上来。这心魔……该是何等执念,才能让修为已至如此境地的宣不宜,也挣脱不得,甚至需要靠维持“霜满天”这徒具其表的幻境来寻求片刻慰藉?

      畅快与心疼交织成一种复杂的酸涩,哽在他的喉间。

      他任由宣不宜又贴近了些,额头几乎抵着他的肩膀,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全然的依赖,与清醒时的宣不宜判若两人。

      “……别走。”宣不宜又低喃了一句,手臂无意识地环了上来,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

      楚成珏沉默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宣不宜呼吸渐沉,那双蒙着水雾的眼睛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他指尖微微用力,倾身向前——
      “啪!”
      一记手刀精准落在颈侧。楚成珏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惊愕的眸子渐渐失去焦距,最终沉重地阖上。

      水波荡漾,将失去意识的宣不宜托浮在池边。楚成珏立在氤氲水汽中,注视着对方毫无防备的睡颜。魂魄自躯壳中逸出,如月华流淌,轻轻笼罩住沉睡的鬼王。
      宣不宜的魂体急不可耐地贴近,楚成珏推开他的下巴。
      他与裴臣,是成过婚的。
      楚成珏复杂地看他一眼,裴臣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手,身长八尺余的伟岸之人此刻用脸蹭他的手,完全是伏低做小的姿态。
      楚成珏笑骂:“嚯!成何体统!”
      见他笑了,裴臣便就手摸到他腰上,等真正抱紧了,又坏心思地一捏。
      裴臣心满意足地得到一声破碎的轻呼。
      “有……病……”
      楚成珏看着那没有意识操控的元神,又好气又好笑。
      他还以为!……哼!…
      楚成珏别过脸不看他,裴臣也能自得其乐地作为。
      等他站不住了,靠着裴臣那零星几个支点勉强站立。裴臣完全将他圈在怀里,楚成珏目光失焦,强撑着看他一眼。
      他惊了一跳。
      裴臣看他的眼神变了……
      醒了?
      楚成珏无力地想。
      他思绪骤停。
      当晨曦穿透水雾,池中荡漾着若有似无的灵力余韵。几缕未能完全化去的□□在水面漂浮。
      宣不宜醒来时,暖阁空寂,只剩满室莲香。
      宣不宜:“……”
      而此刻的楚成珏早已回到偏室,重新化作懵懂的王庭窈。他抱膝坐在角落,将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魂魄相融的余温仍在经脉间流转,比温泉更灼热。
      不舒服……
      刺目的阳光毫无预兆地倾泻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耳边不再是死寂或微弱的风声,而是嘈杂的人声、叫卖声,还有车轮碾过青石板的碌碌声响。
      “你怎么回事?找个钥匙找一宿?”李七被关了一宿心中有怨怼。
      怎么回事?”张五粗声问道,眉头紧锁,“刚才不还在那鬼地方……”
      他们刚出霜满天就被传送出来了。
      “不知道,”他转过身,脸上是和另外三人如出一辙的茫然与后怕,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庆幸,“许是……许是那位大人,突然发了善心?”

      这个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但却是眼下最合理的说辞。

      李七沉默地检查着自身,确认没有任何损伤或中了幻术的迹象。张五挠了挠头,看向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人间景象,最终啐了一口:“他娘的,管他为什么!能出来就是祖宗保佑!这鬼地方,老子再也不想来了!”

      王庭窈也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喜悦中回过神,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逃出生天的傻笑。

      楚成珏看着他们,心中却无多少轻松。
      相反,极为不愉。
      这钥匙,为什么是鬼王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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