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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北上的路途很艰难,少年跋山涉水,祂长了很多见识,当祂见过燎原野火,见过灿烂星汉,听过北冥隆隆的涛声,也听过神兽悠扬的吟哦之后祂终于抵达冰雪高原的边境。

      令祂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居然有很多人,他们或结伴旅居而来,或骑马乘车而来,那些携带香料和粮食的商队在雪山下的平地上用牛皮毡房搭建起一个繁荣的市场,这是少年离家以来第一次重见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少年虽然没有足够的钱,但祂用一片稀有的龙鳞向客栈老板换了七天七夜。

      房间的布置很简洁,中央一张木板床,角落里有个放水盆和毛巾的支架,少年打水洗了脸和头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成熟俊美的脸庞。

      傍晚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少年去开门,见门外站着几个和自己一样风尘仆仆的旅人。

      少年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花了多少时间,是几个月,还是几年,因此祂见到同类,心中不由感到亲切。

      领头的人是个高大的汉子,身着极厚的冬装,肩头那条围脖是一片完整的苍狼皮,他的眉骨平整眼窝深邃,看上去是个敦厚质朴的人。

      少年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浓郁的馨香,这股味道熏人得很,或许他是个讲究的牧人,少年想,为了掩盖牲畜的味道才用了过多的香料。

      “年轻人,你有火折子吗,我们的火折子浸了雪水打不着了。”男人操着一口少年没有听过的独特口音。

      “我有,”少年还是决定帮助他们,“在屋里,各位稍等,我去拿。”

      男人拱手:“多谢。”

      少年俯身从行囊中找出火折子,矮桌上放着烛盏,瞳孔大小的烛焰幽幽晃晃,屋里里被柔和如鲛纱的光线填满。

      同时也让男人注意到了少年腰间的青铜剑。

      正是少年从青铜马的流域中拾到的那把,祂送别青铜马后带走了这把剑留作纪念,而这把剑削铁如泥,少年能用它劈柴或者吓退野兽,甚至祂还无意间发现青铜剑会在新月之夜焕发薄光,祂从剑身上读学星宿与河图。

      “你也是个猎人吗?”

      男人问。

      少年笑了笑:“我是个剑客。”

      男人一愣,随即脸上也浮现出笑容,皱纹挤到一块儿,显得更憨厚了,真诚地夸赞道:“是吗,真了不起啊。”

      他接过火折子,邀请少年一起去夜市:“少侠头一回来吧,大家能在这相遇那就是有缘人了,我有意请少侠畅饮一杯,不知少侠肯赏光否?”

      久违的尘世温情让少年无法拒绝,祂同意了。

      男人带着少年结识了许多朋友,有青年也有老人,一位少女亲昵地将花朵戴到祂的鬓角上,少年眼前一晃,又怀念起山海墟的姊妹和武丁,多年未见,他们也已经长成大人了吧。

      少年早就原谅了武丁,祂没有返回山海墟是因为祂在遇到木马和青铜马后懂得了怅惘和悲伤,祂爱上了这个大世界,也爱上了未知的白马,祂决心前进去踏遍世界,至于能不能找到白马…祂或许已经放下了。

      集市上人潮汹涌,少年左耳听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叫卖声,右耳听着游吟诗人用胡笳铃鼓演奏热情澎湃的乐曲,祂宛若黑夜的眼睛倒映出来自四海八荒的奇珍异宝和狂欢中的人们肆意的笑容。

      祂穿梭其中,感动地热泪盈眶,人间真美好啊。

      忽然,一枚闪光的东西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少年的目光被地摊上的某件东西牢牢地抓住了,祂的心被失而复得的惊讶和茫然填满——白马!

      说实在的,那不能称作白马,而是一匹小小的宝石马,少年没见过这种质地的石头,比汉白玉透彻,比珍珠明亮。

      祂激动地连声音都在颤抖,指着小马问老板:“这是什么?”

      慈眉善目的老摊主拿起马放在手心里,递给少年:“年轻人,这是冰雕,你看看,喜欢吗。”

      少年爱不释手,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小冰马,揣在怀里回到酒桌旁。

      祂的朋友们喝得醉醺醺的,那个男人更是烂醉如泥,少年不得不在结了酒钱后将男人背回客栈。

      这一晚,少年梦到了白马。

      梦境中白马破开混沌,优雅地朝祂走来。

      祂猛地惊醒,从床上直跳起来。

      冰雕从前襟的口袋里滑出,扑通一下掉在被衾上。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神秘的喧嚣,少年跑到窗边,祂看到人们举着火把行走在黑夜中,长长的队伍从街头一直蔓延向雪原深处。

      燃香一般。

      风中一股松木燃烧的气味。

      他们要去做什么呢?

      出于好奇,少年穿上斗篷,溜下楼也混入其中,跟着人群往雪原走。

      祂在人群里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纵酒畅谈的男人女人、耍杂技的小矮人、拨动念珠的僧侣…甚至还有那个卖冰雕小马的老太太。

      奇怪的是,此时这群人似乎彼此都很陌生,就像从未相识过一般。

      少年拉上面罩,也装作混不知情。

      人群如夜游神似的进入雪原。

      祭祀开始了,沉默的人们神情肃穆,戴着面具的祭司跳出人群,他们伴着舞步晃动铜铃,喉咙深处发出浑厚有力的吟唱。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少年如痴如醉,祂学会了歌调,不由也跟着祭司一起轻轻唱了起来。

      茕茕炬火在黑夜中狂舞,少年惊鸿一瞥,看见祭司的面具后竟是那个大汉胡茬密布的脸!

      背上冷汗涔涔,少年一惊,再待去看,那面具边缘却又露出光洁的下颌。

      少年的心直跳,祂捂上胸口,隔着斗篷又摸到了那匹小冰马。

      “我们要去哪里?”祂朝祭司喊。

      祭司没有回答,倒是一个清泠泠的声音从自己胸怀中传出来:“去见雪镜仙子。”

      是冰雕在说话!

      那声音很轻,少年却能在嘈杂中清晰地听见,也仿佛只有祂能听见,冰雕继续道:“少年所求何物,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少年未曾见到先知,却在沸反盈天中如醍醐灌顶。

      祂似乎开悟了,又似乎并没有。

      在祂叩问心门的那一瞬间,雪雾四起,浓稠的白雾弥漫开去,面前不见了人群,茫茫天地间又只剩祂自己。

      和梦中一样,白马踏着雪莲款款走来。

      少年不敢呼吸,直到马走到跟前,祂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匹马并不是白色,看上去像是白色是因为它的身体是由无数面镜子组成的,镜子折射白雪绝色,就如同无瑕宝玉。

      祂松了一口气,似乎也是叹了一口气。

      这并不是自己要找的白马。

      冰和镜子倒是相像,怪不得能用冰马传音。

      “您是雪镜仙子。”少年恭敬道。

      “没错,”镜马说,“你现在身处雪域镜像,我是为解惑而生的先知。”

      “你是因为感知到我心中的困惑才指引我来到这里的吗,”少年感到疑惑,“可我并没有什么困惑的谜题呀。”

      “好问题,”镜马发出的笑声像银铃,“无题即千万题。”

      “那我要问未来,”少年随口说,“未来的我是什么样子,在哪里?”

      这匹最美最温顺的马缓缓垂下头颅与少年的额头相抵。

      “啊,”镜马惊叹,“好美的世界。”

      当镜马窥视到少年的心,少年也感知到了镜马的心,这颗坚硬冰冷的心里居然埋藏着如此炽热的向往——

      它渴望勃勃生机和温暖的河流,为此它宁愿融化。

      “天地伊始,我就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等候人们到来,为他们解答他们的命运,这日子我过腻了,”镜马对少年说,“你带我走吧,把冰雕留下,它会在这里成为下一任镜马,而我终于要自由了。”

      “这能行吗?”少年惴惴不安,“你是…神明啊。”

      镜马狡黠道:“你追寻的白马不也是神明吗?它可没有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白马啊。”少年咕哝。

      少年不忍心拒绝镜马,祂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镜马身上,牵着它一起走出雪雾,往客栈走。

      他们穿过空荡荡的街市,镜马好奇地去嗅闻每一件在它看来奇形怪状的器皿,用头去顶起那些柔软的丝绸,却不小心被丝绸套住。

      少年被它逗笑:“你好像新嫁娘。”

      镜马甩掉丝绸:“那是什么?”

      “是美丽的女子。”少年说。

      镜马装出羞涩的神情,眨眨眼睛,又昂起头换作清高的神态:“那这样是郎君。”

      他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等回到客栈,少年将镜马藏到马厩里,和其他客人的马混在一起。

      第二天,少年在吃饭的时候碰到了大汉,大汉神色无异,端着碗热腾腾的面在少年对面坐下,少年余光瞥着他,不禁又将他胡须拉渣的下巴和昨晚祭司面具后的脸做比对。

      是他吗?

      “嗯,”大汉稀里呼噜吃着面,和少年搭话,“昨夜睡得可好?”

      少年连忙掩饰:“睡得可香了,这儿的酒劲可真够大的,醉了以后什么动静都听不见,连梦都没做,一觉睡到天明呢。”

      “我倒是做了个梦,”大汉笑,“美梦。”

      “梦到什么?”少年谨慎地问,祂没来由地担心起来。

      “梦到金山银山,香车宝马,”大汉伏在桌面上,握着筷子的手沾到了油也不在意,“黄粱一梦啊。”

      他沉醉地闭上眼,抬碗喝掉了最后一口汤:“若是能成真就好了。”

      少年不由皱起眉,祂总觉得这个大汉眼中露出端倪,祂感受到了贪婪疯狂的渴望。

      祂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镜马,镜马不以为意:“我记得他,他的心很混浊,所以我没有见他。”

      “要不咱们走吧,离开这里。”少年还是不放心。

      “我还没玩够呢,”镜马不愿意,“那明天,明天走。”

      没办法,少年只能倍加警惕,他解下青铜剑放在枕边,这样随时都能拿起来战斗。

      祂在洗脸的铜盆里照见自己冷峻坚毅的神情,突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顽固天真的小孩,祂心底还是像水一般柔软,但另一面,祂也能以柔化刚。

      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每次少年提出要离开,镜马总用“明天走”来搪塞少年。

      有一天晚上少年没有征兆地醒了,祂的眼皮突突直跳,拎着青铜剑奔到外面院子里的马厩。

      没过一会儿,少年就发觉了异常,镜马和自己约好以鸟叫为号,可少年学了三声鸟叫,马厩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少年忙拎着油灯冲进马厩,大吃一惊。

      那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马都不见了。

      少年心中警铃大作,祂跑回客栈,将那些客房的门一闪一闪推开。

      人都去哪了?

      这些人马在眨眼间人间蒸发了。

      祂临危不乱,仔细用油灯搜寻地上遗留的痕迹,只见脚印杂乱,草屑中混杂着一些发光的碎片。

      那是镜马身上的镜子!他们竟敢绑架镜马,竟敢做出这样的事,少年无比愤怒。

      祂怒气冲冲地闯入客栈老板的房间,厉声逼问:“你为什么留宿一群强盗?他们把镜马带到哪里去了!”

      老板装模作样:“客官,我哪知道您说的什么强盗,什么镜马呀。”

      噌!青铜剑出鞘,少年横剑将他逼到墙角。

      “我这把剑可测谎,若你说的是真话,血流在剑刃上便是红色的,相反,则是青色的,你敢试一试吗。”

      老板见他动了真格,这才害怕求饶:“少侠饶命,我说,我说,他们说做了笔大买卖,只要把镜马卖了,做成镜子,那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钱如活水源源不断呐。”

      少年怒喝:“他们往哪边去了?你给我去找一匹最快的马,否则我依然要杀你!”

      老板把自己珍藏的千里马给了少年,少年骑上马背,狂奔而去。

      追了两个日夜,少年在行客打尖的酒庄里发现了以大汉为首的盗贼。

      祂与他们大战一场。

      大汉临死前幸灾乐祸地说:“晚啦,晚啦!你被我骗了呀,我们去了无数次,无论祭祀还是祈求,镜马都不现身,它只会被纯洁无瑕的东西吸引,你就是我们用来诱捕镜马的鱼饵啊!”

      少年又赶到黑市,杀入交易珍宝的拍卖会,在那里祂见到了镜马。

      镜马被锤子敲成了四块,各自陈放在黄金圆盘中,那些人称量它的重量,然后由富人出等重黄金来换。

      少年把拍卖局搅得一团糟,最后祂跪在一片废墟中悲伤地抱起镜马的头颅。

      镜马冻伤了少年,但少年触摸到了它柔软温暖的心,它在少年怀里融化了。

      “不要哭泣,”少年听到镜马的声音,“你看…”

      少年低下头,祂看到镜马融化的水滴落在地上,打出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水花变成了豌豆大小的小镜马,一匹又一匹,无数的小小马驹诞生出来,绕着少年跑了一圈,然后朝四下散开,奔跑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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