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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并不是所有水滴小马都欢快勇敢,有一匹小马就很害羞,它爱偷懒又爱说大话,不敢独自去探索世界,所以一直悄悄跟着少年。

      其实少年早就发现了它,所以会吃饭时故意把干净的米粒掉到地上吸引它过来吃,也会在赶路时偷偷放慢脚步迁就它的步伐。

      但这个世界对水滴小马来说还是有太多危险——它差点被一只耗子抓走了。

      幸亏小马急中生智,猛地撅起后蹄重重击打在耗子鼻尖,将耗子揍得眼冒金星,然后趁机逃回少年身边。

      “有大虫!”小马扯着嗓子大喊大叫。

      少年轻轻笑了笑,俯身捧起它,然后像当初放冰雕马那样将它放进自己的前襟。

      “那不是大虫,那只是只偷油的耗子,你要是遇见真大虫,它打个哈欠,你就被吹得蒸发了。”

      “什么?”水滴小马不服气,“它以大欺小,我就算变成气也不会放过它的,我要化作阴雨,化作雷雨,追它到天涯海角,将它浇成落汤鸡!”

      它见少年微笑,以为少年不信:“你小瞧我么?可别忘了,我是镜马的一缕魂魄,也就是说,我也是洪荒神祇,只不过看起来有点不像罢了。”

      “我当然不会小瞧你,”少年说,“走吧,我带你一起走。”

      “哼,”小马在衣襟里卧得很舒服,嘴上还不饶人,“像你们这种大人就是不把小孩子说的话放在心上,搞得好像你们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小孩,一生下来就是大人似的。”

      这下少年笑得更厉害了:“你说你是镜马的魂魄,你能和它一样读懂我的心吗?”

      “当然能了。”小马高傲地说。

      可当它去读少年的心,瞬息间眼前无数光景匆匆而过,它看到纯朴的山海墟和广阔宏大的三千界,少年的元气是自然中千变万化的风和因风而起的思绪,它同时看到贪嗔痴和真善美,最后看到千古洪荒凝聚成一颗桃核。

      从桃核缝隙中跑出一匹白马。

      真乃光阴如梭,白驹过隙。

      小马惭愧了,也感动了。

      “原来你不是个普通的剑客,你是少年后土。”小马说。

      少年后土背着青铜剑,祂和小马游山历水,好不快活。

      很多人都见过他们,一个永葆青春的年轻侠客揣着匹叽叽喳喳的银马驹,走到哪里都很显眼。

      七月流火,大旱,生民涂炭。

      秃鹫像阴云般悬停在村庄上空,碎成两半的陶罐半陷入沙土等待湮灭。

      少年幸免于难,因为马驹每天施展法术用清水灌满少年的葫芦。

      每次经过灾荒凌虐的村庄,少年不忍苍生受苦,就会把葫芦里的水分给饥渴的人们,可这是杯水车薪,少年看着同类在苦难中挣扎却没有丝毫办法。

      “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少年问马驹,“你是神明呀。”

      “我有什么办法呀,”马驹说,“我的力量太小了,而且他们和我又没有关系,如果要救人,我只愿意救你,因为我们是朋友。”

      “离开这个地方吧,”马驹劝少年,“触景生情,你要是留在这里,也会和他们一样变成饿殍的。”

      少年第一次觉得马驹如此陌生,甚至天真又残忍,祂说:“我不忍心。”

      “那你就牺牲自己,将血液化作河流,将骨肉化作鱼米去滋养他们呀,你做得到吗?只有同情,能做得了什么呢?”

      “我做不到,”少年绝望地说,“可我也忘不了。”

      “放心吧,”马驹说,“你的眼睛只能看到面前的离乱,但我的眼睛却能看到未来,一鲸落,万物生,世上没有生死只有轮回,你只看到花凋谢了,却不知道新升的太阳就是它的再生。”

      他们离开村庄,土地热浪滚滚,河床在太阳暴晒下干裂,天空蓝得吓人。

      黎明时分,他们在干枯的河流尽头发现了一匹瘦骨嶙峋的马。

      它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沾满结块的淤泥,嗡鸣的苍蝇围着它打转。

      “它快要渴死了,”小马笃定地说,“你看它的鼻子都干得冒烟了。”

      少年挥舞手臂赶走黏在它身上吸血的蚊虫,袖子扇起一缕微风,那匹马缓缓睁开眼。

      它口吐人言:“谢谢你,善良的人。”

      马驹问:“你的身上没有马鞍,你是一匹野马吗?”

      “是的,”野马没有点头的力气,只能眨了一下眼睛,“我在寻找另一群马,我要成为它们的领袖。”

      “那可不容易,”马驹残酷地说,“连你自己都快要自身难保了,你还想成为马群的领袖。”

      “别这样说。”少年阻拦道。

      “没关系,”野马气若游丝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尝试过了,山穷水尽或者柳暗花明,有什么关系呢,小小的水滴,你或许觉得我的生命没有意义,但我确实有血有肉地活着,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们带走我的骨头做一只风笛,吹奏欢乐的歌曲。”

      “可怜的马,”小马低垂头颅,竟露出镜马慈悲的神韵,“让我来救你吧。”

      “等等——”少年仿佛预感到什么,可还没来得及阻拦,那匹小马就开始施展法力,柔和的白光裹住它,它缓缓离地飞升,越飞越高,然后它的身躯化作融融春雨。

      天降甘霖。

      “可你为什么又牺牲了自己?”少年抬头问苍天,雨水打湿了祂的头发,也抹去了祂的泪痕。

      风中传来马驹的声音:“这副身躯太微小了,我不能一生都跟随你仰仗你的保护,我想要经历更多,知道草木如何生长,知道人如何相爱,只要化作雨水,我就可以融入万物精魂,那才是真正的我。”

      雨水复苏了河流,大地的血脉重新开始奔腾,野马在雨水里洗净污泥,它在少年帮助下站了起来。

      少年带着野马找到了一处草场,野马很快恢复体力,瘦削的肋骨长出新的血肉,每一根毛发都生机勃勃。

      “你现在还想去找马群吗?”少年问野马,“还是想继续与我同行,去寻找白马?”

      野马饮过镜马魂魄化作的水,它也有了读心的能力,它知道少年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自己能与祂结伴而行,就说:“我们一起走,你找你的白马,我找我的马群。”

      有时候野马会让少年骑在自己背上,它奔跑起来,这种奔跑和少年记忆中木马、青铜马、镜马的奔跑都不一样,这是一种属于真正的生命的,怀揣野心和希望的奔跑。

      少年觉得自己和野马很像,都居无定所,都热爱漂泊,仿佛在寻找归宿,但仔细想来,那个归宿似乎也并不重要。

      如果能这样度过余生,少年想,也非常美妙。

      但祂忘了一件事,祂长生不老,可野马不会,祂觉得光阴无限,但野马已经从青年步入中年,再过几年它就迟迟暮矣。

      少年眼里游山玩水的逍遥在野马看来是蹉跎。

      又回到一年之始,鹧鸪啼鸣。

      少年和野马在一处无人的旧船坞歇脚,少年拆下发簪将头发垂入水中清洗,长长的黑发如水墨般在水中散开,引来柳叶大小的银鱼,它们轻啄少年的发丝,引得少年不由发笑。

      祂又开始唱起儿时唱过的歌谣。

      歌里有炊烟暖阳,渔樵耕读,大伙聚在一起,有很多的欢喜和淡淡的忧愁。

      野马在歌声里望向圆月,它桀骜不驯的心弦被打动,眼角滑落下两颗明亮的泪珠。

      原来少年最初拥有的,就是自己用尽一生去追寻的。

      少年生起一堆火取暖,坐在火边烤干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野马也安静地卧在一旁,听着少年念话本中的故事。

      渐渐地,野马睡着了。

      少年把最后一块柴喂入火中,也枕着胳膊在稻草上躺下。

      虽然这里靠近江河,但稻草堆却意外的干燥暖和,没有一点潮气,反而能闻到秸秆独特的香味。

      少年一时兴起,捡了一根长草吹干净后叼在嘴里,草根上有雨露的味道,带着点苦涩,回味微甘。

      芦苇荡里游出群群萤火,在虚空中描绘着玄妙的象形文字。

      等野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深处,装睡的少年睁开了眼睛。

      祂懂得野马对自由的向往,所以祂放野马走了。

      少年起身望向水雾弥漫的津渡,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摇橹声潺潺响起,船桨拨皱水面,皎洁的月光随着水波摇摆,变成芦花的模样。

      芦花败一轮开一轮,山海墟每有一个老人去世就有一个孩子降生,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就像庄稼一样生生不息,那位名叫武丁的智者老人对山海墟的孩子们讲述着万古长青的传说——

      ——传说山海墟曾经有一匹白马,后来有一位勇敢的少年前往八荒去寻找那匹白马…

      没有人知道武丁到底几岁,山海墟的孩子从小就看到武丁守在城郊的芦苇荡旁边垂钓,像在等人,也像在悟道。

      武丁凝心静气,他在冥想中又回到了那片乍暖还寒的斜阳中。

      他看见少年站在山海墟的边缘。

      正是芦花开的季节,祂站在芦花中仿佛身骑白马,又仿佛祂自己就是那匹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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