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高亦叙

32、落霞

　　月竹生被带到一个长满荒草的山洞门口，她惊慌失措下大声呼喊，却被女子施法定住。
　　“真是……好吵啊！”女子皱眉，蹲在地上盯着月竹生：“你现在叫什么？”
　　月竹生发现嘴巴动不了，干瞪着大眼睛，努力作出一副凶恶不好惹的模样。女子指尖轻点了一下月竹生的唇角，“你……”月竹生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你是谁！我可不是你这等山精野怪能掳的！”她气势汹汹。
　　“你叫什么啊？现在！”女子只是淡淡地看着那眼睛，语气轻松。
　　“你既掳走了我，却不知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以前的名字，现在的，我不知道。”她脸上有了一丝温和。
　　迟疑了一下，月竹生还是缓缓说了：“我叫月竹生，你说的什么以前什么现在？你是认错了人还是……”她想起画魂也说过，她与谁长得相似。心中一阵不详……
　　难道是那谁的仇家？那我就因为长得像她，就被拐走了？我也太冤了吧！那个女的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月竹生心中没了章法，只能顺着女子：“姑娘，其实，我觉得你是认错人了，前段时间也有人将我错认成了别人！”
　　女子将一动不动的月竹生搬到山洞里，将她扶稳按在石头上坐好，自己又寻了丛干草坐下。“我没有弄错，我可是从鬼界得来的消息。你忘记了，没关系，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她忽然优雅蹲身行礼：“朝落霞见过殿下。”
　　月竹生脑子里发懵，茫然地听着那自称朝落霞的女子缓缓讲述：
　　“你前世是天界公主，叫叶笙，不过后来你被天妃娘娘设计陷害，被打入凡间轮回。我曾经是伺候你的近身宫女，你在我这里学会了不少佳肴做法呢！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月竹生配合地笑嘻嘻点着头，心里嘲讽这个故事俗套，哪那么多公主给她当，一辈子就当公主去了？
　　“可是你走后，天后娘娘丧女之痛导致她变得异常暴戾狠辣。”朝落霞苦涩道：“我呢，本来被派去养凤凰，但是前些日子，你弟和你以前的朋友找到了我，让我来寻你。笙儿公主，只要你好好跟我学法术，相信，你很快就能修成仙身，回到天界，天后娘娘见到你归来一定很开心！”
　　月竹生忍住想笑，装腔作势：“嗯，那就好，劳烦你了！”
　　“月竹生！你在哪？”
　　张忘的声音响亮，回荡在山洞门口，月竹生看见一只纸鹤飞到自己身旁落下，化作一张白纸，张忘随之奔了进来，却被朝落霞懒洋洋起身随手定住。
　　“你……”强忍着无语，月竹生挤出一苦笑：“你还真是……仗义啊，大老远来陪我被抓……”
　　张忘挣脱无果，又不能开口，心里升腾起无名火，死死瞪着朝落霞。
　　“瞪我做什么，你怎么找过来的？”朝落霞瞟到了地上的纸，两根手指夹起来：“这是什么？”
　　“你别怕，我想想办法，”月竹生悄声，“我想想办法……”
　　朝落霞假装没听到，将手里的纸扔掉，饶有兴趣地看着月竹生对张忘使眼色。她伸手解开月竹生的定身咒，微微侧着头，余光看向月竹生：“我又不害你，你这般防备我做什么？”
　　月竹生揉了揉长时间保持同一动作而酸涩的手臂，又左右扭了扭脖子：“我只是……还没想起你，你与我而言是有些陌生，防备也是人之常情嘛！”她眼睛转了一圈：
　　“你说你是天界来的？是个什么仙官？”
　　山洞潮湿，墙壁有些渗水，湿漉漉地，朝落霞才发现自己的裙角脏了些，心里有点不悦：“嗯。”
　　“你既说我是公主，那你会听我话吗？”
　　朝落霞转过头，看着月竹生的眼睛，心中有些困惑。
　　她长得倒是像，可是……可是感觉不像她！笙儿公主的眼神不是这样的！可是，可是太子殿下和擒欢大人都说是她……一个人，难道转世以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当然。”
　　月竹生闻言大喜：“那你放了我俩，我想回家！”
　　“你家在哪？他是你的朋友吗？你现在是不是有新的父母亲？”朝落霞突然更迷茫了，眼前的女孩说话铿锵有力，目光无畏，而且她一定有自己的家，这样一个凡人，要如何变回笙儿公主呢？今生的一切又如何抹去呢？
　　月竹生想了想，没有答复，只是自顾自问道：“你愿意跟随我，去复兴我的国家吗？”她目光坚定，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无论是哪个公主，我都一定当好！但是我需要你！”
　　这要是哄过来跟我们一起去北荒，那岂不是马到成功？毕竟是仙界的，法术看样子也不低，打仗的时候一定很好用！我真是太聪明了！
　　月竹生心中暗喜，面上依然平静：“你愿意吗？朝落霞！”
　　“人间的事，我不参与。”她缓缓开口，看了看张忘，“我希望你不要为这些凡人的纷争而浪费修行时间，早日修得仙身回到仙界才是重事！”这是她的任务，擒欢和长欢为她安排的任务。
　　朝落霞曾经效忠于天帝，天帝缠绵病榻后，她和其他众多天帝一方的人全被派遣至各方琐碎差事，而她被派去养凤凰。曾经效忠天帝，而今效忠太子和公主，反正都是天家血脉，既为人臣，便忠其事。
　　“可是，我身份特殊，我不去斗争也会有人来害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人间是人间的公主，我需要为保护我的子民而去斗争，哪怕牺牲也甘愿！”
　　正义禀然的话让朝落霞一时想起了曾经她自己说过的话——
　　你既是公主，便要学着强大起来，要去庇护信奉你的人们，保护你的子民！
　　“你若决定好了，我也可以帮你一下。”朝落霞觉得，这人比曾经那位更有公主的魄力，心中倒有了些好感。她伸手指了一下张忘，将他的定身解开。
　　月竹生欣喜之余，跑到张忘身旁，又对着朝落霞道：“那说好了，你帮我，我这些事情解决了就与你学修仙！”
　　“好。”
　　“那你把我们送回去吧！”月竹生觍着脸堆笑，“我也不知这离我家多远，我看你一下子就把我变过来了，这个法术我也想学！”
　　“这个需要很强的法力，你应该要学很久，以后慢慢教你。”朝落霞拉着月竹生的手，给张忘使了个眼色：“你过来。”她拉住张忘的袖子便开始念咒。
　　朝落霞飞身带着两个兴奋的少年飞向空中，往无忧镇的方向飞去。
　　月竹生和张忘并排着，她拢不稳被风吹乱的头发，努力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少年，大声喊着：“好好玩啊！你觉得呢？”
　　风把她的声音淹没了，张忘听不清，只能尽量把头靠过来：“你说什么？”
　　月竹生哈哈大笑，“我说——好好玩啊！”
　　张忘笑了一下，“你不怕吗？”
　　“我信她！我现在很信她！”月竹生抬头，看见拉着自己的女子腰间玉佩随风晃动，像一只鸭子，但是谁会用鸭子做玉佩？
　　鸳鸯！是鸳鸯呀！
　　月竹生心中产生了好奇。不知为什么，她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莫名地熟悉，但是说不上来。
　　稳稳落地后，朝落霞打量着月竹生家的院子：“这就是你家？”
　　“嗯。”月竹生看向张忘：“你怎么也有那种纸啊？白阁小姐给你的？”
　　张忘摇了摇头，又从怀中拿出了几张包好的：“楼雪那天顺手给了几张，挺好用的，一听说你失踪了，我就回去拿了一张来用，真能飞到你身边来！”
　　朝落霞无意听这些琐事，只是跟着月竹生走进门，穿过院子，来到月竹生的卧房。
　　“我今日……本想去告诉你……”月竹生欲言又止，对朝落霞使了个眼色。见那朝落霞非常上道地往院子走去，远了以后，月竹生才继续说。
　　“我想说，我愿意随你们去北荒，你们何时出发？”
　　张忘有些惊讶，他有些困惑：“你怎么一会儿又变卦，一会儿又一番说辞？”
　　月竹生娇嗔般嘟起嘴巴，“你管我！”
　　这个木头疙瘩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开窍啊！
　　月竹生恨铁不成钢，翻出横刀，扬着头挺起胸：“威风吗？战场上，你会保护我，对吗？”
　　张忘心中突然燃起一阵使命感，严肃而神圣，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月竹生的眼睛：“我一定保护好你！”
　　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月竹生耳畔有些发热，脸上也泛起红晕，她忙转过身背对张忘，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窗台。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唇边若隐若无一丝努力克制的笑。
　　“知道了。”她尽可能以最平静的口吻道。
　　“那，你先收拾东西，我去通知阿衡叔他们，我们得趁你爹娘没发现快点溜走。你知道的，他们会不高兴。”
　　“好。”
　　天宫白金柱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殿中整整齐齐排列着穿戴整齐的仙官，大殿之上，天后雍容的面孔透着冰冷。
　　“不过是个供台，推了遍推了，何须与凡人计较。”天后宽袍大袖下的手指攥紧袖角。
　　“可是娘娘，一方掀桌可能引起八方谋逆，若不施以惩戒，天界威严何在？”司云仙君身穿暗红官袍，义正言辞。
　　“那爱卿认为，该如何是好呢？”天后眼中平静毫无波澜，似乎满不在意，又似乎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渊。
　　“不如……施以小惩……”司云仙君看了看天后的脸色没变，又继续道：“小仙去布云，遮日七天，您看如何？”
　　天后尚未开口，队列末端的唯一一位深蓝色官袍的老头扯着苍老的嗓子大声道：“若是陛下康健，定会查其原因，而非强硬镇压！”
　　天后的眼神缓缓看向那远端一抹深蓝，眼里闪过一丝挑衅。
　　这是忠于天帝的老臣，黎至期，掌管一些天兵，手里握着兵权，过去几百年为天界打了无数胜仗。但他一直不满天后代政，总是在朝堂大殿上发表一些对天帝的丰功伟绩与治政之才的仰慕，以此变相反抗天后。
　　“黎老，您有何高见，本宫也想听听您的想法，朝堂大殿上各抒己见，是本宫最想见到的场面。”
　　天后露出标准而疏离的微笑，那是独属于位高者睥睨众生的一种高傲。
　　“天后娘娘您也说了，不过是打翻了个供太台，且就随他去吧。况且，若是真得人心，怎会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发生？天后娘娘，也想想自己的问题。”黎至期炯炯有神的目光从那抹深蓝直照过来，打在了天后的眼中，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屑。
　　天后不动声色，拿起案上的杯子喝了一口：“那本宫亲自去查查，究竟是哪里有了什么纰漏，让那几个西海人类对本宫这般不满。”
　　“如此甚好。”黎至期有些得意。
　　“该做好的，本宫自会照拂他们，但是他们做了错事，也是该罚的。”天后伸出手，指向前排一位白色纱裙镶嵌透明冰晶的女子：“千山絮。”
　　女子恭敬地站了出来：“司寒仙官，千山絮，在。”
　　“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今命你携司寒仙们去西海降雪七月，望卿莫负。”
　　“司寒领命。”
　　“你……”那抹洋洋得意的深蓝色跳了出来，气急败坏指着天后：“你这般暴戾，屠杀人类，你心如蛇蝎！哼！你将其余蓝袍仙官都调走了，你有本事把老夫也贬走！”
　　大殿上那位高高在上地微微垂眸，拂袖道：“黎将军，您年纪大了，先退下休息吧。来人，还不将黎将军送回去！”她依然平静如初，神色不改半分。
　　下朝以后，天后倚靠在天帝床榻旁，轻轻抚摸他有些发白的鬓角，眼里透出疲惫：“你的人，我一个个都清理得差不多了。可是你的黎至期，他正直得，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将额头贴近天帝的臂膀，别扭但努力地依偎在天帝身边，“我一定会，替你打断他那永远打直的腰杆，你且看着霜儿，一步一步做到，你永远做不到的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