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高亦叙

24、惊异怪事

　　“弯弯！你没事吧！”沈随把弯弯护在身后，不解地看着那着急忙慌的毛毛蹑手蹑脚抱起昏迷的白阁奔回了阁楼，他拉起何弯弯的手，见她满眼惊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她看了看店中没敢上前来的人们，双腿发软又跌了下去，“明日再买吧！我们先回去！去……去生儿家！”
　　沈随见何弯弯实在没力气站起，便将她背了起来，却发觉自己袖子被人扯动，他回头，见是一个小女孩拿着那凤簪递给他。
　　“我们小姐说送你，你就拿去吧！”小女孩礼貌地站着，而她身后的几个大人虽如常擦抹着柜台，却可以看出他们心里的慌乱。
　　沈随没说话，只是头也不回地背着何弯弯离开了“一白氏”。
　　“百念叔！夏婶儿！”沈随径直走近月竹生家的正堂，将脸色煞白的何弯弯放在椅子上，“月清小姐！”
　　月竹生低着头，手里托着湿漉漉的头发跑出来：“你又干嘛？”看清椅子上的人后，她把头发甩到背上：“弯弯姐！你这是怎么了？”
　　“月清小姐呢？”
　　“她走了啊！我爹娘去送她了，现在应该到大竹林边了！”
　　“那怎么办！”沈随无头苍蝇般一会儿给何弯弯擦汗一会焦急得跺脚。
　　“没事，我自己缓缓就好了！”何弯弯强撑着舒气，“只是被惊吓到了！”她目光呆滞。
　　月竹生的发梢还在滴水：“发生了什么啊？”
　　“我……我不知是看错了……还是什么……”何弯弯惊惧地瞪着沈随，“我似乎……似乎看到，那位小姐，她的头……掉了！”
　　月竹生心里一阵毛骨悚然，后背凉飕飕的：“啊？谁？鬼吗？”
　　“白阁姑娘，就是之前我们一块吃饭那个白衣服的商队里的。”沈随补充道，又安慰起来：“许是你看错了！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
　　“我也这样想的，可是……可是我真切看到，她的脖子，从丝绸处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只剩半数血肉，似是用什么丝线连接起来，她的头……就……”
　　何弯弯突然感觉喘不过气，紧紧掐着沈随的手死死瞪着他：“就好像，不是长在脖子上一般，像缝上去的！”她头脑发晕，眼神迷离就要晕倒过去。
　　月竹生连忙跑回了房间，抓着一本书就冲过来，仔细翻到一页后，双手作势放在额前，念动咒语。何弯弯感受着月竹生传来的轻和力量，渐渐平缓了些。
　　“你从哪来的神书？”见何弯弯好了些，沈随也放心下来。
　　“月清小姐偷偷留给我的，刚刚这个法术，是平惧的。”月竹生傲娇地笑了一下，又把书收起来放在桌上。她又反应过来何弯弯刚才说的话，大着胆子问：“你看见的不会是什么幻觉吧！我昨日也看见了奇怪的幻象！不过不可怕！”
　　何弯弯脸色正常了些，她细细思考：“若是幻觉，毛公子也不会那般慌乱地把我和沈随甩开，抱着白姑娘就跑了。我觉得，他们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那我一会儿去叫张忘，他会武功！我们今晚一起潜入“一白氏”，看看那究竟是什么精怪！”
　　沈随想打退堂鼓，可是见两个姑娘家都敢去，他也硬着头皮说了句“好”。
　　“你再不醒，我就叫你的鬼仆把你那箱子大饼全送去人间贱卖！”画时气定神闲坐在他的桌案旁，余光瞟到地上躺了半天的画魂，“嗯？”
　　“啊！不知怎的，头昏脑胀，一下子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画魂病怏怏般爬起来，又跌坐在地上：“那只蝴蝶真是凶狠，死死要了我一口……”
　　“那蝴蝶没毒！”画时打断了脚边之人的话
　　“……”
　　“你说说，你是喜欢永远待在鬼界，还是喝汤去跟着轮回？”
　　“我…哥！我不过是想帮你排忧解难！”画魂突然一副很心疼的样子：你日夜为鬼界和转世的事务殚精竭虑，我不能为你分忧，实在是不配做你的弟弟！”
　　“那你去阴司跟着学审鬼吧，轮回之事，你不懂。”
　　“哥哥能做的，我自能学会！我们兄弟齐心！”画魂嬉皮笑脸。
　　“你即使找到她，又能如何！她是凡人，永远回不来了！既已转世，就是别人了，她不再是她！”
　　“那……”画魂渐渐怔然，望着被哥哥收回放桌案上的黄色书卷，“我若找到让她恢复记忆的法子，她不就能……回来了吗？”
　　“要怎样才能让你明白，无论如何，她再也回不来！且不说忘川水无方可解，就算你让她想起来了，那今生的她呢？”
　　“只要她回来，今生的谁，我管她是生是死！”画魂疯魔般大声喊了出来，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他脸上。
　　画时死盯着眼前将要失去理智的人：“你受尽六界尊敬奉养，作为驻留鬼界法力强大的神明，本该以维护世间运转为职责，这是你生来便该履行的！你怎说得出这种混账话！”他又举起手，却没落下，在空中颤了颤，终究没打下去。
　　“哥哥！”画魂仰起头看向画时，失魂落魄又带着乞求：“我不想她就这样，稀里糊涂死掉！”他的眼眶通红，泪水灌满了两只眼，像饱满易碎的露珠，“她哭着告诉我……她说她会回来的！”
　　画时不忍再看，阖眼轻叹了口气，“你并非不知，她被诓骗着喝下忘川之水，天帝转头就销了她的仙籍！你让她以什么身份，你让她回哪去？她命数如此！”
　　”又是命！”画魂又崩溃地大声喊了起来，伸手能拿到的东西全部砸向画时的脚旁：“又是命！”他脸上两行透明的水珠划过，留下痕迹，“你必须替父亲母亲守护鬼界是命！泉氏娘不爱你也是命！叶笙公主不能归来也是命！什么都是命！什么都是！”他坐在冰冷的地上，撕心裂肺对着画时怒吼，像一只无能狂怒的野兽，脸上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两人依然互相沉默着对峙着，没有谁再说话。
　　紧闭的房门被敲响：“大公子，有客来！”
　　画时整理了一下衣冠，将黄色书卷放进怀中便径自走了出去。
　　画魂痴痴地看着满地狼籍，内心有些悔意与愧疚。他刚才不该一时冲动，说出泉氏娘来刺痛哥哥的心。
　　他又想起了叶笙。
　　哥哥每百年便会独自去一趟西海一个渔村，他和叶笙那次偷偷跟了过去，却见哥哥孤身一人端坐在海岸边的百丈悬崖喝酒，看着崖下那小破茅草屋。
　　他始终记得，那天的海风咸涩，拂过哥哥的脸，又打在他和叶笙的脸上。叶笙好奇地走上前，却被哥哥发现，一掌过去，却不想叶笙竟无力阻挡，被拍下悬崖，画魂飞下去把她救了上来。
　　他们俩坐在哥哥旁边一起看那茅草屋里的两个人，一起弹琴唱歌，看起来非常幸福。
　　落日赤红，那女子不舍地告别了男子，跳入海中，双腿突然化作一只大大的鱼尾，一个浪过来便不见了。
　　哥哥说，那是归墟而来的鲛人，曾经也是生活在地上的神明一脉，那时被称为泉氏。不过后来，发生了很多事，鲛人一脉遭到屠杀，剩余为数不多的便潜入深海归墟，隐匿世间。
　　叶笙似乎很能感受到哥哥的悲伤，她看出来，哥哥对那泉氏娘情深一片，但止于唇齿。
　　“你总是这般，感知照顾所有人的情绪！”画魂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捡起被自己乱扔的东西，一件件放回柜子与桌案：“北荒太子？会是哪位太子？”他心里默默盘算着。
　　夜色掩饰下，月竹生等人摸到“一白氏”阁楼下的墙边，四人蹲在墙角悄声细语。
　　“张忘！你会武功，若有不测你来断后，你的夜行衣真丑！”月竹生又继续对沈随：“你和弯弯确定要进去？”她大了一圈的裤子提了提，“万一是凶恶的坏妖怪，或者什么怨念重的鬼魅，我临时翻书施法肯定是保护不了你们的！”
　　沈随一边给何弯弯整理夜行衣的袖子一边说：“你那现学的三脚猫法术，自己留着玩吧，我能保护好我俩！”
　　“我又……有些害怕了！”何弯弯看着阁楼上若隐若现的灯光，脑海中全是白天那恐怖的一幕。见月竹生开始引法，何弯弯连忙说：“不用！我回家去！你这法术过了时效，我还是照样害怕，算了算了！我自己回去了！”她说着便松开沈随的手，在沈随的叮咛下独自走远。
　　看着何弯弯被黑夜吞噬的背影，沈随心中闪过担忧：“算了，我也不去查了，我不在意她是什么东西，我要送弯弯回去，这样黑的夜，我不想她独自回去！”说着便几下扒完夜行衣扔给张忘，头也不回跑了。
　　“没义气！”月竹生愤愤地看着沈随离开的方向，又抢过张忘手中的夜行衣扔在地上：“你也走吧！走吧，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去何府把弯弯姐那套拿过来，三套黑衣服一块给你洗干净送回去！你走吧！”她边说边观察张忘的反应，心里却担心他真的走掉。
　　“没事，我陪你吧！”张忘挤了一个朴实的笑。
　　月竹生没说话，但眼中的笑意近乎溢出来。他们一起顺着墙壁凸出的砖石往上爬。
　　张忘背着那把照寒剑，不时反手过去轻轻抚摸一下，满意地偷笑，被月竹生尽收眼底：“你这么喜欢这把剑吗？”
　　“菜刀拿多了，得了这样一把有灵性的宝剑，自是很高兴的！
　　“你得了宝剑，沈随得了把奇怪的琴，唉！”月竹生停下攀爬的脚步，挂在半空思索：“早知道，我也找她要件趁手又厉害的武器什么的！”
　　她紧贴着墙壁，所以脸侧着，身下是因她停顿而不得不暂停脚步的张忘。她又伸出手去够头上的一块砖，却摸到一个皮肉般软乎乎却又冷冰冰的东西，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死人脸！
　　月竹生猛地抬头望去，却见一张大脸正贴在自己眼前，长长的睫毛都快扫到她的额头了。
　　“啊！”月竹生被吓得松了手，直直掉了下去，被张忘顺手拉住，张忘正想问怎么了，却见高处一个身影飞下来从自己手中夺走了月竹生。他一时着急便直接跳下去，眼看要砸在地上，却又被飘在空中的那个身影提溜住后脖颈的衣服。
　　月竹生在那人怀中努力别过头，终于看清来者之面：“是你！那天来找画魂公子那个……鬼差？你叫池因！我想起来了！”月竹生突然便没了恐惧。
　　池因将两人平稳放在地上：“你们是贼吗？”
　　张忘不自在地垂头看脚，月竹生倒神神秘秘附耳池因道：“我们发现了奇异之事！不知是妖怪还是鬼魅，你在就更好了，你我们一起去看吧！就当陪我们探险咯！”月竹生歪着头装可爱：“鬼差大哥！”
　　看了看那个依然没有熄灯的阁楼，池因轻声问道：“是什么奇异之事？”
　　月竹生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何弯弯所见到的，又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自去查！你们回去吧，那只狐狸……法力高强，你们回家去！”池因严肃地盯着二人。
　　“你……”月竹生一阵气恼：“你查你的，我们查我们的！他武功好，我也会法术，还指不定谁先查出来呢！”
　　“你们，是要查我吗？”
　　月竹生和池因转过头，看见毛毛身上长满赤色绒毛，耳朵也变得尖尖的，开口时嘴里利齿极其醒目。“你竟还要回来！”
　　张忘看见，那烛火摇曳的阁楼窗已经打开，乌黑长发的白衣女子定定地站在窗前望下来，一动不动。
　　“毛……毛貌公子……我们……”月竹生被毛毛这副模样吓得不知所措。
　　“是毛毛，两个字都是，毛茸茸的毛！月竹生小姐，你喊错了我的名字！”他冷眼看着几人，身上若隐若现殷红的光芒。
　　“那个女子，她是巫师？危原那个横死的姑娘的魂魄，是被你们拿去炼什么邪术了？”池因将右手背在身后，掌心出现一条青黑铁链，月竹生想起，当时楼雪喜欢的那个公子魂魄便是被这种链子捆走的。
　　毛毛紧盯着池因身后突然出现的链子，丝毫没留意身后出现了一团黑色的影子，升高凝结成一个身影——
　　“毛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