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一方(下)》高亦叙

23、挂怀之幸

　　“个人有个人的人生！她总归要找到自己的路的！”月清不舍地凝视着月夏，“我早饭吃了就走，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你要珍重！”
　　“百念今天煮饭，他说给你煨了几个雪水鸡蛋，你带着路上吃。总而言之，还是再谢你一回，你又救了生儿，我们夫妻都很感激！”月夏将头发挽起来，插上一支暗沉的翠绿簪子：“说来，十九年前，你怎会突然来无忧镇呢？那时我们都忙着，你也匆忙离开，没机会问你。
　　月清将目光移开，环顾院子，叹了口气：“说来话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开口：“你或许有印象，我小姨月隐！”
　　“月隐小姐……哦！生儿出生那年，听说她暴毙了！”
　　“嗯，你也知道我们月氏，天生仙缘，拥有各自天赋，擅习法力，遵循天界继位规则，我们也是只首领一位能成亲繁衍。”
　　月夏点了点头，她这些自是知道的。
　　月氏只出女子，为保血脉纯正无旁系威胁月氏地位，所以历代都是只有首领可以并且必须成亲生育，在守卫月山的同时，肩负起首领之责。而其余女子便需不留余力一生帮助首领守护月山。
　　而当今的首领月之尾，作为年纪最大的，所以在其母亲去世后便成为首领，保护着几个妹妹，也保护治理着月山。她法力强大，甚至能借月山之力，所以在她的坐镇下，月山十几年风调雨顺无外敌之患，她甚至带领月山精锐探索异界，使得异界也成了修仙学子们的考核所。
　　二小姐月清，自小痴迷学医之术，八九岁开始就远近闻名，济世救人是她终极理想，但她离不开月山，她的臣民也需要她的拯救，所以很早便放弃了当游医的念头。
　　三小姐月临，精通催眠之术，算账理事也非常精明，机敏过人，身手不凡，与月清小姐是双生姐妹。
　　四小姐月杨枝，资质平凡，但好在平易近人，所以人们提及时只说她平庸却善良。
　　月清缓缓道：“小姨犯了月山禁忌被母亲下令处死，我和临临遇到你，也是在带人追捕她的途中偶然见到难产的你。”她努力挤出笑：“你头发凌乱，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
　　“时间竟过了那么久！”月夏感叹。
　　“是啊，生儿都这样高了！”
　　院门突然打开，沈随抱着两匹布跑到月夏面前，虽天气很冷，他却满头大汗：“夏婶儿，你帮我做几个红盖头吧！”
　　月夏皱着眉命苦般地笑了一下，“什么盖头要这么多布啊，何小姐是巨兽头吗？”
　　“……”沈随脸垮了下来，“不许这么说我们弯弯！”他单手抱住，另一只手翻开一匹布的一角：“我想多做几款给弯弯选，我们日子订好了！正月初五就成亲，所以得赶快准备！我爹说，衣服我们店里的婆婆早就做好了两三套，盖头这样讨喜的活，想请您……”
　　“我不是很会裁布做衣啊？怎会找我啊？你放得下心？这般重要的任务！”
　　“想请您拜托狐姨！添些狐狸毛，做几个！”沈随堆起脸嘻嘻地笑了一下。
　　月夏白眼翻上了天：“我下午去山上找找她，看她得不得空吧！”
　　“谢谢夏婶！那……好香！是百念叔煮的雪水鸡蛋！”他话还没说完就把布塞进月夏怀里，觅食野兽般向厨房奔去。
　　月清月夏相视一笑。
　　鬼界。
　　“是谁给你下的幻粉？”大公子画时看着津津有味啃饼的画魂愠怒道：“你出去玩，能不能提防些！”
　　画魂眼珠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手中大饼上：“不知道！反正就是，突然就开始头晕，出现幻觉，看见……看见一些奇怪的……我就赶紧回来了！”
　　“你以后出去，都给我汇报！我叫些暗卫跟着你！”
　　“不！”画魂一下子站起来，“我出去玩玩就是图自在，有他们我怎么自在？”他又心虚地垂下目光，“何况……啊对了！”画魂眼睛一闪，从怀中拿出月清给的书：是人间月山一个学医的女子给的，说叫你给她指点一下。”
　　“叫我……给她指点？”画时刻意拉长了“叫”字，他什么身份？叫他？
　　“请！烦请大公子您，为其指点迷津！”画魂急忙放下剩的小块饼，跑到哥哥身边捶背卖乖，将其按在椅子上：“我看她也是个好学之人，便答应了替她传达！你好歹看看呢！”
　　画时随手翻看了几下，脸上浮现出微弱的兴趣：“倒确是个细心之人，这些个疑难杂症，多与魂魄相关，她束手无策也是常理。”他翻到一页时眼睛亮了一下：“靠自己推演，竟也能琢磨出探魂的法子！哈哈，很聪明的凡人！”
　　画魂见哥哥看书痴迷，便偷偷留了出去，还顺走了桌上的残饼。
　　他溜到画时的寝殿，叫来上次那个鬼差佯装被人袭击便支开守卫，径直打开密室。
　　“你还说别人，自己也是医痴一个！”画魂边自言自语，边在密室的各排柜子翻找。
　　密室里放了人一般高的三五排柜子，每个柜子都放置了些精美的似乎在呼吸般起伏蠕动的书卷。密室深处则是一个大大的桌案，上面摆满了卷宗，画魂可以想象出哥哥在此处埋头处理事务的样子。
　　“怎么？没藏在这里吗？”画魂喃喃，找完了所有柜子后失望地坐在桌案上，“没在这里？那会在哪？”他随手又从最里侧的柜子翻查，翻到一本看起来非常古老的书，好奇之余也就打开了。“重明随鲛人入归墟……泉氏……哎？”画魂差点喊了出来，“居然是泉氏娘的？”他长吁一口气，“啧啧啧！可惜啊可惜！天下真是孽缘诸多！”
　　他又随手拿起另一本书：“这是……那个倾儿的？嘿嘿，我看看她去了哪里！”翻了半天，画魂才看到那句，“投生凡界北荒国皇城明国公独女，黄子文之女，名黄倾”。
　　画魂感叹了句“也算是个好结局”便又继续找，但又找了一遍还是失望又焦躁地坐在地上：“难道是为了防我？”他的目光落到了四周的墙上，随即单手施法指向桌前的一面墙，那墙突然幻灭闪烁，像是一道水墙。画魂走近，伸手进去摸索，直接掏出了一本浅黄色的书，封页爬着一只熟睡的虫子。
　　“我真聪明！”他仔细端详，咬破手指，以血召火将虫子烧成黑炭，“神血之火灭守书，你自己教我的，怎还用这种虫子防我？”他正翻开第一页，便发现虫子黢黑的身体化作一只好看的蝴蝶飞走了，他想伸手去抓却不慎被蝴蝶蛰伤。画魂知道，这许是哥哥炼化过的，假以守书虫之身留在这里的蝴蝶，它应该是报信去了。
　　心中叹一声自己怎么这么蠢，画魂急不可耐从末页翻找，终于找到了：“天帝仲安与天后霜之女叶笙，转世为凡界北荒第四十七代太子之长女……”后面的一行都被一片碎布挡住，画魂想撕下来，却发现那片布似乎是哥哥从身上撕下刻意挡住的，还施加了一层密禁，他想起母亲在世时教过他，这是神灵专属的布禁制的方法，除非布禁者本人，否则很难突破。
　　画时正提笔仔细在那书上写着什么，门外传来一声问安：“大公子，池因遇到一些问题！”
　　“嗯？”画时放下笔：“你……说吧！”他欲言又止。
　　“最近有一名二十余岁女子突然死亡，我翻查了她的寿数，发现她本该六十一岁才……”
　　“她的生平与寿元卷拿来，我看看！”画时接过池因递过来的两本厚厚的书卷翻开：“二十六成婚育子，六十一年迈病亡……你是说，她自己死了？魂魄拿回来没？”
　　“属下也惊觉奇怪，所以去找了许久，却没找到魂魄，一路打听，同差们说许是被什么巫师取走了，我打听了一路，……也没找回来那只魂魄！”池因低头垂眸，没看画时的眼睛。
　　“总有些术士，修些歪门邪道，你去找小小黑，让他帮你一起查，若那术士法力太高，小黑也打不过，你再来找我。”他正准备拿起笔，又补充了一句，“查清也就罢了，你若查不清，找不回你自己管辖之地的魂魄，便去阴司领罚！”
　　“是。”池因后怕地往后退去离开了。
　　一只蝴蝶飞来散灭在画时手背，他一惊：“臭小子！”
　　画魂聚精会神施了几次法也没能解开，他坐在地上一遍遍反复尝试不同法术。
　　“住手！”大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有一束金光绳索飞过来把画魂双手束住，大公子厉色：“你要反了天吗！”
　　画魂乖乖跪在地上：“方才……哎呀！方才我脑袋又是一阵恍惚，误打误撞走到了……这里……我好头晕……”他突然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白阁点燃暗棕色熏香，将窗户推开，看着楼下晨雾缭绕间的人们忙着把一些折扣货物搬出去。这商队里的人她并不熟识，也少有打交道。底下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姑娘看见了她，挥舞着手绢给她打招呼，白阁也笑了一下作回应。
　　毛毛走过来：“薛礼山的后代，薛如栖，她还有一个弟弟，长得有点像礼山，叫薛若棋。”
　　白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也算是见证他和嫂嫂的爱永流传了！”她轻轻活动手腕，“感觉他还会再来，那个疯子，香点浓些吧！”
　　“嗯。”毛毛又去身后柜中拿出一根深棕色香点燃，他担忧地偷偷看着窗边背影，“我们走吧！走得再远一点！”
　　“等我再找找，看看月山有没有他的身影！”
　　“……”
　　“我总感觉，那个人似乎一直在等我。”
　　“非得找到他吗？”
　　“毛毛！”白阁看了过来，神色落寞：“如果不找他，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人嘛，总要有一点活下去的盼头！何况……我……我不想辜负你的一番周折。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李氏北荒治理得那样好，我怎忍心劳民伤财再动干戈？想报仇的人们早轮回数次了，一切恩怨似乎都已消散，像从未出现。我活得好乏味！”她没留意到毛毛下意识低头，只自顾自又看向窗外忙碌的人们：“连我的商队，都更新迭代几波人了……再没有人为我欢呼。”她的眼神黯淡下去，“自我醒来，便总感觉，我好像答应了谁，要去哪找到他！”
　　“看！这就是白阁姑娘！”
　　循声音望下去，白阁见底下是沈随，他身边还有一个好看的女子。
　　“我们想来你们商铺看看，有没有些成婚用的吉利物件！”沈随仰着头，满面春光。
　　何弯弯娇嗔：“你真是，生怕没人知道你要成亲了吗？”
　　白阁被欢乐的沈随感染，心情舒爽了些，笑道：“那你选吧，我这就下来！”
　　沈随拉着何弯弯的手走近刚开门的店铺，闻到很奇特的香味：“这是什么香啊！我从没闻过呢！”何弯弯也认真闻了几下，表示这似乎不是月山产的。
　　“是我请人制的，用了些药材什么的，养肤很好！”白阁在毛毛搀扶下，从木制楼梯缓缓走下来，“你们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就当我送你们新婚之礼了！昨日，沈老爷也来买了几样吉祥物，我听说了你们要成亲的消息了！恭喜啊！”她真诚地看向沈随，又握了握何弯弯的手，“我看你也是喜欢珠钗的人，我这里正好有只好看的老钗子，你稍等，我让毛毛取来！”她看了一眼毛毛，毛毛心领神会便回了楼上。
　　“不用了，谢谢你的祝贺！我们是来买东西的，不是强盗！”何弯弯客气地笑着，却见毛毛已拿着一支镶了颗大红宝石的凤凰珠钗，很随意地塞在她手上：“啊？这……这太贵重了！”
　　自小跟爹娘耳濡目染经商的何弯弯嗅到了此钗昂贵的气味，连忙想拿回给白阁，白阁要坚持让她收下，推辞之下何弯弯没站稳，扑倒了白阁，毛毛飞快将趴在白阁身上的何弯弯扒拉开，焦急又温柔地去扶白阁。
　　“对不起啊！对不起白阁小姐！”何弯弯吓坏了，同沈随一起小跑过去想帮忙扶一下，却被毛毛挥手之际推得更远，撞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