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6、婴宁

　　莒县罗店的王子服是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十四岁中秀才那年，他在文庙撞见同窗亲嘴，竟吓得把砚台砸过去："男女授受不亲！"如今十六岁了，还捧着《论语》研究"食色性也"到底是褒是贬。

　　上元节那天，表兄吴生连拖带拽把他拉去逛灯市。王子服抱着《孟子》边走边念，冷不丁被朵梅花砸中脑袋。抬头望去，月光下站着个妙龄女郎，正把花瓣往丫鬟脸上贴："小荣，你比梅花还俏呢！"丫鬟啐道："小姐才是狐狸精变的，专勾书生魂儿！"

　　王子服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女郎却突然把花往地上一扔："看什么看？眼珠子掉出来啦！"说罢 giggling 着跑远，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王子服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到吴生在背后猛拍他肩膀："魂儿被勾走啦？"这才如梦初醒，捡起那朵残梅揣进怀里。

　　回家后王子服茶饭不思，把梅花供在枕边，对着月亮发呆："她会不会是嫦娥下凡？"母亲急得请巫婆跳大神，他却在神坛前念起《洛神赋》，气得巫婆把桃木剑摔在地上："这书生中邪了！"

　　吴生来看他，王子服抱着枕头掉眼泪："表哥，我要娶那个梅花姑娘！"吴生眼珠一转："她是我表妹婴宁，住在西南山，你去求亲准成！"王子服病立马好了大半，第二天揣着梅花就出发，连母亲在后面喊"带个家丁"都没听见。

　　三十里山路走得王子服脚底板起泡，终于在谷底瞧见个桃花村。村口老槐树下，婴宁正把杏花插得满头都是，见他来了，笑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书呆子找打啦！"王子服看得痴了，连自己姓啥都忘了，支支吾吾说："我......我来认亲......"

　　这时，耳聋的秦老媪拄着拐杖出来："哪来的傻小子？"王子服灵机一动："我是吴生表弟！"老媪喜出望外："原来是我外甥！"当晚，婴宁在隔壁屋笑得床板咯吱响，王子服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老媪骂："死丫头，再笑把你嫁给石狮子！"

　　第二天在花园，王子服鼓起勇气表白："我喜欢你！"婴宁歪头问："喜欢我什么？"王子服结巴道："喜欢你......笑起来像铃铛......"婴宁突然从树后掏出个铜铃晃得叮当响："送你！"王子服哭笑不得："我是说......想和你一起睡觉......"婴宁眨眨眼："睡觉有什么难？我和小荣天天睡！"

　　王子服回家后，母亲死活不信世上有这么爱笑的姑娘。直到吴生查证回来，脸色发白："婴宁是狐狸精生的！"正说着，婴宁抱着一大捆花闯进来，见大家脸色不对，笑得直不起腰："你们都中邪啦？"

　　婚礼那天，婴宁笑得盖头都掀飞了，司仪气得摔了礼单。入洞房时，王子服红着脸说："咱们该......"话没说完，婴宁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布偶："送你！"王子服欲哭无泪："娘子，这是要传宗接代！"婴宁恍然大悟："哦，像母鸡下蛋那样？"

　　隔壁恶少垂涎婴宁美色，半夜翻进院子。婴宁趴在木香架上笑："来呀！"恶少刚凑近，突然惨叫着倒在地上——原来婴宁在墙洞里藏了毒蝎子。县令来查案，婴宁还在笑："他自己撞上去的呀！"县令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也忍不住笑："罢了罢了，罚你种三年花！"

　　后来婴宁终于不再傻笑，却常常对着夜空发呆。王子服追问才知，她想念鬼母。夫妻二人上山寻墓，婴宁在乱葬岗准确无误地挖出棺木，抚棺痛哭："娘，女儿有人疼了......"

　　如今罗店还流传着婴宁的传说，说她走后，漫山遍野的花都学会了笑。有好事者种了"笑矣乎"草，结果整个庄子笑了三天三夜，连老黄牛都笑出了眼泪。

作者有话说

　　故事以书生王子服的爱情为主线，讲述了他与狐女婴宁相识、相恋、成婚的曲折过程：

1. 上元相遇：莒县罗店的王子服早孤，聪慧过人，14岁就考中秀才 。上元节时，他受舅氏子吴生邀请出游，途中吴生被仆人叫走，王子服独自漫步。偶遇一女子携婢，女子容貌绝美，手持梅花，笑容动人。王子服对她一见钟情，女子遗花地上，笑语离去。王子服拾花后神魂颠倒，回家藏花枕底，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
2. 追寻婴宁：吴生来访，王子服倾诉实情并求其帮忙。吴生起初谎称女子是姑氏女、王子服姨妹，待聘中，地址在西南山中30多里处 。王子服信以为真，病情好转。后吴生支托不来，王子服决定自己前往。他历经跋涉，来到西南山中的村落，在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了上元节偶遇的女子婴宁 。
3. 姨家做客：王子服被耳聋的老媪邀至家中，得知老媪是其姨母，婴宁是她抚养的庶女。婴宁性格天真烂漫，爱笑不止，初次见面就因笑让王子服不知所措 。王子服向婴宁表白夫妻之爱，婴宁懵懂不解，说话直白无忌，令王子服窘迫 。
4. 真相渐明：王子服家人寻来，接他与婴宁回家。母亲得知婴宁身份存疑，吴生称秦家姑去世后，姑丈被狐祟病死，狐生婴宁，后狐携女离开，猜测婴宁可能就是此女 。众人虽疑虑，但婴宁的笑声感染众人。吴生去查看婴宁住处，发现庐舍全无，只有山花零落，坟垅难辨 。
5. 婚后生活：王子服母亲担心婴宁是鬼物，白天窥视，发现她形影无异，于是为二人举办婚礼 。婴宁笑极无法行新妇礼，她虽憨痴却守口如瓶。她爱花成癖，四处搜罗花种，让家中遍布鲜花 。
6. 惩戒恶邻：邻西家子觊觎婴宁美貌，婴宁设计惩罚，让他误触藏有巨蝎的枯木，疼痛致死 。邻人状告王子服，邑宰了解王子服为人，判定邻翁诬告 。母亲告诫婴宁收敛，婴宁自此不再笑 。
7. 解开身世：婴宁向王子服吐露身世，称自己是狐产，由鬼母抚养，希望王子服能将鬼母与秦氏合葬 。王子服照做，当晚梦到鬼母称谢，婴宁也说见过鬼母 。后来，婴宁每年寒食与王子服为秦氏扫墓，她还生下一子，孩子也像她一样爱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