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36、潍水狐

　　康熙十一年，潍邑首富李员外的别苑出了件蹊跷事。这日管家来报，说有个银须白发的老翁求租东跨院，开口便是年付五十两纹银。李员外暗自诧异，这宅子偏僻潮湿，往年最多租二十两，当下便一口应承下来。

　　谁料老翁交了定金后便没了踪影。李员外等得不耐，吩咐家人另寻租客。次日清晨，老翁突然拄着龙头拐杖现身，银须在晨雾中泛着微光："老朽前日已说定租约，员外怎的要反悔？"李员外忙赔笑脸："小老儿久候不至，以为先生另有打算。"

　　老翁从袖中取出整锭雪花银："这是一年租金，房子空置无妨，只消留着便是。"说罢转身要走，李员外追至巷口："敢问先生何日迁居？"老翁驻足回望，目光如炬："初十吉时，员外不必相送。"

　　初十过后三日，李员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遛到东跨院。只见朱漆大门紧闭，墙内炊烟袅袅，隐约传来欢声笑语。他心下大惊，忙差人递拜帖求见。不多时，老翁大开中门，身着锦缎华服，笑容可掬地迎他入内。

　　厅中陈设竟比李员外家还要富丽堂皇，西域琉璃灯映得满室生辉。老翁谈吐风雅，说起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问及籍贯，老翁轻抚长髯："老朽本居秦中，只是那里将有大难，故来贵乡避难。"李员外见他说得郑重，也不便深问。

　　三日后，李员外设宴回请。酒过三巡，老翁忽然压低声音："实不相瞒，老朽乃修行千年的狐仙。"李员外惊得酒杯落地，老翁却泰然自若："员外莫怕，我并无恶意。"说罢袖中取出玉匣，内装夜明珠一颗，"权当房资谢礼。"

　　消息传开，潍邑士绅趋之若鹜。每日车水马龙停在李府门前，都想一睹狐仙风采。老翁倒也随和，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就连郡太守也纡尊降贵前来拜访，与老翁谈诗论道，相谈甚欢。

　　唯有新任县令碰了钉子。王县令三番五次求见，都被老翁以"贵体违和"推脱。王县令恼羞成怒，托李员外做中间人。李员外无奈，硬着头皮去问缘由。

　　老翁屏退左右，附耳低语："那王县令前世是头蠢驴，如今虽身着官服，骨子里还是牲畜习性。我虽为异类，也耻于与之为伍。"李员外目瞪口呆，只得谎称狐仙畏惧县令威严，才不敢相见。王县令信以为真，这才作罢。

　　次年，秦中果然爆发战乱。李员外想起老翁预言，惊出一身冷汗。再去东跨院探访，早已人去楼空，唯有案头留诗一首："驴耳曾闻警世言，宦途何事不茫然。劝君且饮三杯酒，莫向长安问劫年。"

　　异史氏曰：观此狐叟，真乃洞明世事之仙也。驴形虽庞，遇刍即驯；官威虽赫，闻谀则喜。奉劝当世为官者，当以驴为鉴，方能不堕轮回之苦。

作者有话说

　　康熙十一年，潍邑李员外遇银须老翁求租别苑东跨院，老翁先付一年租金五十两，约定初十入住却逾期数日。李员外好奇前往查看，发现老翁已入住，屋内热闹。老翁与李员外交往，宴饮时自称狐仙，还送夜明珠。此后潍邑士绅、郡官纷纷拜访，唯有王县令求见被拒。老翁告知李员外，王县令前世为驴，习性未改，他耻于为伍。次年秦中战乱，证实老翁预言，待李员外再访，老翁已离去，只留劝世诗。故事借狐仙视角，讽刺为官不良者，劝诫世人莫被名利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