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22、某公

　　顺治十八年殿试放榜，长安城万人空巷。新科进士李默之骑在高头大马上，红袍金带好不威风，却总觉得后颈处痒痒的。揭榜三天后，他终于忍不住让书童扒开衣领——肩胛处赫然长着铜钱大小的一片白毛，剪了又长，活像片倔强的蒲公英。

　　"老爷这是羊胎转世！"府里的老仆突然跪地大哭，"当年老太爷在终南山救过只青羊，莫不是..."话没说完就被管家捂住嘴拖走了。李默之对着铜镜发呆，忽然头痛欲裂，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崇祯十七年寒冬，年轻的书生李默之倒在破庙里。恍惚中见牛头马面持铁链而来，他挣扎着抓住供桌上的《金刚经》："我还没给老母亲送终..."话未说完，眼前突然浮现出十年前的画面——黄河决堤时，他将最后一块门板推给了抱着婴儿的农妇。

　　"李默之，救人一命，功德无量。"阎王殿上，判官翻着生死簿啧啧称奇，"本该堕入畜生道，念你善行可抵七世罪孽。"李默之刚要谢恩，却见小鬼扛着张白羊皮走来："这是您的往生皮囊，请签收。"

　　"等等！"判官突然拍桌，"阳寿未尽却横死之人，需受剥皮之刑！"李默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按在滚烫的铜柱上。羊皮像融化的蜡油般裹住身体，每根羊毛都化作钢针刺入肌肤。他惨叫着抓住判官的衣袖："我要见阎王！"

　　"吵什么吵！"阎王打着哈欠从后堂转出，"你这书生倒会钻空子。"他翻了翻生死簿，突然皱眉，"不对啊，你前世杀过..."话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巨响。一只青羊撞破殿门，口吐人言："李公子，快走！"

　　李默之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后颈的白毛已长成巴掌大的一片。更诡异的是，每当月圆之夜，他的指甲会变成青色，耳边总能听见黄河咆哮声。

　　康熙三年，李默之奉旨巡查黄河。在三门峡段，他遇见个牧羊老翁，老翁的羊皮袄上绣着和他后颈一模一样的云纹。"李大人还记得这块羊皮吗？"老翁突然跪地，"当年您救的那个婴儿，就是我啊！"

　　当天夜里，李默之梦见自己站在黄河边，那只青羊从波涛中跃出："你可知阎王为何改判？"青羊甩动鬃毛，"因为你救的不是人，是条修炼千年的黄河龙子！"话音未落，黄河水倒流形成漩涡，将李默之卷入其中。

　　醒来时，李默之发现自己躺在羊圈里，浑身覆盖着雪白的羊毛。他颤抖着摸到腰间的玉佩，那是殿试时康熙亲赐的"忠君报国"玉牌。玉佩突然发出金光，羊毛纷纷脱落，露出下面崭新的官服。

　　如今西安碑林的《李默之神道碑》记载："公生有异相，背生白毛如羊，然清廉正直，政绩斐然。"而终南山的老道士们仍在传说，当年黄河边出现的青羊，其实是龙王爷的化身。至于李默之究竟是人是羊，或许只有黄河水知道答案。

作者有话说

　　顺治十八年进士李默之天生异象，肩胛处有羊毛状白毛，剪而复生。他能清晰回忆前世：身为书生时横死，地府被判转世为羊，却因曾救一农妇而获阎王赦免。但小鬼强行披上的白羊皮已部分粘连，致使今生仍留羊毛印记。

李默之任职期间多次遭遇怪事：月圆之夜指甲变青、耳畔常闻黄河咆哮。康熙三年巡查黄河时，遇牧羊老翁自称当年被救婴儿，其羊皮袄纹样与李默之背毛完全一致。当晚李默之梦到黄河龙子现身，方知当年所救实为修炼千年的龙子，阎王改判皆因此故。

故事以神道碑记载“背生白毛如羊”的李默之清廉政绩收尾，暗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因果轮回观，既保留佛教转世框架，又融入黄河龙文化元素，形成独特的道德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