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20、祝翁

　　黄泉并蒂莲

　　康熙二十一年霜降，济阳县祝家村飘着鹅毛大雪。祝老头直挺挺躺在灵床上，儿孙们正给他换寿衣，忽听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声，浑浊的眼球竟转动起来。

　　"爹活过来了！"长子祝大郎吓得打翻了烛台。祝老头猛地坐起，棺材板"吱呀"作响："老婆子，跟我走。"

　　祝老太太正拄着拐杖抹眼泪，闻言手一抖，拐杖戳在青砖上："老东西，你诈尸啊？"祝老头不理会满堂儿孙的惊叫，拽着老伴枯瘦的手腕往门外拖："我在地府排了三天队，阎王爷说咱俩阳寿未尽，该一起走。"

　　"爹，您刚醒别胡言。"次子祝二郎按住父亲，却被他一把推开。祝老头从怀里掏出块冥币，边缘还带着硫磺味："看，这是鬼差给的路费。"

　　祝老太太看着丈夫执着的眼神，突然想起五十年前闹饥荒，他把最后一口粥塞进自己嘴里的模样。"行，我跟你走。"她颤巍巍摘下银簪，在铜镜前梳起了发髻。

　　"娘！"儿媳们哭着阻拦，祝老太太却把陪嫁的翡翠镯子套在孙女手上："我去给你们爹做伴，免得他在阴间迷路。"

　　祝老头指挥儿孙们在灵堂摆上两张太师椅，自己穿好寿衣，把老伴的手放进自己掌心。"都别哭丧着脸，"他从怀里摸出半块柿饼，"这是鬼市买的，甜着呢。"

　　一更梆子响过，祝老头突然挺直腰杆："时辰到了。"只见他和老伴同时闭上眼睛，嘴角挂着笑意。儿孙们凑近查看，二老已没了呼吸，双手却紧紧相扣，仿佛睡着了一般。

　　事后，祝家在棺材里发现张黄纸，上面写着："生同衾，死同穴，黄泉路上不孤单。"而济阳县志记载，那年冬天祝家村的老槐树突然开花，满树白花像极了老太太梳头时飘落的银发。

　　异史氏曰：祝翁夫妇真乃奇人也！生时贫贱相守，死后共赴幽冥，比翼双飞，胜却人间多少痴男怨女。观今世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者有之，嫌贫爱富另攀枝者有之，视祝翁故事，能不愧乎？

作者有话说

　　康熙二十一年霜降，济阳县祝家村的祝老头病死又复活，他告知妻子自己本不想回阳间，因想到妻子在儿孙处生活可能饥寒无依、没有乐趣，便回来打算带她一起走。起初家人以为他说胡话，后他再三催促，老太太虽有疑虑但不忍违背，在他的坚持下梳妆整齐，与他一起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老太太和祝老头先后没了呼吸，双手紧扣，像是睡着了。事后祝家在棺材里发现写着“生同衾，死同穴，黄泉路上不孤单”的黄纸，那年冬天村里老槐树还突然开花。异史氏感慨祝老头夫妇生时贫贱相守，死后共赴黄泉，比翼双飞，也借此对比当世夫妻中一些不良现象，引发人们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