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13、张老相公

　　康熙二十三年，晋商张富仁携妻女南下置嫁妆。这张老相公生得五短身材，却有双鹰隼般的眼睛，山西票号的掌柜们都说他"算盘珠子都能瞪出火星子"。此刻他立在船头，望着镇江金山寺的飞檐，正盘算着给女儿备几箱苏绣。

　　"老爷，前面就是金山渡了。"管家老周低声提醒。张富仁点头，转身叮嘱妻女："过了鼋鱼滩，切记不可动火。"话音未落，江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船身剧烈摇晃，碗碟摔得粉碎。

　　"爹！"十五岁的秀儿死死抓住桅杆，惊恐地指着江面。但见浪花翻涌间，浮出个磨盘大的□□，鼻孔喷出的水柱足有两丈高。张富仁瞳孔骤缩，想起三年前在此处翻船的盐帮船队，幸存者形容那怪物"背生铁鳞，尾似断橹"。

　　"快转舵！"他话音未落，巨鼋已张开血盆大口。碗口粗的缆绳应声而断，船体倾斜四十五度，妻女的尖叫混着江水涌入耳中。张富仁死死抓住船舷，眼睁睁看着爱女的绣鞋从眼前漂过，鞋面上的并蒂莲渐渐被血水染红。

　　三日后，张富仁披麻戴孝跪在金山寺大雄宝殿前。住持法明双手合十："施主节哀，那鼋怪已在此兴风作浪二十载。"说着指向供桌上的猪头："每月初一，本寺都要献祭三牲，方可保一方平安。"

　　"放屁！"张富仁猛然站起，震得供桌摇晃，"我晋商走南闯北，岂容妖孽横行！"他大步流星走出山门，正巧撞见个挑着铁匠担子的老汉。那老汉生得豹头环眼，扁担上挂着副对联："能熔千仞铁，可断万钧妖。"

　　"老人家可是姓雷？"张富仁突然想起江湖传言，"听说令尊当年在黄河铸过镇河铁牛？"铁匠一愣："正是在下雷万钧。客官有何指教？"张富仁附耳低语，雷万钧越听眼睛越亮，最后一拍大腿："好！我这就去冶铁炉！"

　　七日后，金山脚下浓烟滚滚。雷万钧光着膀子，将烧得通红的铁块浸入江中，江水瞬间沸腾，腾起的白雾中隐约传来怪兽的嘶吼。张富仁紧握鱼叉，盯着江面漩涡："老雷，火候到了！"

　　"着！"雷万钧大喝一声，十二名精壮汉子用铁链拽起烧红的铁球。那铁球足有磨盘大小，表面刻满符咒，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随着张富仁一声令下，铁球坠入漩涡中心。

　　江面突然死寂。三息之后，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巨大的黑色影子破水而出。鼋怪背上插着铁球，鳞片纷纷剥落，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肤。它在江面疯狂翻滚，撞碎了三条渔船，最后轰然沉入江底。

　　消息传开，百姓奔走相告。张富仁站在船头，看着江面漂浮的鼋血，突然注意到江底有个金色的东西在闪光。他潜水打捞，竟是块刻着"镇水神符"的铜牌，落款是"宋绍兴年间"。

　　后来，镇江百姓在金山寺旁建了座"张老相公庙"。庙中泥塑的张富仁左手持鱼叉，右手握铜牌，脚下踩着缩小版的鼋怪。每逢初一，雷万钧的后人都会来此打铁，火星溅在铜牌上，仿佛重现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幕。

　　至于那只巨鼋的尸体，被渔民拖上岸后竟化作一座小岛，人称"鼋背洲"。洲上生长着奇异的芦苇，每到月圆之夜，芦花纷飞如雪，隐隐传来少女的哭泣声。

作者有话说

　　康熙二十三年，晋商张富仁携妻女南下为女儿置办嫁妆，途径镇江金山，因家人在船上烤肉，引得江里的鼋鱼精兴风作浪，致使妻女葬身江中。悲痛欲绝的张富仁决心报仇，拒绝了金山寺住持每月献祭三牲保平安的做法，转而与铁匠雷万钧合作。他们打造出刻满符咒的巨型烧红铁球，成功击杀鼋鱼精，还意外从江底捞出刻有“镇水神符”的宋绍兴年间铜牌。百姓为感激张富仁，在金山寺旁建庙塑像，雷万钧后人也会在初一打铁纪念。鼋鱼精尸体化作“鼋背洲”，洲上芦苇在月圆夜芦花纷飞，似有少女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