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白话文第二卷）》杜百川

11、丁前溪

　　顺治十五年，诸城首富丁前溪因仗义疏财得罪权贵，被御史台盯上。这日他乔装成贩马客商，单骑逃往安丘，不想途中遇暴雨，马失前蹄摔进路边深沟。待他狼狈爬起，浑身湿透如落汤鸡，正东张西望时，忽见山坳里露出一角青瓦。

　　"天无绝人之路！"丁前溪大喜，牵着瘸腿马奔去。近前才发现是座破败的农家小院，竹篱歪斜，门上铜环生满绿锈。他刚要叩门，门"吱呀"开了条缝，探出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鹑衣百结却生得唇红齿白。

　　"客官可是避雨？"少年将他让进堂屋，"实不相瞒，家中只有婶娘在。"话音未落，内室帘栊轻动，走出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虽面色憔悴，举止却自有股落落大方的气度。

　　"这位是杨娘子。"少年介绍道，"我叫虎子，是她侄儿。"杨娘子命虎子杀鸡备饭，自己则抱来干柴生火。丁前溪留意到她裙摆补丁摞补丁，却仍坚持要用青花瓷碗盛饭——虽说碗口缺了个角。

　　"家中贫寒，怠慢贵客了。"杨娘子将粗瓷酒壶推过来，"这是自酿的黍米酒，聊驱寒气。"丁前溪抿了口，只觉辛辣冲鼻，却故意赞道："比诸城老窖还醇厚三分！"杨娘子听了，眼角微弯，却难掩眼底的忧虑。

　　入夜雨势更猛，丁前溪在柴房将就。睡到半夜，忽闻院中传来"咔嚓"声。他起身透过窗缝，见杨娘子正踮脚拆房檐茅草，月光下，她鬓角银丝格外醒目。

　　"杨娘子这是..."丁前溪忍不住出声。杨娘子惊得差点摔下木梯："实不相瞒，家中草料喂完了，只好拆些茅草权当马料。"丁前溪喉头一紧，想起自己的坐骑正在槽头大嚼，那可是人家的屋顶啊！

　　次日清晨，丁前溪掏出锭五两银子相赠。杨娘子却坚决不收："我家主人好交朋友，常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客官若念这份情，日后路过安丘，捎带个口信便是。"丁前溪深受触动，记下杨家地址方离去。

　　康熙三年，山东大旱。杨某一家饿得揭不开锅，杨娘子忽然想起往事："那年避雨的丁客官，或许能救咱们。"杨某将信将疑，揣着半块硬饼上路了。

　　诸城丁家门前，杨某看着朱漆大门直发怵。门房见他破衣烂衫，正要驱赶，忽听背后有人唤："可是安丘杨兄弟？"回头竟是丁前溪，腰系玉带，脚踏皂靴，与当年判若两人。

　　"恩人哪！"杨某扑通跪倒。丁前溪慌忙扶起："快起快起，当年若非杨娘子拆屋待客，我早成了落汤鸡！"当下大排筵宴，遍请诸城名流，当众认杨某为义弟，赠良田百亩、奴仆十名。

　　杨某返乡那日，丁前溪悄悄塞给他张银票："莫要声张，这是给弟妹的胭脂钱。"杨某感动得涕泪横流，却不知丁前溪早派人在安丘开了赌坊，专让杨娘子坐庄抽头。不到半年，杨家竟成了安丘首富。

　　后来丁前溪因弹劾权贵入狱，杨娘子散尽家财打点，终将他救出。两人在狱中对饮时，丁前溪笑道："当年你拆屋待客，我还道是遇上女孟尝，不想竟是女中丈夫！"杨娘子举杯相碰："丁爷过奖，咱们赌坊出身的，最信'赌债可赖，人情难还'这句老话。"

　　此事传开后，安丘百姓编了顺口溜："杨门女将拆房檐，丁爷仗义散金钱。赌坊开出富贵路，情义才是真本钱！"至今安丘赌场仍供着杨娘子的牌位，牌位旁写着："赌运无常，诚信为本"。

作者有话说

　　顺治十五年，诸城首富丁前溪因得罪权贵被调查，逃亡安丘途中遇暴雨，到一户农家避雨。主人杨某外出，杨娘子和内侄虎子热情招待，不仅安排食宿，甚至拆下房檐茅草喂丁前溪的马，且坚决不收住宿费。丁前溪感动不已，留下姓名和地址后离开。

康熙三年，山东大旱，杨某一家陷入绝境，杨娘子提议丈夫去找丁前溪求助。杨某到诸城后，丁前溪热情相迎，不仅盛宴款待、赠衣赠物，还认其为义弟，赠良田奴仆。丁前溪还暗中安排杨娘子在安丘新开的赌坊坐庄抽头，助杨家摆脱贫困。

后来丁前溪弹劾权贵入狱，杨娘子散尽家财将他救出。两人狱中对饮，感慨万千。此事在安丘传为佳话，百姓编顺口溜传颂，赌场也供着杨娘子牌位，铭记“赌运无常，诚信为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