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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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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行风挥开哭号的人偶,跟着跳了进去。
好像在沙子里游动,贺行风吃力地在水里划着,看见泡泡越来越小的小女孩,拼命地向她靠近。
终于,他一伸手,碰到了她的头发,贺行风使劲抓住试图把她往上拽,可巧地将她的头绳扯开,鲜红的头绳扯下,仿佛截断的水的血管,贺行风用脚勾住接着下沉的小孩,一把把她拽上来。
小女孩嘴巴一张一合,贺行风清晰地听见她的声音,“阿娘!阿娘!”满含着哭诉哀怨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脑中,在水里怎么可能听到的声音和在地上一样?
“阿娘阿娘!凭什么!”小孩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是被魇住了。
“喂!你清醒一点!”
“通——”贺行风抬头看向上面,人偶一个个跳下来,贺行风发觉他们嘴里嘶喊的和小孩刚刚的一模一样,甚至声音也是。贺行风看着他们钻进水里,立刻化作气泡咕噜噜地来到贺行风和小孩身边,他下意识护住小孩,气泡停在他面前旋即被贺行风手里的头绳吸进去。
一瞬间天旋地转,不属于他的记忆一股涌进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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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行风看着面前身着喜服的孕妇盖上红盖头,在堂前辞别了父母,坐上花轿从府里的侧门抬了出去,一路上清清冷冷,孕妇抚摸着肚子,低声地哼着歌。
新郎官并不是孩子的父亲,新娘是书香门第,做出这种不好的事情,父亲草草地将她许配给了外地一个商户。
画面一转,婴儿出生了,贺行风的视角变得很奇怪,应该是婴儿的视角,房间里只有一个产婆和一个侍女,产妇生产完在休息,待到月光洒进来时,产妇醒了,成为阿娘的她本能地给孩子喂奶,此刻房间里静悄悄,阿娘慈爱地看过来,亲亲婴儿的脸,“老天保佑我的孩子以后做一个好姐姐,大家多喜欢她。”
两岁,阿娘又怀孕了,和上一次无人理会不同,全家上下忙忙碌碌,家中商铺的生意更加红火,这些日子都在跑货,要在生产之前全部忙完,阿娘在家里总是温柔地喊她姐姐,全上上下下的人便唤她‘阿姐’。
阿娘四个月的时候,丈夫被山匪劫了,带回家的只有噩耗,阿娘在惊恐中小产了。叔伯兄弟将财产争抢干净,只留给阿娘和阿姐一处院子,阿姐跟着阿娘回到了外祖家,外祖已经离世,好在舅舅还很客气。
三岁时,阿娘变卖了院子,置办了一点可怜的嫁妆,嫁给了舅舅介绍的一家农户。农户骗光了母亲的钱财,拿去还地主的债,债,农户每天很累,要给地主家种地,又要种自己家的地,晚上回家还有力气将阿娘揍一顿,阿姐每天都哭,阿娘也哭。
六岁时,阿娘带着她跑了,跑得好远,走了半个月的路,两个人无处可去,一个屠夫收留他们。
贺行风看着镜中六岁女童的脸,分明就是那个梳着三丫髻的女孩,从未出现的阿姐,是她。
阿娘改名换姓,她还是叫阿姐。屠夫对阿娘还好,但想把她赶走,阿娘苦苦哀求,她被留下了,活得像空气。
“知足吧,至少没人打你了。”阿娘对她说。
可阿姐太贪心了,她不知足,居然又开始渴望关心和怜爱。
七岁,阿娘生了一个弟弟,阿姐真心喜爱这个弟弟,将他照看的很好,屠户对她有了好脸色。
八岁,屠户从马上摔下来死了。
阿娘不过二十六,已经换了三任丈夫,说起闺阁曾经已经没人相信她是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官家小姐了。
邻里劝阿娘不要改嫁了,守着屠户的小买卖,将弟弟拉扯大了就够了。
阿娘每天都过得很痛苦,年迈的公婆需要人伺候吃药,屠户的肉铺又要时刻有人看着,公婆常常拿着阿姐撒气,她只能装作没看见。
一天夜里,阿姐被人一巴掌扇醒,是弟弟的小姑,她说:“小贱货,你娘跟着别人跑了,你还有脸睡觉!”
阿娘扔下她跑了,没关系,这里的生活那么痛苦,阿姐想只要娘是幸福的就好,她还有弟弟陪着。
十岁,弟弟病死了,阿姐被赶出来,阿娘只好将她接走,她又有家了,原来弟弟死了她就可以重新和阿娘在一起了。
到了新家才发现,她多了一个妹妹,怪不得阿娘没来看她和弟弟呢,小妹妹那么小,根本离不开人的。
可渐渐的阿姐不明白了,本来以为因为自己是女孩所以不被人喜爱,可为什么弟弟死也没等到阿娘回来?为什么妹妹也是女孩,阿娘却满心满眼的都是她为什么才两三年没见,阿娘就不喜欢自己了呢?阿娘真的是这两三年才忘记爱我的吗?
十二岁,家里的人已经烦透了阿姐,阿娘说给她找好了人家让她春天搬过去,当女儿养着,及笄后就给那家当媳妇,很是美满。
那年冬天的时候,刘张口下了很大的雪,阿姐去女私塾里接妹妹下学,不过是在小小的村子里,妹妹却可以上女私塾,妹妹站在雪里等了很久,终于自己走回家。
阿姐丢了。
等到开春冰雪消融,人们才在水库边找到阿姐的一根红发绳。
阿娘的丈夫捏着那根发绳,抬手扔进水里,嘴里嘟囔着一句“赔钱货”,那以后,阿姐和大雪一样毫无痕迹了。
贺行风大概明白了这个幻境应该是为年幼阿姐创造的桃花源,不许人拒绝她,不许人接近她的秘密,要她童真,要她快乐,因此不惜吸引普通人误入幻境,作为养料滋养着阿姐的梦。
贺行风看着怀中小阿姐痛苦蹙眉,心想幻境主人的心血和意图全部白费了,美梦泡影终于被他戳破了。
等他从水库游上来,周围的一切全都换了光景,整个村子的怨气冲天,原先只是凄冷诡异,现在却鬼气横生,怀里的小女孩不见了踪影,他知道,这是从幻境里出来了,或者说他把幻境直接毁了。
身上的水恶臭难闻,贺行风使了个决,重新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装扮。穿着一身水蓝色外袍,广袖银丝绣着繁复精致的九瓣莲花和清辉半月,又绕以繁星点缀。眉心处一块宝蓝色玉饰平添了一股清致淡雅,使得原本丧气阴沉感也减弱不少。
“哎呀,仙君好风采啊!”
一道女声传来,贺行风回头,知道真正的阿姐登场了,便看见一位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五官和幻境中的小阿姐相似,却美艳无边。
她伸手,一只白玉簪便出现在手中,将垂下的乌发松松挽起,她莞尔:“深更半夜,仙君叨扰,扰了人家的清梦,让人家好生烦恼啊。”
贺行风不答话,看着面前怨气缭绕的阿姐,心想即变成了鬼,还以为会是一个十二三的小鬼,贺行风颇有种‘居然长这么大了’的感慨之感。
“阿姐,久仰大名了。”贺行风一句将她的思绪拉链回来。
她怒喝道:“你叫谁阿姐?”
她将自己之前的记忆一股脑全部封存在了幻境中,幻境被毁掉,她不得不回忆起之前的痛苦,仿佛重新经历了一边。
‘阿姐’这个名字,于她就是曾经无能的标志。她想破脑袋不明白曾经的自己怎么会懦弱到投水自尽!怎么没有杀了苛待她的所有人!
她没有贺行风的感慨,反而是满腔恨意,没有他,她永远也不会记起自己狼狈的模样了,她自己十二年的痛苦懦弱经历归咎于贺行风,她要让贺行风死得很惨,和村子的其他人一样。
贺行风为难,“那该叫你什么?”
“姑奶奶还轮不到你来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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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你面前这个爷爷实际年龄多大吗?
阿姐白森森的手腕一翻,那些不死不休的人偶重新出现,这次不止是小孩,村子里的男人女人一个个从水里钻出来,乌泱泱一群呆滞的人偶,猩红的长舌舔舐过尖牙,场面十分可怖恶心。
阿姐拍拍手,“撕烂他。”
人偶争先恐后,蜂拥而上。
贺行风没有了幻境限制,法力大增,青剑出鞘,人偶直接化作灰烬,贺行风收鞘,“蔺阳他们呢?”
阿姐被剑气所伤,堪堪稳住,想起那四个少年,斜睨眼,甜甜地笑,慢吞吞道,“他们没你这份本事出来,自然是作养料了。”
贺行风剑尖抵住她的脖颈,“问你最后一遍,再没实话直接将你封了。”
她丝毫不惧,撇撇嘴:“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贺行风拿剑的胳膊骤然绷紧,阿姐呆滞一瞬,立刻仰起头:“真的啊,这也怪我吗?我不过是假装买菜被欺负的农女,他们几个义愤填膺地冲出来,又傻乎乎被我领进村子,我帮助他们实现了英雄梦,他们也帮我给幻境出一份力气,不是很公平的互帮互助吗?”
贺行风从她嘴里问不出东西来,便打算先将她收起来,到时候带回门派除去她的怨气,赴往阴司,了结这一世的冤孽,早日投胎。
阿姐却猜到了他的下一步,拔下发钗,霎时间化作漫天的蝴蝶逃走。
贺行风不着急追,这种地缚鬼对生前地具有巨大怨念,不会离开,既然是藏在村子里,倒时候连带着村子一起封了,她自然也跑不了。
幻境中的村子和现实里的有些出入,布局有些许的不同,羊肠小道居多,有些房屋坍塌堵住了原本的道路,贺行风不得不绕路,整个村子鬼气森森,贺行风找了小半会儿才找到阿姐的木屋,推开门,屋内的灰尘被扬起,屋子里角落贴着些黄纸符,木桌上空无一物,角落里放着些打扫工具,都已经积灰,显然没人来过了。
贺行风环望四周,耳朵极其敏锐的捕捉到屋外极远处一阵响,贺行风循着声音走到了村外,距离他传送过来的地方很近,贺行风看见巨大的捕兽坑下躺着一个人,左腿上夹着一个生锈的捕兽夹,嘴里不断哀嚎。
贺行风说:“别叫了,再叫鬼来了把你吃了。”
对面的人停下哀嚎,看清楚贺行风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比看见鬼还恐怖,“仙尊?!!”
贺行风想起来幻境中的纸条:“言丰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