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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醉酒引发的修罗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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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其他宾客早已入座,唯一还空着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末席。
与黎元仪所处的席位相距甚远不说,公主生辰宴驸马坐末席那也是本朝绝无仅有之事。
若说有什么例外,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不约而同想起前朝那位声名狼藉的沅嬅公主。
她嬉戏人间,仗着得天独厚的天子爱宠蓄养面首百余人,婚后依旧不改放浪行径。驸马不仅要容忍与众人共妻,更要容忍任何人都可以踩他一脚,每逢沅嬅公主生辰宴他都被挤到末席。
若不是那驸马忍无可忍,终于伙同叛军里应外合之缘故,本朝的开辟或也无从寻得导火索了......
众宾客默默八卦,默然不语,只心道,到底这王冕盛名已久,家世一流堪称豪族,还得长公主多年钦慕爱而不得,如今幡然回首主动示好,局面究竟如何进展到底不可铁口断言。
谁知道呢,或许长公主一开始选了如今的驸马,就是盼着有现在的场面呢...席上宗室皆是天家近脉,哪能不懂王氏之于现如今的朝堂有何等力量和作用。
若真得以转圜,未必不是皆大欢喜。
宾客们这般想着,便有未能遮掩住戏谑的几道视线悄悄落于呆立原地的詹信身上,只除了这位伤心人难得欢喜。
呵!罢了,他这样的出身,若想长久本也是痴人说梦!
詹信脸色变了变,虽曾千军万马当前他亦面不改色,可临到黎元仪面前遭了王冕明目张胆的挑衅,他还是难以遮掩住情绪变幻。
奈何这里不是沙场,他无法真刀真枪与王冕缠斗个高下,也无法不顾日子的隆重,真撕破脸去......
詹信沉默片刻,面上不咸不淡扯出笑来,道了句:“主随客便,加之王公子如今腿脚也不甚便利,还是莫再挪动耽误开宴吉时了罢。”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往末席去。
“雨莲,在我身侧加个蒲团罢。”
詹信耳力极佳,脚下随即一顿,他尚且有些不确定,回首看去,黎元仪冲他浅浅颔首。
“今日风大雪大,末席正背对风口,已然不宜就坐。驸马身兼军中职责,身子骨更当爱惜。他与本宫夫妇一体,想来今日赴宴的诸位不会介意我们合坐一席罢?”
众人纷纷称是,而后默契地再去瞧王冕的脸色。
果不其然,这厢一闹算是彻底折了面子,王冕脸色难看至极。
这一席宴上,只黎元仪和詹信没功夫瞧王冕有什么动静。
桌上新添了碗碟菜肴,两人挨在一处亲密无间地坐定。詹信取过一方裘毯盖于黎元仪膝间,黎元仪则亲自往詹信面前空着的琉璃盏里斟好红玉一般的葡萄美酒。
席上众人默不作声,烟波流转间却将两人的细致妥帖处尽收眼底。再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冕时不由多了几分深意。
长公主与这驸马如今显然是情深意笃,琴瑟和鸣的。恐怕再有十个王冕一齐上阵也再难拆了去......
更何况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王家自恃百年清流世家,从前既看不上与皇家联姻,如今却又非要来横插一脚......
也不知是不是这世家教养上出了问题?
抑或是这王冕果真有什么隐晦的癖好?
怎么长公主一嫁人,他反倒喜欢上了???
宾客暗暗摇头。
这席宴吃得精彩,众人五味杂陈眼风乱飞,宴上开始时颇为安静,一直到桌案上置放的醉红霞去了大半,酒酣耳热的劲翻涌上来,气氛才随之活络起来。
本朝闲散宗室素爱游历山河、寻仙问道等雅事,各自攒下不少奇闻趣事作为谈资,话头一个接一个,倒也热闹和睦,仿若这场宴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尴尬事。
黎元仪谈笑间暗掐时辰,料想着再过一时半刻的也该散宴,就此各回各家也算有惊无险。
未料她这颗悬着的心方要放下,瞬息万变的现实就给了她新的一题。
宴上所供的醉红霞是宫廷秘酿,入口甘甜馥郁几乎觉不出酒味之辛辣,若辅以冰块浅尝辄止根本不会闹上头去产生眩晕之感。
可眼下天寒地冻,纵有炭盆在侧冷酒下肚依旧不妥,是而醉红霞是热过后再上桌的。
与冷饮不同,热后的醉红霞虽入口依旧甘甜滑顺,后劲却比前者要厉害上不止三两倍。
加之酒宴上人人端坐谈笑,不知不觉间便发作起来,话从口出,待有所觉时,却是已然成了难缠的局面。
“将军可知,王大人新作已在京中传为佳话?”
说话的人是一年长的闲散宗室,黎元仪虽与他来往不多,却也知道他是出了名的闲云野鹤,兴致在游历山川湖海之外便只剩一项——吟诗作赋。
话音刚落,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席宴上气氛微微停滞,有那么几位宾客显然和黎元仪与詹信一样茫然,只是他们身旁还有人附耳悄悄解释,黎元仪和詹信对视一眼,只从对方眼中瞧出不知所谓。
也难怪他们混不知所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二人将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对方身上,王冕都与他们俩无关了,什么在京中传为佳话的新作就更无关紧要了。
见状,说话者眯着眼“呵呵”笑出声,眩晕醉意上头,他浑然不知宴会上气氛的变化,捧着酒盏咪了一口:“那句‘今朝甘作护花人’当真深情无比......”
黎元仪:“???”
詹信:“......”
还是宴上其他知晓细节的宾客开口解了疑惑,原来前些日梅园诗会上王冕来迟了,被众人以诗作罚。未曾想一向追求“无欲无情圣人之道”的王冕,沉思片刻后竟洋洋洒洒写了首情诗。
教众人大吃一惊的同时,这首情诗也在京中广为流传开来。
原因无怪乎二则。
一是无情无欲的王冕行事反常,教人跌破眼镜。
二是,关于这首情诗为谁而作,众说纷纭里一个猜测尤为响亮——正主恐怕是已为人妇的长公主殿下。
兼之后有不少人目睹王冕当街拦车,对长公主一番真情诉白的场面。
于是,八卦之情愈演愈烈,嗟叹声暗走街坊四角。
若问所叹为何?
无非是无奈于佳人已悟兰因,苦海回身,留待改了性情、迷途知返的王郎一人追悔莫及,只得寄情诗句,期盼尚有余情可以转圜!
听罢宾客遮掩闪烁的解释,黎元仪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倒是她疏忽了,没曾想王冕还会去诗会写什么劳什子情诗,恶心人不说,还祸害了一把她的名声......
眼见王冕此刻不发一言,面色坨红地直直看向自己,黎元仪胸前郁结更甚,恨不得现在就让人把他赶出去!
一旁的詹信却轻笑出声。
黎元仪感觉到自己放在膝上的手被他温柔地包裹住,纷杂的恼怒思绪不由一静,她转眸看向他。
詹信面上和煦,扬起的嘴角弧度轻浅,“王大人的诗向来有趣。”
“不过,”他话锋随即一转,“从前他还写过一句,比如今的更广为流传。”
“哦?”那位宗室闻言兴起,他原就是爱诗之人,不由追问:“佳句为何?”
詹信并不急于回答,他笑着扬起酒盏,晃动盏中红玉一般的馥郁液体,轻嗅四溢的酒香,浅抿一口,这才转眸看向王冕。
王冕不知詹信后手为何,也正直直看向他。
四目相对,视线相触瞬间,冬日干燥凝结的空气里似有火星迸发。
莫说夹在二人之间的黎元仪随之一凛,就连在座的宾客也身不由己地屏住了呼吸。
詹信望着从坨红渐转为铁青面色的王冕,似笑非笑,一字一句道:
“情之一字,最损心性,吾当效古圣,绝私欲而断情......”
席上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王冕未料到詹信会此时提起自己从前那句以绝情显意志的诗句,一是张口结舌,竟是无从辩驳。
詹信一本正经地停住:“王大人此句传遍京师,无人不晓。想来总不至于,将自己的诗一字一句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