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珠玉在侧》夏青城

9、白金交锋

　　金燕西心里想着，绸料是送去了，知道她哪一天穿，哪一天我能看见她穿？倘若她一时不作衣服呢，怎样办呢？自己呆着想了一想，拍了一拍手，笑起来道：“有了，有了，我有主意了。”立刻叫金荣打一个电话到大舞台去，叫他们送两张头等包厢票来，这两个包厢，是要相连在一处的。不连在一处，就不要。

　　一会儿，大舞台帐房，将包厢票送来了。金燕西一看，果然是相连的，很是欢喜。到了次日，便借着来和宋润卿谈诗，说是人家送的一张包厢票，我一个人也不能去看，转送给里面冷太太罢。这戏是难得有的，倒可以请去看看。宋润卿接过包厢票一看，正是报上早已宣传的一个好戏，连忙拿着包厢票，进去告诉冷太太去了。

　　冷太太听说金家少爷来了，看在人家迭次客气起见，便用四个碟子，盛了四碟干点心出来。

　　金燕西将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这样客气，以后我就不好常来了。我们一墙之隔，常来常往，何必费这些事？只是你这边把墙堵死了，要不然，我们还可以同一个门进出呢。那个管房子的王得胜，性情非常怠慢，我早就说，赶快把这墙修起来。他偏是一天挨一天，挨到现在。”

　　宋润卿扇着扇子，也连连点头，“不要紧，彼此相处很好，还分什么嫌疑吗？依我说，最好是开一扇门，彼此好常常叙谈，免得绕一个大弯子。”

　　金燕西拍手笑道：“好极了！就是那样办罢，我就能多多领教了。”

　　这是第一日说的话，到了第二日，王得胜就带着泥瓦匠来修理墙门，那扇门由那里对这边开，正象是这里一所内院一般。开了门以后，金燕西时常地就请宋润卿过去吃便饭，吃的玩的，又不时地往这边送。

　　冷太太见燕西这样客气，又彬彬多礼，很是过意不去。有时燕西到这边来，偶然相遇，也谈两句话，就熟识许多了。时光容易，一转身就是三天，到看戏的日子只一天了。冷清秋早几天，已经把那样藕色的绸料，限着裁缝赶做，早一天，就做起来了。

　　到了这天晚上，金燕西又对宋润卿说，不必雇车，可以叫他的汽车送去送来。宋润卿还没有得冷太太同意，先就满口答应了。

　　进去对冷太太眯起眼睛，笑着说道：“我们今天真要大大舒服一天了，金燕西又把汽车借给我们坐了。”

　　韩妈笑道：“我还没坐过汽车呢，今天我要尝尝新了。”

　　冷清秋点点头：“坐汽车倒不算什么，不过半夜里回来，省得雇车，要方便许多。”

　　冷太太原不想坐人家的车，现在见他们一致赞成，自己也就不执异议。吃过晚饭，金燕西的汽车，早已停在门口。坐上汽车，不消片刻，到了大舞台门口。

　　金燕西更是招待周到，早派金荣在门口等候。一见他们到了，便引着到楼上包厢里来，那栏干护手板上，干湿果碟，烟卷茶杯，简直放满了。那戏园子里的茶房，以为是金家的人，也是加倍恭维。

　　约摸看了一出戏，金燕西也来了，坐在紧隔壁包厢里。冷太太、宋润卿看见，也忙打招呼。金燕西却满面春风地和这边人一一点头，冷清秋以为人家处处客气，不能漠然置之，也起身点了一点头。

　　金燕西见冷清秋和他行礼，这一乐真出乎意外。眼睛虽然是对着戏台上，戏台上是红脸出，或者是白脸出，他却一概没有理会。冷太太和清秋，都不很懂戏，便时时去问宋润卿。这位宋先生，又是一年不上三回戏园子的人，他虽然知道戏台上所演的故事，戏子唱些什么，他也是说不上来。后来台上在演《玉堂春》，那小旦唱着咿咿呀呀，简直莫名其妙。这出戏的情节是知道的，可惜不知道唱些什么。

　　金燕西禁不住了，堂台上还未唱之先，金燕西就把戏词先告诉宋润卿，作一个“取瑟而歌，使之闻之”的样子。冷太太母女，先懂了戏词，再一听台上小旦所唱的，果然十分有味。直待一出戏唱完了，方才作声。因为这一出戏听得有味了，后来连戏台上种种的举动，也不免问宋润卿，问宋润卿，就是表示问金燕西，所以金燕西有问必答。

　　冷清秋此时对于金燕西也有些好感，听了金燕西的话，也不觉笑起来。金燕西见她一笑，越发高兴，信口开河，便把戏批评了一顿。这时他两人虽没有直接说话，有意无意之间，已不免偶然搭上一二句。

　　等戏将要唱到吃紧处，金燕西便要走。宋润卿问他为何此时走，金燕西则说为了好让车子回来接他们。宋润卿便说何必麻烦，一起回去就好了。金燕西见他如此说，当真就把戏看完。

　　一会儿上车，冷清秋和韩妈都坐在倒座儿上。

　　金燕西见如此说道：“不必客气，冷小姐请上面坐罢。”

　　冷清秋连连摆手，“不！这里是一样。”

　　金燕西自是不肯上车，一定要她坐在正面。于是清秋、冷太太、宋润卿三人一排，韩妈坐在清秋对面，燕西坐在宋润卿对面。

　　宋润卿笑道：“燕西兄，大概在汽车上坐倒座儿，今天你还是第一回。”

　　金燕西实则还真是没有坐过，但也不好实说，“不，也坐过的。”说话时，顺手将顶棚上的灯机一按，灯就亮了。

　　冷清秋有生人坐在当面，未免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抚弄手绢。燕西见人家不好意思，也就跟着把头低了下去，在这个当儿，不觉看到清秋脚上去。见她穿着是双黑线袜子，又是一双绛色绸子的平底鞋，而且还是七成新，心里不住地替她叫屈。身上穿了这样一件漂亮的长衫，鞋子和袜子，这样的凑合，未免美中不足。只这一念之间，又决定和她解决这个问题了。

　　金燕西坐在车上，他由清秋的鞋子上，不觉想得糊涂了，只管看。冷清秋先是自己低了头，不曾知道。及至偶然一抬头，见金燕西的眼睛，看着自己的鞋子，自己明知鞋子太不高明了，于是把脚相叠着，向里缩了一缩。金燕西这才醒悟。一抬头，这汽车也停止了，正是圈子胡同燕西屋子的大门口。

　　转天早上白秀珠来接冷清秋上学，在车上的时候给了冷清秋两张鞋票。

　　冷清秋看着白秀珠，不明所以的问道：“秀珠，这是……”

　　白秀珠笑笑，“你别多想，下个月小梅结婚，你又是伴娘，怎么能没有双好鞋。”冷清秋低着头看着她脚上的鞋，想起昨天晚上金燕西的眼光，不觉得有些晦涩。

　　白秀珠挽着她的胳膊，“你一直犯愁，咱俩这么好的关系，你居然不告诉我，太不拿我当朋友了不是？”

　　冷清秋一听连忙摇头，“秀珠，我不是。”

　　白秀珠点点头，“我明白。所以我给你这个你就能知道我的心思，拿去用吧！”

　　冷清秋一听如此，便高高兴兴的收了起来。“那谢谢你了。回头让我妈给你做你喜欢吃的桂花糕和糯米团子。”

　　白秀珠连忙点头，冷太太的手艺那可不是盖的。“好。哪天我去找你玩儿。”

　　不一会儿到了学校，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学校。欧阳于坚现在一看见白秀珠就觉得抬不起头来，总觉得在白秀珠面前矮了一截。那种豪门千金的大方落落，高傲沉静，是他身边的女性没有的。而且白秀珠对于身边的朋友十分仗义，不会仗势欺人，这是如今许多富家小姐都没有的。所以他渐渐明白为何冷清秋那样冷淡的性子会和白秀珠成为要好的朋友了。

　　放学之后，白秀珠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颐和园写生。不曾想到竟遇到了她表姐王玉芬，金家六小姐润之，还有翠姨。白秀珠微微抬头，用笔正在对焦景象，忽地发现王玉芬她们，便迅速地头，假装没看到，手里继续画着。

　　王玉芬眼睛十分尖锐，一下子就看见了不远处坐在石凳上隐隐绰绰的身姿，像极了白秀珠。走近之后仔细一看，果然正是。“秀珠妹妹？你怎么会在公园啊？”

　　听见她叫自己，白秀珠心中苦笑，只好停下手里的画笔，抬头笑着说道：“原来是表姐啊！你今儿怎么也出来溜达了？”她全然当做没看到另外两人。反正翠姨和金润之都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没说过什么话。

　　王玉芬挥挥手绢，笑着坐在旁边，“嗨，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吗？看天气还不错，就和翠姨，六小姐出来溜溜，逛逛园子。你呢？”她看向白秀珠手中的画册，那里面的景致画的正是这园子。

　　“哦，美术老师布置了作业，出来临摹。”白秀珠捋了捋旗袍的下摆，答道。

　　王玉芬自是要显摆的，拿过画册就递给了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两个人，“啧啧，真是没想到，只以为秀珠弹琴好，没想到连画画都好。哎，不是我说啊，老七真是个有福气的。”

　　六小姐金润之一听不高兴了，“白小姐也很有福气啊，我们燕西也是这北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王玉芬哼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倒是白秀珠淡淡说道：“连首诗都不会作的美男子，在北京城里确实也算是数一数二了。”她这一句话，把王玉芬和翠姨逗得拿着手绢，掩住嘴笑个不停，还不时的瞄眼气的脸色发红的金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