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相遇冷家 ...
-
到了晚上九点钟,清秋回来了,脸上带着两个浅浅的红晕。
冷太太问道:“喝酒了吧?”
冷清秋点点头,“喝了两杯红酒,不曾想竟是这样醉人。”
冷太太吩咐韩妈沏了醒酒茶来,“后天新人不是另外要请你们几位要好的朋友吗?你还去不去呢?”
冷清秋接过韩妈送来的醒酒茶,摇摇头,“我听到说,也请了男客,我不去了。古先生拿来的《金刚经》,只抄了几页,就扔下了,他若要问我起来,我把什么交给人?我想要三四天不出门,把它抄起来。”
冷太太点点头,遂又说道:“你说起抄经,我倒想起一桩事。金燕西拿了一把很好的扇子来,叫你给他写呢。”
冷清秋嗔怪道:“妈也是的,什么事肚子内也搁不住。我会写几个字,何必要告诉人。”
冷太太辩白道:“哪里是我告诉他的?是他看见这墙上的字条,谈起来的。他还说了呢,说是我们要用什么首饰,可以和他去借。”
冷清秋有些不高兴了,道:“他这句话,分明是卖弄他有家私,带着他瞧我们不起。”
冷太太笑道:“你这话可冤枉了人家。我看他倒是和蔼可亲的,向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他家里一句有钱的话。”
冷清秋放下手里的茶碗,问道:“拿一把什么扇子给我写?”
冷太太便到屋子里,将那柄湘妃竹扇子拿出来。清秋打开一看,见那边画的《水趣图》,一片蒹葭,两三点渔村,是用墨绿画的,淡远得神,近处是一丛深芦,藏着半截渔舟。
冷清秋笑道:“这画实在好,我非常地欢喜,明天托舅舅问问他看,画这扇面的人,是不是他的朋友?若是他的朋友,托那人照样也替我们画一张。”
冷太太点点她的头,“你还没有替人家写,倒先要人家送你画。”
冷清秋轻哼了一声,说道:“我自然先替他写好,明天送扇子还他的时候,再和他说这话呢。”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妈,过两日秀珠来,你做点儿她爱吃的,就当谢谢她送的鞋票。”
冷太太点点头,“是。秀珠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你俩要好好相处。”
冷清秋噗哧笑了,“那是自然的。”
次日,冷清秋起了一个早,将扇子写好,便交给了宋润卿,让宋润卿送了过去。
宋润卿走到那边,只见燕西床上,深绿的珍珠罗帐子,四围放下。帐子底下,摆着一双鞋,大概是没有起来呢。桌子上面,摆了一大桌请客帖子,已经填了日期和地点,就是本月十五,金燕西在这里请客。
请帖的一旁,压着一张客的名单,自己偷眼从头看到尾,竟没有自己的名字在内。心里想着,这很奇怪,自己是和他天天见面的人,他又在我家隔壁请客,怎样会把自己的名字漏了?
于是把桌上烟盒里的雪茄,取出一根,擦了火柴来吸着,接上咳嗽了两声。
金燕西在床上一翻身,见他坐在桌子边,本想不理。后来一看他手上捏着一柄摺扇,正是自己那柄湘妃竹子的,大概是清秋已经写上字了,连忙掀开帐子,走下床来,说道:“好早,宋先生几时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宋润卿笑着说道:“我们都是起惯了早的,这个时候,已经作了不少的事了。这一把扇子,也是今天早上写好的,金先生你看怎么样?笔力弱得很吧?”
金燕西拿扇子来一看,果然写好了。蝇头小楷,写着苏东坡的游赤壁赋,和那面的《水趣图》,正好相合。金燕西看了,先赞几声好。再看后面,并没有落上款,只是下款写着双修阁主学书。
金燕西点点头笑道:“这个别号,很是大方,比那些风花雪月的字眼,庄重得多。”
宋润卿也笑了,“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称什么楼主阁主,未免可笑。前两天,她巴巴的用了一张虎皮纸,写着双修阁三个字,贴在房门上,我就好笑。后来据她说,是一个研究佛学的老□□,教她这样的呢。”
金燕西想起前天白秀珠的那个大字,便好奇问道:“冷小姐还会写大字吗?我明天也要拿一张纸,请她和我写一张。”
宋润卿连忙笑着说道:“她那个大字,罢了。若是金先生有什么应酬的东西,兄弟倒可以效劳。”他这样一说,金燕西立刻没了兴致,倒不好再说什么。
恰好金荣已送上洗脸水来,自去洗脸漱口。宋润卿见他没有下文,也就不好意思,伏在桌子上,翻弄铺下的两本书。
金燕西想起桌上的请帖,便道:“宋先生,过两天,我请你陪客。”
宋润卿笑道:“老哥请的多是上等人物,我怎样攀交得上?”
金燕西笑道:“太客气了。而且我请的,也多半是文墨之士,决不是政界中活动的人物。实不相瞒,我原是为组织诗社,才在外面这样大事铺张。可是自从搬到这里来,许多俗事牵扯住了,至今也没开过一次会。前两天家父问起来,逼着我要把这诗社的成绩交出来。你想,我把什么来搪塞呢?我只得说,诗稿都拿着印书局去了。下次社课,做了就拿来。为着求他老人家相信起见,而且请他老人家出了两个题目。这次请客,所以定了午晚两席。上午是商议组织诗社的章程,吃过午饭,就实行做诗。要说到做诗,这又是个难题目,七绝五绝,我还勉强能凑合两句。这七律是要对四句的,我简直不能下手。”
金燕西忽又想起前儿个晚上六姐对他说的白秀珠的做的那首诗,还有两个文学青年也是十分推崇,便在心里较上了劲儿。
宋润卿连忙抢着说道:“这不成问题,我可以和金先生拟上两首,请你自己改正。只要记在肚子里,那日抄出来就是了。”
金燕西点点头,“那样就好,题目我也忘了,回头我抄出来,就请宋先生先替我做两首。”说着,对宋润卿一抱拳,笑着说道:“我还另外有酬谢。”
宋润卿摆摆手,笑道:“好玩罢了,这算什么呢。不过我倒另外有一件小事要求。”
金燕西道:“除非实在办不到的,此外总可以帮忙,怎么说起要求二个字来?”
宋润卿笑道:“其实也不干我的事,就是这把扇子上的画,有人实在爱它。谅这个画画的人,必是你的好友,所以叫我来转请你,替她画一张小中堂。”
金燕西一听差了一下气,“咳!你早又不说,你早说了,这把扇子,不必写字,让冷小姐留下就是了。”
宋润卿笑着摆手,“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况且你那上面已经落有上下款,怎样可以送人呢?”
金燕西连连点头,道:“不成问题,我决可以办到,三天之内,我就送过去。”
宋润卿连忙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等着要的东西,迟两天也没有什么关系。”
金燕西笑了笑,“不要紧,这个会画的,是家父一个秘书,立刻要,立刻就有,三天的限期,已经是很客气了。”
金燕西的脾气,就是这样,说作就作,立时打电话,去找那个会画的俞子文。那俞子文接了少主人的电话,说是要画,答应不迭。赶了一个夜工,次日上午,就把画送给金燕西。
因为金燕西吩咐了的,留着上下款不必填,所以连图章也没有盖上一颗。金燕西却另外找了一个会写字的,填了上下款,上款题的是双修阁主人清秋,下款落的燕然居士敬赠。因为裱糊是来不及了,配了一架玻璃框子,次日就叫听差送过去。
这一幅画,是金燕西特嘱的,俞子文越发画得云水苍茫,烟波缥缈,非常地精妙。清秋一看,很是欢喜。就是那上下款,倒也落落大方,但是这燕然居士四个字,分明是燕西的别号,把人家画的画,他来落款,不是诚心掠美吗?好在这是小事,倒也没有注意。
这日下午,她因为宋润卿不在家,而宋润卿那间半作书房半作客厅的屋,清静一点,便拿了白摺,在那里抄写《金刚经》。约摸抄了一个钟头,只听门帘子拍达一响,抬头看时,却是燕西进来了。
冷清秋放下笔,连忙站起来。燕西点了一个头问道:“宋先生不在家吗?”说毕,回身就要走。
冷清秋笑道:“请坐一坐。”
金燕西站在那里道:“不要在这里耽误冷小姐的功课。”
冷清秋笑道:“是什么功课呢,替人抄几篇经书罢了。”便隔着窗户对外面喊道:“韩妈,请太太来,金先生来了。”
金燕西原是男女交际场中混惯了的,对于女子,很少什么避嫌的事。惟有对于冷清秋这种不新不旧的女子,持着不即不离的态度,实在难应付。本来说了两句话,就要走的,现在冷清秋请她母亲出来陪客,这又是挽留的样子,便索性坐下来。冷太太适好在里面屋子里有事,这一会儿,还没有出来,暂时由清秋陪着。
一时找不到话说,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就听韩妈喊道:“姑娘,白小姐来了。”
冷清秋高兴着站起来,挑开帘子就见白秀珠穿着水蓝色烟雨的葛麻长衫婀娜而来。映在日光下,那斑驳的葡萄腾架的阴影中,煞是好看。
隔帘望去的金燕西心中一动,想要走,可是又不想动,正在左右两难之际,白秀珠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