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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做客金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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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西正在这里想时,电话来了。金荣道:“是八小姐来的,请七爷说话。”
金燕西接了电话,那边说:“七哥,你用功呀,怎样好几天不回来?”
这个小姐是燕西二姨母何姨太太生的,今年还只十五岁。因她长得标致,而且又天真烂漫,一家人都爱她,叫她小妹妹。
她的名字,也很有趣味的,叫做梅丽。所以叫这个名字的缘故,又因为从小把她做个洋娃娃打扮,就索性替她起个外国女孩子的名字了。现在她在一个教会女学校里读书。每天用汽车接送。国文虽然不很好,英文程度是可以的。尤其是音乐舞蹈,她最是爱好。学校里有什么游艺会,无论如何,总有她在内。燕西在家里时,常和她在一处玩,放风筝,打网球,斗蟋蟀儿,无所不为。
这天梅丽回来得早些,想要燕西带她去玩,所以打个电话给他。
金燕西便问: “有什么事找我,要吃糖果吗?我告诉你吧,我昨天在巴黎公司,用五块钱买了一匣,送在姨妈那里了。”
梅丽道:“糖我收到了。不是那个事,我要你回来,咱们一块儿去玩哩。”
金燕西笑着问道:“哪里去玩?”
梅丽那边撒娇,“你先回来,我们再商量。”
金燕西在这里,除了到冷家去,本来是坐不住的,依旧一天到晚在外面混。现在梅丽叫他回去,他想家里去玩玩也好,便答应了。挂上电话,便坐了汽车,一直回家来。
这天放假,白秀珠也在家中无事,刚巧接到王玉芬的电话,说是他家老爷子从西山回来了,想要见见她,跟她聊聊。白秀珠说想一下,便挂了这边电话,那边拿起电话给白雄起打了一个,白雄起觉得也不好推辞,遂说让她去,自己看着办即好。白秀珠便应了下来,换了衣服坐车出门了。
金燕西到了家,知道梅丽喜欢在二姨妈房子外那间小屋里呆着的,便一直到那里来。一进院子,便听到二姨妈房里,有两人说话,一个正是他父亲金铨的声音,连忙缩住了脚,要退回去。
只听见他父亲喊道:“那不是燕西?”
金燕西听见,只得答应了一个是,便从从容容地走了进去。
金铨躺在沙发椅子上,咬着半截雪茄烟,笼着衫袖,对着燕西浑身上下看了一遍。说道:“只是你母亲告诉我一声,说是你和几个朋友组织一个诗社,这是你撒谎的,还是真的?”
金燕西梗着脖子说道:“是真的。”
金铨笑着看他,道:“既然是真的,怎样也没有看见你做出一首诗来?不要是和一班无聊的东西组织什么俱乐部吧?这一程子,我总不看见你,未必你天天就在诗社里做诗?”
金燕西的二姨妈何姨太太挥了下手绢,笑着说道:“你这话,也是不讲理。你前天晚上,才从西山回来,共总只有昨天一天,怎样就是一程子了?”
金燕西被他父亲一问,正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二姨太太这一句话,替他解了围,才醒悟过来。便道:“原不天天去做诗,不过几个同社的人,常常在社里谈谈话,下下棋。”
金铨摇摇头,笑道:“我说怎么样?还不是俱乐部的性质吗?”
金燕西道:“此外并没有什么玩艺。”
金铨又再问道:“你同社是些什么人?”燕西便将亲戚朋友会做诗的人,报了几个,其余随便凑一顿。
金铨摸着胡子笑道:“若是真做诗,我自然不反对,你且把你们贵社里的诗,拿给我看看。”
金燕西一想,社都没有,哪里来的诗?但是父亲要看,又不能不拿来。便道:“下次做了诗,我和社友商量,抄录一份拿来罢。”
金铨点点头,笑呵呵说道:“怎么这还要通过大众吗?你们的社规,我也不要做破坏,你且把你做的诗,拿来我看看。”
金燕西这是无法推辞了,便道:“好,明天拿回来,请父亲改一改。”
金铨喷了一口烟,笑道:“我虽丢了多年,说起做诗,那是比你后班辈强得多哩。”
二姨太太见金燕西已然呆不下去了,便说道:“梅丽刚才巴巴的打电话找你呢,你见着她了吗?”
金燕西知道是给他解围,“我正找她呢。”说着,借此缘故,便退出去了。
原来金家虽是一个文明家庭,但是世代簪缨,又免不了那种世袭的旧家庭规矩,所以燕西对于他父亲,也有几分惧怕。现在父亲要他的诗看,心里倒是一个疙瘩,不知要怎样才能够敷衍过去。
正自低头走着,只听见一片叮叮当当的钢琴声,抬头一看,不知不觉,走到正屋外面来了。这个地方一列是三间大楼,楼上陈设完全西式。有时候,大宴来宾,就可以在此跳舞,也可以说是个小小的跳舞厅。燕西听那琴声,又象在楼上,又象在楼下。那拍子打得极乱,快一阵,慢一阵。心想,这种恶劣的琴声,不是别人打的,一定是梅丽。
寻着琴声,轻轻地走上楼,心里想着,她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看看究竟是谁?走到楼上,偏是没人,原来又在楼外那个月台上。这地方,四周是杨柳和梧桐树。这个时候,柳树上半截,拖着长条,正披到平台上来。
只听见有人说道:“别再站过去,掉下去了,仔细摔断了腿。”
又一个人道: “你看我这样子象不象呢?”
燕西听那个后说话的正是梅丽,先说话的,却是白秀珠。其实他和白秀珠早就恋爱了,平时再小性子,哄个两句就好,可如今的白秀珠却让金燕西琢磨不透了。只见她穿了一件水雾鹅黄色丝绸旗袍,荷叶短袖微微张口,长发梳成了公主头,中间箍了一个珍珠发夹,背对着这面,正坐在钢琴边下。
梅丽穿了一套白色的大袖舞衣,蓬着头发,两只手抓着柳条,把脚时时悬了起来,打秋千地一般摆动。
金燕西看见哈哈地笑道:“别动,我去拿快镜来,照一个像。这是爱情之神呢?还是美术之神呢?”
白秀珠站起来回头一看,竟是金燕西回来了,他没在冷家,回来干什么?她并不知道原是梅丽和王玉芬俩人商量好了,分别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凑在一起的。
金燕西看到白秀珠回头,恍然了一下,他不曾想一向心醉西方服饰的白秀珠穿起中式服装会是如此的别有韵味,温柔缱绻。
白秀珠并不愿意和金燕西多做交流,随即淡淡说道:“你回来了。正好,我要去见你父亲,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们兄妹了。”
梅丽一听急了,连忙跑了过来,拉着白秀珠说道:“秀珠姐姐,怎么刚来就走啊?跟我和七哥说会儿话再去见爸爸,也是可以的。”遂又转身,执着燕西的手道:“七哥,你看我扮得像不像?”
金燕西笑道:“像是像,但是神仙有穿黑皮鞋的吗?”
梅丽一看,果然自己还穿的是一双漆皮鞋,笑道:“我忘了换呢。”
金燕西摇摇头,说道:“穿这种舞衣,应该打赤脚,至少也要穿和衣裳一色的鞋子。穿这样美丽的衣服,配一双漆黑的鞋子,比老太太的小脚还寒碜呢。”
梅丽一下子羞红了脸,说道:“你等我一会儿罢,我去换衣服就来,回头我们和秀珠姐一块去玩去。”说着,连跑带跳地走了。
金燕西见梅丽走了,便上前想要伸手去拉白秀珠,往怀里拽。白秀珠见他走过来,微微蹙了眉头,身子先一步的侧过他走了出去。离他有一定距离之后,方才站住。金燕西刚想要说些什么,
便听到楼下有人问道:“楼上是秀珠在那里吗?”
白秀珠连忙答应道:“是我,楼下是表姐吗?”说时,王玉芬和金燕西的五姐金敏之,一路上来。
金敏之是个美国留学生,未曾毕业回来的,以前的秀珠醉心醉西方文明,对敏之是极端地崇拜。若是放在以前白秀珠的身上,想必会对今敏之十分友好。
但此刻看见金敏之上楼,白秀珠也仅仅点头问好,便不曾再多说一句。只是转头笑着问王玉芬,“表姐,你怎样知道我在这里?”
王玉芬抿嘴笑道:“刚才在楼下遇见了八妹,问她便知道了。”遂又接着说道:“父亲知道你来了,找你过去问话呢!”
白秀珠点点头,说道:“好,表姐引路吧,咱们这就过去。”转头又对金敏之和金燕西道:“两位,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金燕西心里憋了一口气,问道:“父亲找你能有何事?”
金敏之性子柔和,人也理智成熟,听了金燕西问话的口气觉得不妥,便拉了拉他,摇摇头,“老七……”
白秀珠也未回头,只是冷冷扔下一句,“那便要去问你父亲了。只是,你敢吗?”说完,便拉着王玉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