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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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宁府已经是很晚了，夜色浓如泼墨，凤念岚和凤念珩两个人下了轿子，刚要辞别宁鹤去歇息，便听见黑夜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站住，你们两个去了哪里？”
凤念岚一听这个声音，禁不住狠狠剐了凤念珩一眼，这个该死的小子，要不是他睡得太死，怎么也叫不醒，她也许早溜掉啦！
凤念珩更是吓得呆住了，他素来畏惧父亲的威严，何况他和关楚楚的情事又是瞒着凤天翎的，他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宁鹤。如今能制住凤天翎的人，也只有宁鹤了罢。
“天翎，你不是去歇下了么，怎么醒了？”宁鹤清凌凌一笑，转而嘱咐身边的管家阿福，“珩少爷和岚小姐累了，端两碗醒酒汤给他们，扶他们下去罢。”
凤念珩和凤念岚刚松了口气，就听见凤天翎低沉的声音：“慢着，先回答我，你们去了哪里？”
凤念岚叹口气，只得实话实说：“我们去凤凰楼喝酒了。”对凤天翎说谎是不明智的，他素来精明，何况是对朝夕相伴的儿女，更是分外的了解，只消一眼，便能知道他们说得是否属实。
切切盯着凤念岚秀美的容颜，凤天翎冷冷道：“是珩儿你带岚儿去的罢，罚你跪三日祠堂，不许吃饭！”
“爹爹，不是珩儿带我去的，是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凤念珩哽声说：“不必了，姐，是我带你去的，爹罚我罚得对，你去歇着罢，我去跪祠堂。”
宁鹤看着凤天翎刚毅的脸庞，微微叹了口气：“天翎，你成心不想让子璇安心是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喝酒罢了，再说又在我的地方，值得你这样动肝火吗？”
“阿鹤，和你没关系，珩儿是我儿子，怎么教诲他我心里有数。”凤天翎道，“让他跪祠堂是要他记住这个教训，别出去鬼混！”
凤念珩微微一笑，凉苦如薄荷：“鹤妈妈，你不必说了！反正，爹也只当没有我这个儿子罢了，既然是这样，我又何妨去跪祠堂呢？”
“爹....”凤念岚喊了一声，道，“让我和珩儿一起去跪祠堂罢，这次的事我也有份，是我带珩儿去的，请让我和他一起跪罢！”
宁鹤扯了扯凤天翎的袖子，说：“随她去罢，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和你说。”
凤天翎这才匆匆远去，他品月色绣绛龙的袍子逐渐在夜色里被吞没。
“珩儿，你不要紧罢，姐陪你一起跪。”凤念岚微微一笑，欲要安慰凤念珩几句。凤念珩却挣脱了凤念岚的手，“这不是跪祠堂的问题，而是爹的心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做儿子的位置，我对于他，简直是可有可无！”
凤念岚想辩白什么，因为凤念珩的话，好像连她也被讥讽了，她怔怔地想哭，她只不过是一时好玩，带着凤念珩一起去凤凰楼喝酒，却没有想到，非但是被撞破了，而且还受了这样的惩罚。
假如不和凤念珩跪祠堂，凤念岚的心里会不好受，可是看凤念珩这一副将哭不哭的样子，他的心更是像被刀子绞一样痛。
宁星默默看了她一眼，一抿唇，便走了。看着他浅灰色的背影在夜幕下消失不见，凤念岚觉得心里堵得慌，忍不住冲着宁星大喊：“宁星！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就那么不会安慰我两句吗？！”
灯火通明的祠堂里，凤念珩和凤念岚跪在冰凉的青石板地上，已经三个时辰了，没有吃东西，跪得腿发麻，而且酸得发软。
没有人看着他们，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站起来歇息一会儿，凤念珩是在向凤天翎对抗，而凤念岚不知道是在和哪一个赌气。
风，熄灭了蜡烛。
凤念岚已经不行了，她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但是没有想像中青石砖的冰冷，而是一种人的体温的暖意。
夜色里，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星空：“你没事吧，逞什么强？不能跪就别跪了，你的身体又不好！”
她身体是不好，霍子璇怀她的时候，失足跌进荷花池里，导致她出生便身体孱弱，但她实在是一个好逞强的人，别人怎么也看不出她平素笑容背后隐忍的难过，除却他。
“你怎么来了？”凤念岚觉得脑子晕乎乎，半晌才靠在烛台上歇了一会儿。宁星点上蜡烛，将一碗粥递给凤念岚，硬梆梆地说：“给你送粥，我吃了你的点心，自然还你一碗粥。”
凤念珩闻着那香味，虽然宁星上次比武胜了他，害他不高兴了好久，他倒也不是介怀的人，如今觉得这个宁星虽然人硬梆梆的，对自己这个脑子少根筋的姐姐还真挺好的。
他刚这么想，凤念岚那脑子少根筋的毛病又犯了，竟然哼了一声说：“那是宁鹤，你养母的点心，谢我什么？”
凤念珩那个恨啊，好好的一碗粥，虾仁瑶柱排骨的，你怎么就不吃呢？
宁星却又淡淡说：“用的是你鹤妈妈的柴、米、油、盐，你不要吃也罢了，我还求着你吗？”
凤念岚忽然瞥见他的手指又红又肿，竟是被火烫伤的样子，心蓦的一软，颤声问：“你的手，怎么弄的？是为了给我煮粥吗？”
宁星一抿唇，将手缩在袖子里，耸耸肩道：“不要紧，不小心被烫到罢了，又死不了人！”
“我还以为这粥你是拜托哪个下人做的呢！原来是你自己做的，也罢，本小姐念你也是一番心意，就吃了这碗粥罢！”凤念岚唇角含笑，颊边梨涡秀美无伦。
说罢，她端过粥碗，一股扑鼻清香，她一时之间微微沉醉，却见凤念珩喉结微动，竟是吞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你要吃吗，珩儿？”凤念岚把粥碗递到凤念珩的面前，“要不，给你吃罢！”
凤念珩嘻嘻一笑，道：“不用啦，这是宁星给你熬的，我又怎么能吃了，浪费他的一番心意呢？”
凤念岚面色微微泛起潮红，夜色里别有一番妩媚：“胡说什么？！不过是一碗粥罢了，我请他吃点心，他回报我也是该的，再胡说，我便撕烂了你的嘴！”
“那么，我就先走了。”宁星转过头去，那双澄澈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夜空中的星子，“你自己小心，莫要着凉了！”
凤念岚心下一暖，这小子，原来也不是木头呀。这样一想，竟忍不住唤道：“宁星，你等等！”
“什么事？”宁星转过头，眸色清冷如水，竟叫凤念岚微微恍惚了一阵子。
凤念岚垂下眼帘，柔声道：“谢谢你，你的粥很好吃。”
宁星愣了一下，眉梢舒展开来，沉默地转身而去。
凤念岚看着他的背影，碎碎念道：“这小子，装什么装！明明就是关心嘛，又不肯说出口，难道对我温柔好一点，他会死么？”
“姐，你不是喜欢宁星罢？”凤念珩扬起眉梢，一双顽皮慧黠的眸子在深夜里这样的明亮。
凤念岚低低地‘啊’了一声，旋即扬声道：“胡说什么？！我哪有喜欢宁星这个死小子？”
“他有哪里好啊？脾气又臭又硬，对我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我怎么会喜欢他这样的人？”凤念岚绞着袖子，道。
凤念珩含笑道：“他哪里不好？武功高明，容貌英俊，对你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关心得很呐！”
“有吗？你真觉得他关心我？”凤念岚扬起睫毛，旋即又垂下，“反正我是不喜欢他的！”
凤念珩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一个声音沉声说：“你们两个还在跪着？”
“爹，是，我们还跪着呢。”凤念岚淡淡回答。秀美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凤天翎一身棕色绣绛龙长袍，眉目英挺，透着一丝刚毅之色：“都起来吧，回去睡吧，天很晚了。”
“爹？”凤念珩到底是男孩子，虽然武功不及凤念岚，到底想在凤天翎面前逞强，咬牙站了起来，然后搀起凤念岚，“你真放我们走？”
凤天翎横他一眼：“不想起来，还想跪？你们鹤妈妈说，你们差点便要被人偷袭致死了，日后万不可再任性，知道吗？”
凤念珩听凤天翎虽是嗔啧的语气，但却也含着关心，心中不免荡起一丝暖意：“是，珩儿谨遵父亲教诲。”
“等等。”凤念岚看着父亲，切切问，“爹，你认不认得一个人？这个人穿白衣，容貌清俊，身上背着一个琴匣。”
凤念岚不过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成想凤天翎会知道这么一号人物，但岂料凤天翎竟颜容大变，骇道：“琴匣？那是什么琴匣？”
凤念岚蹙起秀丽的眉梢，沉吟道：“是很华丽的琴匣，镶满了绿玉和白玉，看上去很美。”
“那这个人的眼睛是不是蓝的？”凤天翎忽然激动地问，一双眼睛灼灼如燃烧的火焰，除了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凤念岚没有见过父亲这样激烈的神色，不免有了几分畏惧，道：“不....那个人的眼睛...是黑色的...如果是蓝色那么特别的颜色，我一定会记得。”
凤天翎有些失望，双唇翕动半晌，却听凤念珩道：“姐，你不是有一条恩公的帕子吗？你拿出来给爹瞧瞧。”
凤念岚并不觉得那帕子除了绣工精致外还有什么稀罕的，可是凤念珩那样说了，她便也从自己的袖管里拿出那帕子递给凤天翎：“爹，这就是那救了我们的恩公遗留下的帕子。”
“给我看看。”凤天翎接过帕子，仔细端详半晌，神色忽然平静下来，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深深的笑意。他深吸一口气，道：“没错，是他，绝对是他！这是他贴身携带的帕子，比性命还要紧！岚儿、珩儿，救了你们的这个人，是爹爹的故交，你们很快可以看到他了。”
凤念岚默默点点头，总觉得父亲这样热切的神色有些不同寻常，就如一个贪婪的守财奴看到了一大笔金光闪闪的宝藏一样，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淡淡的畏惧。
回到房间，自己的丫鬟墨瑛便迎了出来。她着一袭淡黄色衫子，肌肤如雪，双眸如漆，若不是左脸天生带着一块朱砂色的胎记，长得也是挺好的。
“小姐，我都听城主房里的金枝说了，你被罚跪了，还好吗？”墨瑛微微蹙起眉，甚为关心地问。
凤念岚肌肤微微苍白，又透着绯色的红晕，美如春日的杏花，透着由衷的喜悦：“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我去给你熬碗粥罢，好吗？”墨瑛一边为凤念岚换下男装，梳理她那一头墨一样的发，一边问。
铜镜里倒映出凤念岚秀美的容颜，十六岁的如花韶龄，每一寸的肌肤，每一寸的发丝也都是温软的。
凤念岚摇了摇头，唇角上扬，唇梢也如飞扬的蝴蝶一般：“我不饿，你去歇着罢，我等会儿自己去睡。”
墨瑛伺候凤念岚五年了，五年前十二岁的墨瑛，十一岁的凤念岚，经过五年的相处，早已情如姐妹般的亲密。
墨瑛也不与凤念岚客气，只是静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歇着去了。
凤念岚自己在窗前坐了一会儿，沉思半晌，一会儿满面绯红，一会儿又秀眉深锁，全然一副女儿家娇态，过了一会儿才去睡了。
到了后半夜，凤念岚迷迷糊糊睡着，却感觉一阵冷意，她裹紧了被子，却听一阵呼唤：“念岚小姐....念岚小姐....你快醒醒....老爷叫你呢....”
凤念岚起身，尚未问清发生了什么事，墨瑛便为凤念岚换好装束，打理了起来。只见墨瑛为她换了一袭灰蓝色薄纱长裙，挽了一个新月髻，插了一把珍珠璎珞，清雅中又不失华丽。
“怎么啦，墨瑛？为什么大半夜把我拖起来？”凤念岚蹙起眉来，拖长了音，“有客人么？”
墨瑛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低低的笑意：“听说就是在‘凤凰楼’救了小姐和珩少爷的那个人来拜会老爷了。”
凤念岚怔了怔，忽然想起凤天翎的话：“你们很快可以看见他了。”莫非父亲真和他有什么渊源？
凤念岚不免有些好奇起来，顿时困意全消，内堂里灯火一片通明，宁鹤坐在主座，清美的脸庞透着一丝浅浅如新月的笑意：“月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月无尘一袭白衣，褪去了黑瞳的他，一双眼睛灼灼如深邃的蓝海，说不出的绝美：“在下也无什么要事，不过是厚颜想凭着二十年前的交情在七指山庄住下罢了。”
二十年前，正是凤天翎与霍子璇的长子凤无双出生之日，凤念岚记得事后听家里的老仆说过，当时有一个以修习道术的人曾留下八字判言：“凤凰无双，双玉合璧。”
而刚才月无尘口中说的，便是二十年前，这人看上去如此年轻俊美，便是说他比凤无双小，凤念岚也是信的，莫非这人便是当年那个修习道术的人吗？不然又怎会如此年轻呢？
凤天微微犹疑：“无尘公子，看来二十年前的事，还是你料中了，会有无处栖身的一天啊！不过，你有恩于我七指山庄，我凤天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且安心住着，今后你我亲如一家。”
月无尘微微一笑，皙白如玉的面容在灯光下，竟是透明的绝美：“是啊，自然是亲如一家，我若不记错，绿依日后还认了凤庄主为父亲呢。”
凤念岚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那样一个谪仙般的男子，为什么那一瞬间眼底却有浓重如夜色的忧伤？
“是啊，若无尘公子不介意，我大可以认你手中的这个孩子为义女。”凤天翎摩挲着手中的金色十字形戒指，“我若不记错，她应就是你姐姐香浮的女儿罢？”
月无尘点点头，依旧笑着，却沉凝如水般，看得凤念岚也觉得揪心：“可是，这样薄樱不是和绿依平辈了吗？不好罢？”
凤天翎这才醒神，恍然道：“是啊，绿依姑娘可是您的爱侣呢，您的甥女怎能与她平辈？是我糊涂了！”
爱侣？十七年后，在那个滂沱的雨天，凤念岚依然记得那女子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那深深的悲伤。
那个女子，是凤念岚深深钦佩与喜欢的，凤念岚几乎也能感到那种切肤的疼痛之感。
于是，当时她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冲动，说的这样一番话：“无尘公子，您的爱侣是我父亲的义女，您与我们便是同辈的，可是您又救过我与珩儿的性命，二十年前，我们的大哥也不过刚刚出生，您自然比我们大一辈的，您的甥女自然与我们平辈，不是吗？”
其实，她当时也许只是少女心性，看不惯月无尘与父亲说话时的态度罢，尽管优雅温文，骨子里却透着倨傲。
月无尘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如此，便依了念岚小姐的意思，能认凤庄主为义父，也是薄樱的福气。”
凤念岚脸微微一红，却看见父亲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深切的欣赏来。
凤天翎道：“薄樱既是我的义女，你这个做舅舅的，没有道理与她平辈，可若是仅做她舅舅，不是与我夫人有关了么？”他爽朗笑道，“本来，与我夫人有关也不是不可，只是，我的夫人实在太多了些，若无尘公子不嫌弃，便认我为兄，如何？”
月无尘的年纪自然比凤天翎大得多，但凤天翎看上去却足以做月无尘的父亲，月无尘一人避于尘世，自然有心寻一个身份给自己，便没有拂了凤天翎的意思，认了下来。
凤念珩便笑：“既然如此，咱们叫无尘公子，可得尊称一声月叔叔了，不是么？”
宁鹤笑睨他们一眼：“不必，若论先来后到，你们当称月无尘一句‘无尘大哥’，毕竟，是先收的绿依。”
凤天翎如何不称道宁鹤的八面玲珑？如今月无尘虽让薄樱做了凤天翎的义女，但心中与他最亲的，还是早亡的绿依，若是叫他一声无尘大哥，叫他念及绿依，对七指山庄便更多几分眷顾。
如此，凤天翎一个月后，便领着凤念岚和凤念珩还有月无尘、月薄樱几人回了长安，这便也罢了，宁星这个宁鹤的养子却也跟了去。
赶马车的，便是月无尘与宁星，薄樱被交给了念岚与墨瑛两个女子看顾。月无尘安心与宁星谈话。
宁星懒懒甩着马鞭，因凤天翎不与他们同辆马车，故此赶得不甚用心。雪后初霁的阳光太暖，叫人提不起精神来。
“为什么帮我，不让我留在宁城？”宁星问月无尘。若非他开口，凤天翎是不会开口问宁鹤要人的。
月无尘抿唇微笑：“我说你像我年轻时候那样倔强，所以愿意帮你一把，你信么？”
“我自然信。你是聪明人，瞧得出宁鹤对我不用心，当初她收留我，也不过是因为...”宁星忽然说不下去了。
月无尘慢悠悠地换了话题：“你既然知道，那么，跟着我，我收你做弟子，授你武艺，你看可好？”
宁星有点迟疑：“你愿意教我？”阳光下，他那双清澈得像水一样的眼睛那么定定地注视着月无尘。
月无尘微微一笑，一派悠游，一双眼睛已经换了黑瞳，更显得清透而温柔：“我想你也不想像我当年一样，连个比自己小的女人也打不过罢？”
宁星只听了后半句，脑海中满是当年那个纤细而秀美的小人儿，漫天风雪里独独给了自己一份暖意，又哪里注意到月无尘薄荷般凉苦的前半句，同他年轻时候一样呢？
轮回就是历史的重演，处处透着从前的影子，尤其是在有心人的眼中。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