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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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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铮’的一声,琴音如剑般直直地射向那柄短剑,那柄剑便在空中弯了一个弯,径直飞到了角落里的月无尘手上。
他纤美而舒长的睫毛在月色下如凝了一层银霜般,红唇勾勒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剑,好剑。”他手上的那柄短剑是淡青色的,清冷而明亮,如凝了星光,“是上古七大奇兵的‘星辰刃’。”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虽说的是称赞的话,语气却像是在叙述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样。花解语一双明眸冷冷地看着月无尘:“阁下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管我的事?”
众人这才看向月无尘,但见月色下,月无尘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琴匣,那架七弦古琴泛着泠泠的幽光,是一种青玉般的绿色,晶莹剔透,而又古雅凝朴。
他的十指是一种白玉般透明的色泽,妖娆之极,左手的五根手指上各戴了一只多宝戒,分别是红、蓝、银、紫、粉五色,
他刚才弹的那弦,便是由戴着红色珊瑚宝戒的大拇指奏出的,幽艳清冷,说不出的动人心弦,只是他仅奏了这一个音节,便再也没有下文,不免叫人的心悬在半空中。
“我?”他微微一笑,透着七分忧伤,三分恍惚,“我是孤家寡人。”说完,低头抿了一口‘胭脂酥’。
“好,好一个孤家寡人!阁下既然执意要管这闲事,莫怪我花解语辣手无情了!”花解语冷冷叱道。
说罢,她一个纵身飞跃,双臂微伸,竟从长长的袖间又挥出一柄短剑,直刺月无尘心口,月无尘也不闪避,只是伸出两根修长而晶莹的手指,捏住了剑尖。
他的手似乎有一种黏力,无论花解语怎样用力,他的两根手指都能牢牢捏住剑尖,分毫不动。那锐利的剑锋可以轻易刺破人的肌肤,但月无尘的手指却坚硬如金玉,丝毫不受损。
“你.....”花解语蹙起双眉,“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偏要处处与我做对?”她本是个婉转的美人儿,此刻太过急切,声音竟意外的有几分低沉。
月无尘幽幽一笑,左手的两根手指抵住剑尖,右手却犹自替月薄樱整理碎发:“事到如今,你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还要假扮花解语吗?”
花解语一怔,旋即冷笑:“阁下好利的眼睛,原以为我的易容术已是登峰造极,万没想到竟会被人拆穿!”说完,她原本秀丽的面容不断扭曲,最后竟定格成了一张极俊朗的面容,只是那眼角上扬,以刺绣之法绣了一枝极妖媚的花,红得像燃烧的火焰一般。
众人俱是一惊,若男人生得不是绝美如谪仙,佩戴女子的珠玉翠环,难免给人以怪异之感,而这少年容颜不如月无尘清俊,但他着一袭女装,却给人一种理所应当的妩媚。
月无尘只是玩弄着手中的青瓷杯,唇角似扬非扬:“再完美的易容术也会有漏洞,你是个男人,有些特征是掩盖不了的,譬如,你的手。”
“你说得不错,但连我也不知我究竟是男是女,你又怎知我一定是男人?”那人轻轻一笑,将发上珠钗卸去,奇异的是,他既不急着逃,也不急着与月无尘动手,反倒慢悠悠的开始将身上穿的蓝裙褪去,露出里面火红的长衫。
月无尘也不动手,只是轻轻的哄着月薄樱,一边用随身携带的梳子梳理月薄樱稀疏的头发。月薄樱的肌肤雪白,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晶莹如宝石,薄唇粉嫩如樱,睫毛长得像春日柔美的垂柳。
月无尘心下喜爱,却隐隐觉得熟悉,那眉宇之间仿佛总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竟让他感到熟悉。
那人此刻已经完全是男装打扮,却依然透着一丝妖异的妩媚,眼角的那枝曼珠沙华在月色下绽放出惊人的绝艳:“阁下武功高强,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来日方长,我日后总有机会一雪今日之耻!”
说完,竟破窗而逃。
月无尘并不去追他,任由他逃跑。一时之间,满室寂静,所有人都不再高声谈笑,似乎仍被刚才那种生死悬于一线的感觉所笼罩。
这时候,凤念岚和凤念珩二人上前便要道谢,月无尘身形微动,幻化出道道残影,竟转瞬不见了。
凤念珩瞪大了眼睛:“小岚,刚才我没眼花罢?恩公的轻功竟然这样厉害!他的轻功比爹爹还好罢?”
凤念岚点点头,轻声道:“是,恩公的武功确实很高,与爹爹比,应该是不分伯仲的罢。”这时候她注意到桌上有一张手帕,咦了一声,“这里有张手帕。”
她摊开来一看,禁不住轻声念了出来:“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这是什么词啊,听起来怪伤感的呢!”凤念珩好奇地问。凤念岚瞥了凤念珩一眼:“这是词人晏几道的《鹧鸪天》,晏几道素来以辞藻华美,凄婉缠绵著称。想来这是恩公遗落下的,若日后有缘再见,咱们能完璧归赵,也算一桩美事。”
凤念岚与凤念珩二人刚踏出‘凤凰楼’,只见楼外一顶青玉小轿静静停在那里,轿子外站着一个浅灰色长衫的少年,肌肤白皙,面容清秀,静静的站在那里,无端有几分萧索与孤冷。
“怎么是你,宁星?”凤念岚柳叶般纤细的眉轻轻蹙起,“你怎么在这里?”
宁星扬起双眸,他有一双很大的眼睛,清澈如一泓甘泉,在月色下像是有细碎的星的光芒闪烁:“你们又怎么在这里?”
凤念岚瞪了他一眼,这时候从轿中传来一个声音,清澈而温软:“珩儿,岚儿,你们进轿子里来吧。”
凤念珩竟似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声音般,声音有点微微的颤抖:“鹤妈妈....”
那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的温婉:“天色太晚了,外面冷,你们进轿子来,偎着炉火暖暖身子吧。”
“走,进去。”凤念岚微微咬唇,扯扯凤念珩的袖子,“怕什么?”她双睫划过眼睑,无意识地看了一眼宁星,宁星澄澈的眸子也对上她的,然后别过脸去。
切,你拽什么拽啊!凤念岚有些忿忿,扣住凤念珩的手腕就往轿子上去了。一屁股坐在软垫上,凤念岚才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唇角泛笑的女子。
这是一个奇异的女人,她看上去很年轻,简直可说是个少女,但是,她那双古井般幽静清婉的眼睛却又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让人觉得她不可能是个年轻的人。
她的臂弯里有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一双浅色的鸳鸯眼,玛瑙般的清冽,而她虽然不是绝美的人,却也如这只猫般的慵懒,雪白的皮肤在淡淡烛火下微微泛红:“你们吃过晚膳了么?要不要吃点点心?”
“不用了。”凤念岚静静地靠在软垫上,“鹤妈妈,你怎么来了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城主府的么?”
宁鹤的眼神温柔如水,淡淡扫过了凤念岚秀美的容颜,凤念岚顿时坐直了身子,正襟危坐,不敢再摆出一副懒洋洋的神态。
宁鹤一双纤白的手打开了鸡翅木雕花的食盒,拿出一块水晶杏仁脯,放到口中细细咀嚼,道:“没事,你躺着罢,刚才在凤凰楼里喝了不少的酒,兰嫣的后劲很厉害,小心不要难受。”
凤念岚又乖乖躺下,脸微微一红,烛光下她的眼神清亮,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那么暖洋洋的时候,会想到那个倔强的少年,立在寒风里,这样的冬季,他不冷吗?
“嗯,鹤妈妈,你到底怎么知道的?”有些怯怯的,问出口的却是凤念珩,他素来都是怕宁鹤的。
从小时凤念珩就知道,父亲有很多夫人,有的跟他们一起生活,只有宁鹤,她虽然是凤天翎的夫人,却一个人独居宁城。所以,凤念珩知道,对于父亲来说,宁鹤是与众不同的。
也因此,他是怕宁鹤的。
宁鹤轻抚着手中波斯猫的毛发,微微一笑:“宁城是我的地方,我怎么会不知道?”她看了一眼凤念珩和凤念岚的脸,“放心吧,你们爹爹不知道,我没同他说。”
凤念珩安心了,听着马车外呼啸的风声,道:“外面风好大啊,今天夜里会下雪的罢?”
下雪了,是不是真的要下雪了?长安其实并不是一个很暖和的地方,但是每到冬季,还是会想念宁城的雪。
是真的很想念,很想念,越不承认,越想念。
然后,她拿过食盒,不管凤念珩的诧异,掀开门帘,坐在车辕上,那个在赶马车的少年,削瘦而挺拔的脊背,虽然瘦,却是有风骨的。
外面的确下着雪,又细又白的雪花,很美。少年的侧脸很好看,月色下很柔和,真的很少看到他不带刺的样子,以前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对自己永远那么冷冰冰的少年,一年不见了呢。
“喂,你怎么出来了?”少年转过头,唇就要触到凤念岚的脸,凤念岚脸微微一红,侧开身子:“谁规定我不能出来了?”
然后少年就不说话了。凤念岚一扬俏眉:“怎么不说话了?”少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月色下冷冷望着她,晶莹得像是这一刻的夜空。
“谁规定我必须说话了?”少年白她一眼,贴在车辕上的手指微微泛白。凤念岚没有说话,半晌才打开食盒,递给少年:“你应该没有吃过晚膳吧?要不要吃点心?”
很多年后,凤念岚才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与宁星见面,说的也是这句话:“你应该没有吃过晚膳罢?要不要吃点心?”
宁星却没有注意的样子,只是望着天边的一弯冷月,道:“不必了。”“不识好歹!”冷冷骂了一声,凤念岚打开食盒,拿出一块桂花红豆糕放到自己口中,那么甜的滋味却无端让她觉得苦,“全部吃光,一块也不留给你!”
“喂,你生气了?”宁星略带笑意的声音在凤念岚的耳畔响起。凤念岚不去看他,只是重重咬了一口桂花红豆糕。然后拍拍手,说:“不吃了,我进去了。”
然后把那个食盒留在车辕那里,进了轿子里。
“姐,你去了哪里?”凤念岚扬起美目,睫毛上扬如蝴蝶,听了凤念珩的话,有点恍惚的神魂也被唤了回来,“哦,去透气了。”
凤念珩已经有点困意了,声音也含糊不清:“哦,到了叫我,现在很晚了吧?”
凤念岚看着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他英挺的面容,眉宇之间却还有一丝淡淡的稚气,说起来,珩儿也才十五岁罢?
叹口气,为他盖上浅绿色的薄毯,听着珩儿的梦呓,说的是:“楚楚....我们走吧....离开山庄....爹根本....不喜欢我....”
凤念岚有点心酸,凤天翎有很多夫人,唯一诞下孩子的却只有凤念岚和凤念珩的母亲,霍子璇,霍子璇生下了三个孩子,除却凤念岚和凤念珩,还有一个大凤念珩五岁的大哥,凤无双。
比起凤念珩来,凤天翎显然宠爱凤无双,对凤念珩永远都是不温不火的态度,不是不在乎的,却到底也是流于表面的关切,疏离了些。
但是,爹爹是疼凤念岚的,所以她不能去谴责什么,就算是对自己的孩子,任何人也都会偏心的,只是苦了珩儿。自幼就得不到父亲的宠爱,还为了骄傲和尊严,不能流露出分毫来,这些苦与累,也是不能对旁人言说的罢。
谁都以为身为七指山庄庄主的儿女,拥有旁人无法企及的荣耀,又岂知那暗地里不断滋生的阴霾,是怎样的恐怖。
人人身不由己,可是再没有比一个精致的外表下有残破的灵魂更让人伤痛的了。凤念岚小时候无意窥破过父亲的秘密,虽然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是之后的日子她如履薄冰,也就更可以了解凤念珩即便在梦中也依然在意的那种感觉,患得患失。
不过,凤念岚抬头,掀起帘子,雪停了,月色很美,那么柔和的月色,好像让人的心事也变透明了一般,所以,人在黑夜里面才都会变脆弱,所以,人在黑夜里才会袒露在白天不愿袒露的伤口。
然后听见车轮碾过雪的声音,是他在驾马车。忽然想起,他也不过比自己大两岁,十八岁的少年,生活在夹缝里,什么也不是,可悲得很。
如果不是自己,他会怎么样?会死吗,还是就算穷苦也自由得像鸟一样?当初把他带回宁府,是对还是错?
如果是对的,为什么他对自己这样冷淡,让自己也只能以冷淡来回应。
是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有只有在黑夜里才敢回想的伤痛?
夜深了,沈玉茗静静地坐在山顶上,抬头看月亮,多圆满的月亮啊,可是,地上的人却始终像碎了一地的玻璃般残缺的不完整。
这里没有月瞳族看惯了一百年的樱花,但是,有很美的月色,美得像是那天的月色。
那天,傻乎乎的沈玉茗鼓足所有勇气说:“记得我当初送你的提拉米苏吗?”
“嗯。记得,很好吃。”
“你知道提拉米苏的意思吗?”
“是什么?”
“带我走,提拉米苏的意思是带我走。沈远山,我喜欢你。”
那么大胆,鼓足了全部勇气开口去表白,还得不到回应眼泪就落了下来,请求一个曾是自己表姐夫的男人带自己走,时间像凝固了一样,冷意蔓延。
开朗如艾暧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做心寒。但是很快就不冷了,因为一个怀抱,温暖了她的身体,汲取彼此的体温,眼前的男人,一双黑得像玻璃一样的眼睛望着她:“我带你走。”
提拉米苏带我走,好像成了对她最大的讽刺,如今,在另一片土地上,连可以去怀恋与他过往的地方也没有,这片土地他没有踏过,这里的空气他也没有闻过,这里的一切,与他无关。
再不会有人说,我带你走,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关于提拉米苏的密语。
提拉米苏带我走,到最后,却成了我们永远的伤口,白天只能被掩藏在笑容里,只有在夜色才中才敢放任自己一个人伤心。
提拉米苏带我走,现在谁还能来带我走,我又想和谁走?沈玉茗这样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