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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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七指山庄，这几日临近凤天翎的七十五岁大寿，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七十五岁，若不是月无尘教他一些修真的法门以助他增寿，他的身体也不会这样康健。
寿辰前一日，恰值夏季，夜色如墨，缀满了碎钻般的星星，说不出的清丽。一阵冷风吹过，却见一个一袭墨紫色长裙，手提灯笼的少女蹑手蹑脚进了门，静静点上蜡烛，坐到窗前。
窗畔的榻上放了一个琴匣，烛火下，那淡绿色的琴匣绝美如玉石塑成的一般。浣筝如受了什么鼓动一般，缓缓吞了一口口水，打开琴匣，拿出一架七弦凤尾古琴。
淡绿色的琴身，雪白的冰蚕丝，这架琴是如此的华丽。浣筝淡淡叹了口气，如受到某种蛊惑一般，她伸手拨弄了一下琴弦，‘铮’的一声，如同黑夜里嘶哑的野兽，蛰伏着无限的危险。
她的手指受伤了，而那琴就好像会吸血一样，那血滴在琴身上，化作淡淡一阵轻烟，竟就这样没了踪迹。
她吃了一惊，却忽然发现自己那没有受伤的右手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握住了，那种冰凉是一种玉一样的沁凉，因为温度极低，浣筝觉得自己的神智也清醒了。
刚才那琴声里透着的无限杀戮血腥之气，还有自己手指上的疼痛，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分外的惊险，浣筝忍不住低低喘息起来。
她这才回头，烛火下有一个谪仙般绝美的人儿站在她身后。从她那里望去，肌如雪，发如漆，如琉璃塑成的人儿般，有一触即碎的凄美。
她一双柳叶眉，眉间一点胭脂痣，绝美灿烂如粉樱烂漫，一双紫罗兰色的瞳眸，清透如水，又深邃如夜，晶莹如玉，又迷离如雾，舒长而纤美的睫毛薄如蝉翼，密密得覆在眼睛上，仿佛初夏的薰衣草般动人。
她的白衣在微微烛火下，如此的醒目而纯净。窗外夜雨潇潇，淅淅沥沥打在外间池塘的莲瓣上，似是一曲悠扬的乐曲。
如此诗意的夜色里，浣筝遇见一个如此诗情画意的人。
“你是，浣筝？”那人迟疑地唤出她的名字，眉心微蹙，透着浅浅的清愁，荡漾在烟雨里，如渲染在水里的墨。
浣筝楞了一下，几乎受宠若惊，也许是这夜太过凄冷，也许是这女子太过绝美，竟叫她生起不真实的感受来：“薄樱小姐记得我？”
“你的手指受伤了，我来帮你包扎罢。”少女微微点头，如此干净的披着发，仅用一根镶着珍珠的木簪束发，不用珠翠佩环，竟是清雅如斯。
看她缓缓走近自己，浣筝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待少女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指尖银光流泻，伤口已然愈合如初：“好了，没事了。”
“没事了？”浣筝已然呆住了，薄樱小姐非但不怪责自己贸然动主子的东西，还对自己这样一个做粗活的丫头如此怜惜，语气如此温柔，她不免更觉得这像是个幻境。
但是，随即涌上一股恐惧：“那琴.....会吸血....”声音也是颤抖的。眼神瞥向琴，流露出无法自抑的悚然。
少女的笑意里便多了一丝幽深的韵味，她看了一眼那琴，道：“这琴是以吸人真气为生，你不谙武功，自然不能擅自碰它。”
她的声音婉转清润，听上去如冰珠般的冷冽：“不过，你与它倒是很有缘的，你很喜欢弹琴吗？”
浣筝看着她毫无瑕疵的侧脸，弧度柔和得不可思议，脸一下子通红，这样一个美丽得毫无烟火气息的女子，浣筝只觉得自己的存在对于她仿佛也是种亵渎，只得赧然道：“是，因为我的妈妈从小就弹琴给我听，”犹豫半晌，她还是说，“她是青楼妓女。”
青楼妓女，以浣筝的倔强是不会告诉别人的，但这少女的眸子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人奇异的放下了心中的一切烦恼，就如洗涤人心的灵泉，叫人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倾诉给她听。
“没有关系，弹琴之人，不分高低贵贱，只有一点，心中是不是热爱手下的琴。”她的笑清婉如墨渲染出的莲花，“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不就是例子吗？”
浣筝的眼泪都要溢出来了：“可是我太笨，没有学会，现在妈妈死了，想碰一碰琴的机会也没有，我才会....”
“不要哭，”少女的声音轻柔如春风，让浣筝疑心是母亲又在哄劝小时爱哭的自己，“我教你。你跟在我身边，做我的贴身侍女罢，好不好？”
浣筝只能点头，便任由那少女牵着自己的手，出了月无尘的琴房。
外面在下雨，少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幽深如夏季十里菡萏，又如樱花般的甜美，叫人的心神宁静下来，浣筝这才发现，自己虽没有撑伞，但是，雨水却沾湿不了她的身。
惊讶，抬眼看着身旁的月薄樱。月薄樱扬起黛眉，唇角笑意渐深，顽皮狡黠如狐：“你忘记了吗，九叔叔可是会法术的啊。”
九叔叔，那便是庄主的故友——月无尘了。月薄樱素来是这样称呼月无尘的，因为，月无尘是九月初九重阳节出生的。不过，为什么作为甥女的月薄樱却一直叫月无尘为‘九叔叔’？浣筝不知道答案。
夜色里，这少女的眼神有淡淡一层疏离的落寞，连叹息也是透明的：“你的手很凉，快跟我回房罢。”
浣筝一阵感动，月薄樱自己的手这样凉，却还在照顾她这样一个小丫头，还来不及感动，少女的手中已然出现一件淡青色的裘衣，细心地为浣筝系上带子：“虽然是夏天，到底冬天才刚过去，穿的怎么这样单薄？”
“我是下人啊，哪里能有什么好衣裳穿？”的确，浣筝着的玉色印花褂子，已经浆洗得发白了，打了几个补丁，虽不至破烂，看上去也依然是十分单薄的。
月薄樱的手轻轻的贴在浣筝的手上，两人很快就回了月薄樱所居的薰衣楼，那是独立的一幢小楼，在一片凤尾森森的竹林里，于夏季别有一番幽凉。
“浣筝，我本是没有侍女的，你既跟着我了，这薰衣楼便也是你的地方了，这么大一个地方，你喜欢那里便且住着去罢。”月薄樱清淡微笑。
当日凤天翎便将七指山庄里的沁园赠给了月无尘，月薄樱可以说是七指山庄是半个主人，听她这样说，浣筝简直是受宠若惊，但她仍有点怕，这份温暖来得太容易，也太让人莫名，她甚至始料不及。
安顿好了浣筝，说好了让粗使丫头把她的行李搬去锦瑟馆住，月薄樱便回了薰衣楼歇息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刚进薰衣楼，便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杜若的香气。月薄樱那张苍白的秀靥也泛起了淡淡的绯红，莹润得像一朵粉嫩的花瓣自然地舒展开了粉红的花瓣。
“你来了？”闻到这股气息，如此熟悉了整整十四年的人，不必看到他的颜容，就知道，一定是他。
月无尘微笑，上苍总是厚待某些人，同是月瞳族人，有的人在岁月风霜里，纵使容貌不变，眼神也不会清澈如昔。
但时光对于月无尘总是格外的宽容的，他依然绝美如谪仙，秀长的丹凤眼如霜露般的清冷晶莹，眼角的一滴朱砂痣，妖媚如绚烂的桃花。
一点桃花痣。
一段离情殇。
“回来了？”月无尘坐在纸窗下，摇曳着一片烛火，掩映着他清美的容颜，他手持一卷书，身形清瘦秀长，如一株琼玉瑶树。
莫名的，就让人安心了。
月薄樱笑：“九叔叔怎么来这里了？”说完，褪下了天水碧色的鸳鸯履，像小的时候那样跳到榻上去，闲闲躺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打法辰光，也许是每个无所事事人的烦恼。
“我等了你好久，谁碰过‘琼珏’了？”月无尘放下书，眼神清亮，长长的睫毛带着柔美的弧度，月色为他的睫毛打下一层薄霜，更衬得清幽。
琼珏两个字，听他念白，分明是一样的声音，感觉到底是不一样的。月薄樱的声音在月色里是一如既往的清婉，听不出情绪的波折：“是浣筝。”
“为什么碰琼珏？”
“她只是喜欢琴而已。”月薄樱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身上有一种露水般清冷的气息，很温润。
温润其实是个境界，到了，就是君子如玉，多了，就成了温驯，少了，就成了清高，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这样的让人着迷。
着迷，也许是因为看不透罢。
就好像占有，是因为得不到罢。
沉默了一会儿，薄樱忽然觉得压抑。
触及琼珏，她总是会觉得心脏抽痛，触及琼珏，他天性的冷漠就开始作祟，琼珏注定了是一个缠绕复缠绕的死结，剪不断理还乱。
半晌，月无尘才阖上双眼：“你喜欢浣筝，为什么？”他的眼睛是很美的桃花眼，恰到好处的温柔，恰到好处的幽艳，也是恰到好处的妖孽，但还是美得过了火。
“因为。”月薄樱的神色透着几分恍惚，为什么吗？那是一个她不愿提及的理由，也是一个她不愿提及的人，她的存在，会生生阻隔了她的所有幻想。
“她曾经拾起一只破碎了半边翅膀的白蝴蝶，她是一个好人，对一只蝴蝶都怜惜至斯。”月薄樱只是这样说，唇角弥漫的笑意里也多了几丝悲寥。
月无尘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怜惜：“随你喜欢就好，你若要授她琴艺，用‘流年’就好了，不用‘琼珏’。”
是这样吗？
流年是四年前月薄樱自己筑的琴，她一直以来都珍视它胜过自己的性命，到底是拼不过琼珏吗？月无尘究竟是为什么，对一架琼珏如此的珍爱？
点点头，轻颤的睫毛如阳光下即将消融的雪，亮晶晶的。
月薄樱说：“九叔叔，我知道了。”玩弄着手指，月薄樱没有睡意，月无尘着的那一袭白衣，如翩迭的月色，他就那样静静地奏了一曲《长相思》。
又是《长相思》，怎么会有如此刻骨的冷意蔓延？月薄樱抬眉，原来是因为窗户没关，夜间的风到底是带着凉意的。
一只鸽子带着沉重的被沾湿的羽翼而来。那是沈玉茗的来信。
自从六年前，沈玉茗成了当今圣上的义女，带着万千财富游走于青山绿水里，自然也得知了月无尘与薄樱的近况，两人时常见面，通信更是频繁。
摊开信纸，是沈玉茗拿手的花边字：
哈，又是一封给你的信，你一定不会嫌我琐碎的，对罢？很奇怪有什么事为什么我都想告诉你，也很奇怪为什么我这样喜欢你，觉得可以依靠你。
也许，是因为，你就是月薄樱吧，那个最独一无二的月薄樱。
奉承的话一大堆送上，还是有很苦恼的事要跟你倾诉，我现在在安城，偏远的小城，但是奇怪的是，我竟吃到了很好吃的馄饨。
忽然怀念起以前和远山一起的日子了，半夜手牵手去吃馄饨，再手牵手漫步在月色下回来，二十七岁的我，那时候如此少女。
幸福的短暂，是在于它的戛然而止，在你没有想好怎样结束时就终止了，生生把人的心悬在半空中，很难受的感觉。
仿佛你一朝孤单，往昔所有的幸福都反过来讥讽你如今的不幸，如针芒刺痛你的心。远山很会做馄饨的，我以为吃不到他做的馄饨的那种感觉了，还是吃到了。
卖馄饨的老夫妇很好，是一对相濡以沫的爱人，他们是相爱的，媒妁之言结合的婚姻，有的感情到了后来也成了亲情，和真正的爱情到底是不一样的，所以馄饨里有很暖的暖意。
你怎么样？还是要告诉你，流年真的好听，虽然半年没听过了，但我还是觉得流年比起琼珏来，分毫不差。送你一首歌的谱子罢，如今的月色很好，送你《白月光》，但愿你能得偿心愿，虽然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开口，永远也不会争取，你永远只是默默守候，所以，也真的好心疼。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
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
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
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
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
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
回忆里的泪光
路太长
怎么补偿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
无法释放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在生长。
于是月薄樱念了，也唱了，每每写信，偶尔沈玉茗也会附上一首歌赠给她，夏季如此好的月色，白月光，倒是真的很应景的。
弹奏起前奏的时候，是有几分赌气的，拿出了‘流年’，不是琼珏的绿色，而是通体是浅浅的蓝色，纯净得近乎白色，似水流年，也许就是这样。
月薄樱喜欢琴，流年用的又是极熟稔的，于是奏出来的乐曲行云流水般的婉转，唱出的每一个字，也都是映在月色下透明的伤心。
“什么歌？”月无尘有几分震动，忽然问月薄樱。他的眉头轻蹙的时候，也是很美的，透着一股天然风韵。
奏罢，手指在烛火下映上绯色，便如象牙般的光洁：“是《白月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世上的事是不是永远都是如此？越是在乎的，越是放在心里不说出口，越是可有可无的，就越是放的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一如月无尘不说为什么只弹《长相思》，不说为什么琼珏比他的一切重要。譬如月薄樱不说，为什么自己不叫月无尘舅舅，而是叫他九叔叔，不说为什么会对浣筝格外的看重。
不说记忆从出生那一天就开始，所以看到母亲不愿拥抱自己，却对一只白蝴蝶倾注了怜爱的无奈，不说自己真的贪恋小时被月无尘拥抱在怀中的那种温度。
十四年，在他身边，要习惯一个人像习惯空气一样，很不容易；而想要再用十四年的时间去忘记衣服额人，月薄樱想，应该是很容易的罢。可是，自己抽离了空气，却一秒钟也活不下去，遑论十四年。
很多事不说出口，是因为我患得患失。
I'm afraid of losing you because I care too much about you.
因为我太在乎你，所以我害怕失去你。这是月薄樱和沈玉茗学了一段时间英文后，利用自己的修真能力学会的英语。
忽然就觉得很贴切。
想起自己以前和月无尘一同用修真的方法刻印英文进脑子里，学得太浅，傻到会把白月光翻译成white moon bright
月薄樱不禁笑了，然后泪珠坠下来，月无尘，我究竟是爱你，还是习惯了依赖你？
我爱你，是因为你值得我爱，还是因为我只有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chapter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