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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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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如絮走后,谁也没有看见,月无尘滴落在琴弦上的一颗泪珠。绿依,除却你,世上再无人能懂我此刻的心情了罢?
忽然抬头,看到纸窗上模糊的人影,不断移动,他几乎疑心是江如絮又回来了,但那身形却又与江如絮的不同。他唇角泛起淡淡微笑,从书柜上拿出一本书,细细观看。
半个时辰过去了,那人影还是在浮动。还真是锲而不舍地犹疑着啊,月无尘禁不住有些无奈,更深露重,她若是着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便起身去开了门,门外犹自徘徊在敲不敲门的迟疑中的沈玉茗,竟然没注意到月无尘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哎,发呆也这么专注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哎。”月无尘左手的中指和食指扶额,一双十分细长好看的眼睛凝视着沈玉茗。
沈玉茗一袭青衣,长发仅簪了一朵明黄的山茶绢花,手中提了一只碧纱灯笼,如同一团淡绿色的云烟,将她的容颜衬得姣美如玉。
她只是轻轻咬着唇,不知道在犹疑什么。月无尘只得叫她的名字:“玉茗!”“啊?你叫我?”沈玉茗抬眼,看见了月无尘俊美如谪仙的面容,脸微微一红,忍不住打了喷嚏。
“嗯,你在我房门口站着,有事吗?”月无尘被她逗笑了,清润如月般的弧度,“进来喝一杯茶罢。”
“好。”沈玉茗低垂下清秀的眉眼,在月无尘身后进了屋。月无尘把一杯茶递给她,那是胭脂色的茶水,他亲自研制的,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胭脂酥’。
沈玉茗接过茶,抿了一口,仿佛安心了些:“月无尘,你真的决定要帮江如絮那个忙了吗?”
“我不是帮她。”月无尘纤细的两节手指举起白色纹金丝海棠的骨瓷杯,烛火下,他的动作优雅如远古的贵族,只是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落寞,“我是帮香浮,帮薄樱。”
沈玉茗又抿了一口茶:“然后呢?开始逃亡吗?你就要离开月瞳族,彻底地离开了吗?”她的眼神里溢满担忧,“这太冒险了罢?”
月无尘淡淡道:“玉茗,如果你觉得这太危险,那么,你可以离开,我知道你有法子。”月色下,他的唇角有浅淡的笑意,轻薄如烟雾。
“切!”沈玉茗很恨地将剩余的‘胭脂塑’一饮而尽,“我好歹也是香浮姐的密友,好不好?那个小屁孩将来长大也要叫我玉茗姨的,好不好?”说完,把手放在月无尘的手上,“要冒险,就一起冒险好啦!”
月无尘笑着看着烛火下,清丽不可方物的沈玉茗,笑了笑。一百年前,他来到离月瞳族最近的青山镇,在他常去的那家酒肆门口,他看见了一个抱着一壶酒在酒肆门口躺倒在地的女人。
那个女人哭着笑着,眼泪沾湿了发,朦胧间在喊着谁的名字,听不清,然后他竟然一时心软带那个女人回了月瞳族,从此非友非仆。
他记得那个女人清醒后,问那个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艾暧。”
“几岁?”
“二十七。”
“你是哪里人?”
“香港,一个你打死也不会知道的地方。”
好罢,月无尘是真的不知道香港究竟是什么地方。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如果跟你说我下雨天在树下避雨被一道雷劈中,等我醒过来就在这里,你信不信?”
“那你为什么喝醉?”
“想家啊,我是怎么也回不去的了,所以想啊,发疯一样的想。”
“可是,我好像听到你在喊别人的名字,还很痛苦呢。”
“喂,大哥,你究竟是调查户口呢,还是问笔录的警察?”
“警察?那是什么?”
“那就是你们这里的捕快,捕快懂不懂?”
“我知道了。”
“大哥,你是谁?”
“月无尘。”
“帅哥,你长得好美哦,连姓也好美哦。你几岁?”
“一百七十岁。”
“哇,你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吧?”
“我是月瞳族人。”
“那是虾米种族?你的眼睛好美哦,是蓝色的哎。”
“嗯。本来是绿的。”
“那为神马就变蓝了呢?”
“被毒的,所以我瞎了。”
“那也就是你看不见我了?”
“不,我有法术,可以看见一切。”
“那毒你的人不是脱裤子放屁,闲着没事干吗?”
然后这段对话,就成了不可超越的经典!
至于这个名字,也是很经典的。
“艾暧,你这个名字谁替你取的?”
秋末时分,艾暧正在盯着一丛白山茶发呆,月无尘在一边擦拭他的琴,淡淡地问。
“我外婆。”
“怎么会取这个名字?”
“怎么,不好听?”
“不是,只是这名字好奇怪。”
“嗯,是我外婆翻字典翻出来的。”
“哦。”
“你们这里应该没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吧?”
“所以,你还是改一个名字罢。”
“好罢,你说叫什么好?”
“总要有意义的才好。”
“那就叫山茶罢。”
“为什么?”
“我喜欢山茶啊。”
“可是山茶这个名字还是很奇怪。”
“那就叫玉茗罢,山茶的别称。”
“那就叫艾玉茗?”
“不要,既然抛弃了艾暧的身份,那我就不要姓艾,我要姓沈。”
“你母亲姓沈?”
“不,我未婚夫姓沈。”
“你未婚夫在香港?”
“不,他死了。”
然后,这是一段超越经典后的经典。
月无尘觉得,自己真是捡到了一个活宝。
是夜,月色如水。
江如絮刚走出竹舍,就看见漫天的粉色花影里,走出一个白衣女子,下颌尖俏,秀丽脱俗,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冰霜般的冷意,叫人不敢靠近。
“是你啊,白羽衣。你竟然来了。”江如絮淡淡扬起薄唇。
白羽衣冷冷道:“你当我是蠢材吗?你的暗示未免太明显了,以为我不懂?好端端的说什么樱花比紫梅漂亮。”
“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二百七十年前,我们也曾在樱花林里漫步谈心。为什么如今却要针锋相对呢?”江如絮问。
白羽衣道:“你以为被人夺去心头至爱,那是什么好受的滋味?我还可以有这个胸襟和你做好姐妹?我做不到!”
“但是,我们爱上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妻子,为什么你却要那么恨我呢?”江如絮道,“我们明明是那么好的姐妹啊!”
白羽衣说:“那时候冷彩宁是在他身边,但是他们没有爱情。而我,一直都喜欢他,如果是别人横刀夺爱,也就罢了!却没想到竟是你,自诩是我最好姐妹的江如絮!”
江如絮的声音里有淡淡哀愁:“但我不后悔,白羽衣,你怪我,无尘也恨我,他也不能给我名分,但是,我不后悔。我今生能爱过他。”
白羽衣看着江如絮的背影,泪水汹涌而出。
纠缠了二百七十年的岁月流转,这段缠绵情致却依然如乱麻一样缠绕不断......
三日后的孤月山,白羽衣和江如絮两人沉默着向紫梅树下而去。半晌,白羽衣才扬起睫毛,道:“你怎么通知月无尘?”
“我自然有法子。”江如絮淡淡点头,道。二人便再也不说话了,只是沉默着。
冷意如月色般,透过单薄的衣衫入侵两人的身体,两人本是法力高绝之人,本不应感到冷意,两人对视一眼,知晓是至阴之刻来临。
江如絮衣袖飞荡,指尖流泻一片银光,那梅树下赫然一个大坑,江如絮弯腰将薄樱放进那坑里,又将自己颈部的羊脂玉佩放在薄樱身边。
那是一瓣五瓣樱花,月色下莹莹烁烁,分外的清美。白羽衣讶然:“这莫非便是月瞳三宝中的‘玉玲珑’?”
“对。这样,她可以支撑七日七夜不呼吸。”江如絮说完,很认真地撒了一些粉色的樱花花瓣在坑上,便随白羽衣离开。
去见月隐的时候,他正一个人站在庭院里,只着一袭墨色道袍,衣角飞扬,一时之间仙风道骨,清远非常。
“大师兄。”江如絮淡淡地唤了一声,便垂目不语,再说不出话了。月隐住的庭院里没有樱花,只有几枝垂柳,鹅黄色,此刻无风,静静垂着不动,柔婉婀娜如少女的长发。
如今是冬天,但垂柳却还是鲜嫩的,江如絮的心却已经苍凉。雪花飞旋,月隐转过头来,他虽已是数百岁的人了,却依然俊朗,只是他的眼神威严,看得江如絮心惊。
沉默的气氛到底太难捱,江如絮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低头看自己桃红缎面上缀着细碎的晶石。
“那孩子已经埋了?”
“是。”江如絮低垂眉目,心中却升起一股恐惧,仿佛她的一切伎俩都已经被月隐看穿了一般。她多庆幸如今是夜色,如墨的夜色掩映着她的脸,月隐看不清她的神色。
月隐的语气突然放柔:“我知道,要你把那个孩子埋了,实在是为难你了。只是,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你回去好好歇一歇。”
“是,多谢大师兄。”江如絮一时觉得不能适应,平日月隐威严十足,虽对自己多加纵容,却绝不会这样关怀备至,今日应是对香浮歉意,才会如此柔软吧?
月隐忽然幽幽一叹:“如絮,从前你绝不会对我这样客气。那时候,你嘻嘻哈哈的,像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
“物是人非了,我已经不是孩子,人都会长大的啊,我如今已经是个五百岁的老妇了。人活得越久,值得她快乐的就越少,不是么?”
“回去罢,风大了。”月隐叹口气,转身便朝屋内走去。他不知道,江如絮就这样站在他的屋外,一夜。
寒风如刃,她双手扣唇,一声凄厉长啸,划破天际,她知道,月无尘一定会听到。
沈玉茗一袭白衣蓝裙,簪了一枚水蓝山茶绢花,月无尘仍是白衣如月,身背琴匣,腰间青锋长剑,端的是俊雅风流。
两人缓缓朝孤月山下的紫梅树而去。月无尘指尖银光流泻,尘土飞扬间,薄樱已经被沈玉茗抱在手上。
“呀,好可爱的小宝贝,姐姐抱抱!”沈玉茗捏着薄樱粉粉嫩嫩的小脸蛋,道。
“你应该是她的阿姨才对。”月无尘笑着,“不过,你抱孩子的姿势还真熟稔呢!”
沈玉茗白了月无尘一眼:“我有这么老么?我其实也算天生丽质,美女一枚呢。”说罢,又亲了亲薄樱的唇,“至于我抱孩子的姿势么,拜托,以前远山的女儿我也是常抱的,好不好?”
“远山是谁?”月无尘好奇地问,“咱们该回去了,收拾好行李,我们就该离开月瞳族了。”
“嗯,是该离开的。”沈玉茗不知何时习惯了月无尘这种说话的方式,一句话说两件事,互不相干,也不让人压抑,“远山啊,我忘记了。”
远山,沈远山是谁?她是真的忘记了,那个人曾经切实在她的生命里驻足过,伴她度过了一段美好年华。
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永恒的,除却回忆。倘若以后一直能在回忆和梦境里与他重见,怀念曾经有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驻足,是否也可算幸福呢?
沈远山,是她的未婚夫啊,但是却在婚礼前一夜发生车祸而死,她当然记得他有十年驾龄,若不是因为自己打电话给他说感冒了,托他送感冒药来她家,他也不会被迎面而来的大卡车撞死。
虽然最后警方判定那辆卡车负全部责任,但是据目击证人说,如果他可以不接电话的话,是有时间躲过去的。
然后,一瞬便成永远的憾恨。
两人收拾行李,沈玉茗把一个玉塑的瓶子放进布包,口中喃喃着:“胭脂塑一定要带上,外面的茶叶我可喝不惯呢。”
说完,又把一个很大的布偶也塞了进去。“这是什么东西?”月无尘往琴匣上镶上绿玉,晶莹剔透,灼灼生光。这琴匣本就是以一种奇异木材制成,是浅淡的绿色,镶上白玉、绿玉,更是华美雅致。
“超级玛丽。”沈玉茗微微一笑。这个东西,可是有特殊意义的呢。“收拾好了?那走罢!”月无尘背上琴匣。
沈玉茗背上布包,抱着薄樱,就要离开这个自己住了一百年的地方了罢,就要跟这个一直在给自己温暖的男人说再见了罢。
走下遥云峰,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那样简单,于是去了秋水阁。去的时候香浮就在院子里,天快亮了,她一袭白衣白裙,乌发如云,眸如寒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然后视线定格在了沈玉茗怀抱里的那个孩子。
“薄樱....”她双唇颤抖地喊出了这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下去,唯有眼角一滴泪珠,轻轻的凝结了满腔愁苦。
“香浮姐,你要不要抱一抱薄樱?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呢。”沈玉茗轻叹了口气,“你就抱一抱她罢,日后我也好告诉她,她妈妈在离别前也是抱过她的呢。”
月香浮摇摇头,鬓角仅簪了一枚珍珠步摇,素净清雅,随着她头的摇动,那珍珠也轻轻晃动,泠泠作响:“不必了,我不要抱她。把‘白玉瑶珮’拿走,不要让我再看见她。”
走了好远的路,沈玉茗这才忿忿道:“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对孩子这么的不关心呢?连抱抱她也不肯!”
“她是怕抱了以后,会舍不得。”月无尘淡淡叹息一声,略带惆怅。
沈玉茗忽然回头,大喊:“香浮姐,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罢。”月香浮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唇瓣微动,看那唇语是:我永不踏足人世。
永不踏足人世,是因为被人狠心伤过负过,所以才会这样决绝吧?
在月无尘和沈玉茗走了之后,月香浮眼角凝结的那滴泪珠才在风里蓦的落下,沾湿了雪白的衣袂,如一瓣小小的樱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