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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黑夜影幽幽,白日雀啾啾 ...
(一)
当郑夺从高空坠下,胸腹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他就惊异恐惧地发现,这不是救人的水,而是杀人的钢!
他清晰地听到了□□、骨骼与钢铁般的水面碰撞发出的喀拉声,本能迅速地让他调整着双臂双腿的姿势,好减弱这一次的俯冲。
他如同一颗炮弹般,直直跌入了湖中,冰冷的湖水立刻灌入了他的鼻中,呛得郑夺的一阵咳嗽。湖底没有光,只能看到一团漆黑而肮脏的混沌,同时,迅捷的水流还在猛烈地冲击着郑夺的身体,牵引改变着他的游动方向。他稍一愣神,他的身体便离湖面越来越远,急速向湖底坠去。
求生欲望前所未有地激发了他体内的高能,他疯狂地与江水搏斗起来,将与自己对着干江流视作一生最痛恨的敌人,在这种异样的高涨情绪下,郑夺在明月降下之前游到了塔恩艾路因的出口。
当他跃出水面的时候,清新湿润的空气几乎将他感动,而拂晓之际的骤然冷风又让他冷仃仃地打了个冷颤,生的喜悦散去后,郑夺心中只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他自语到:“希伦已经将我的一只手和伴了我十五年的佩刀夺走,当时若我不能及时脱身,只怕连我的性命都要被他夺走!”
愤怒又有什么用呢?郑夺想着,自己被打得差点丢了性命,不就是因为自己技不如人以及心态疏忽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已然发生,自己再怎么着急也是没用的。只可惜自己一只大好右手从此一声拜拜就离开了自己,郑家的医术再怎么超凡入圣,也没法让自己再长回一只手来。
他如同幽灵般融入了雪林之间。
(二)
凌晨三点的时候,医生又见到了一个找上门求医的病人。
“你来了。”他好像早就料到郑夺回来找他一般。
郑夺对着医生说:“你好,请为我治病。”说完,他就自然地坐下,眼睛带着不容拒绝的狠意。
郑家雇佣医生为他们提供服务,医生治病,治疗杀手和普通人,讽刺的是,杀手被治好了,他们会去杀死其他人,那么医生治好了杀手的病,相当于间接协助杀死了那些人。然而,医生不讨厌郑夺,或者郑家、康贝提夫家的杀手。这些自小隔绝于正常世界而长大的杀手们,他们看似正常,会彬彬有礼地向你问好说话,个个实际上都是一具空心的精致人偶,里面灌满了漆黑的毒液。他们是危险而美丽的杀手,总是穿着统一的白衣,悬着银色的刀具,刀具上有的挂了一只铃铛,有的则以玉石点缀,他们不会伤害医生,因为医生从来不是他们的目标,甚至他们会坐下来礼貌地与医生交谈,给医生一种驯服了致命杀手的虚幻的满足感。
在他们之间,郑夺以及少数几个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同郑夺本人的残忍无情,他清俊冷漠的气质更是与他手上的杀戮罪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每次医治郑夺,医生总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情,他掌握着世上最可怕的杀手的生命,而他则乖顺地任自己摆布医疗。
医生曾经估计过,按照郑夺的出任务速度与频率,他在五年内必会受到一次重伤,看来他是猜对了。
他总有一天也会像其他人那样死于家族的任务,医生冷漠而惋惜地想着。
医生扫了一眼伤口,一言不发地取下悬在墙上的皮革药箱,准备开始操作。郑夺的右手被齐齐切断,创口向下滴着血水混合物,衣裳已经湿透,被湖水浸得如同一滩烂泥,可是他依然坐得一丝不苟,脊背挺直。
“慢着。”郑夺突然傲慢地打断了他的动作,仰着头命令,“不要给我麻药。”
于是医生开始处理伤口。他清理掉了断面上混杂的肌腱与泥水,拔出了腐坏的肉与骨屑,最后止血上药。
上药的时候,郑夺发出了疼痛的呻吟,嘴唇缩成了一枚皱缩发涩的核桃,然而他的左手却一直旋转着一把顺来的小刀,分散着注意力。
医生用余光观察这手中杂技,起初,他的动作稍显笨拙缓慢,这是右撇子使用左手的常见现象:小刀在从他的中指转向无名指的时候总要停顿一下,接着他又慢慢地把它转向小拇指,最后从头再来一遍。
随着不断重复,明亮的小刀在他手中舞成了一朵银色的漩涡,郑夺不时眨动着眼睛,唇角慢慢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当他完全领悟了左手用刀的奥秘的时候,伤口也处理好了。
技能的熟习让郑夺有了说话的兴致,他开口问着医生一些事情:“你刚才是否一直在猜想我从哪里来的?毕竟一个人只有在被扔到江中的时候,衣服才会湿成这个样子。” 活力又回到了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医生把器械扔回装满酒精的消毒槽。他又站了起来,从桌旁的水桶里打起了一勺子水,把自己的手洗得干干净净,冰凉的水流将医生的手冲洗得通红麻木。他最终答复:“塔恩艾路因,是吧?在昨日凌晨二时许,塔恩艾路因附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第二天,你就找上了我。”
医生又说:“看来有人昨天把你的手砍下,断手断脚是每个郑家人都有面对的最终命运。你出道时间不到五年,却也给你碰上了。”
郑夺愣了一下,居然笑着回答:“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剑客。在遇到他之前,我自满地认为,我的兵器可排得上天下第一了!可多亏了他,我才知道我在他面前简直稚嫩得像个孩子!”
银色的小刀夹在了郑夺的中指与食指之剑,像是他的第六根手指。只见郑夺手指一甩,小刀挟着“呜呜”的风声擦过医生的脸,深深射进了墙壁之中,唯留不断抖动的刀柄在外。
郑夺又说:“我也知道,这个镇子才换了新的领袖。一个叫做乌塔里耶的野心家,她好剑也好英雄,朝思暮想着要找出些了不起的坏蛋并且将他们亲手杀死。如此一来,她便能成为真正的英雄了!”
医生说:“小侯爷一定很想杀死你。此刻的你失去了右手,又一宿未眠。江湖上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就像插上了翅膀一般。”医生遗憾地靠在了书架上,好像在给患者下着临终判决。
你要是想杀死一个人,你的动作必须快和狠,如果他/她也要杀死你,你只有比对方行动得更快更残忍!
郑夺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郑夺的残掌按着桌面,一起一伏,克制着自己的力道,宛如呼吸节奏。
他慢慢地说:“乌塔里耶终将被郑家杀死,但并不是现在。我的生命也不会因为她而结束……郑家要她再多活一段时间,我们讲究杀戮的时机与地点,我们要将杀死一个人所能带来的效益最大化,她还能再至少多活一年。”
医生松了一口气,他真不希望年轻有才的郑夺逝去。郑夺的命,与乌塔里耶的命,取走谁?身为医者,不应当平等对待生命吗?
医生有些糊涂了,但是一袭白衣、严肃平静的郑夺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平等冷静地与自己聊天交谈,这明显比一个虚幻高远的贵族女子的形象更让自己觉得珍贵。
又一个郑家人进来了,胸口鲜血四溢,他并不比郑夺更年长,看起来愤怒而垂头丧气。他四肢完好,只不过丢掉了自己的刀,脸上也有着几道歪歪斜斜的划痕,对他出手的人并不想取走他的性命,却好好地捉弄了他一番。
郑夺见到那人,大笑了起来:“看来你的任务也失败了!我记得你是去负责刺杀一个精灵将领,没想到却被他的士兵好好做弄了一番!”
郑钧阴着脸,不愉地回到:“是啊,我没有刺杀成功,你更是被你的目标斩去了一只手。他妈的!谁知道那个鬼精灵会不声不响地蹲在隐蔽处,沉着气等着我呢。他打倒了我,还抢走了我的刀,如果不是我藏了暗器,打在了他的身上,那我可就完蛋了。”
郑夺倾听完毕,他并不满意于同僚的回复,反问:“那你既然还有暗器,你的手还保全着,那个发现你的人又被你用暗器打中,那你为何不返回目标所在之处而是选择逃离?”
郑钧语塞了片刻,“哼”了一下,不情愿地承认自己犯了焦灼与胆怯的双重错误,导致最后的狼狈而逃,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谁斩去了你的手?”
“钧弟,是希伦·康贝提夫干的。”
郑钧听到这个名字后,瞳孔惊讶地放大,仿佛郑夺对着他说了什么禁忌的词语。
“希伦·康贝提夫!那个让十四年前的郑家大受损失的康贝提夫!那就不奇怪了……”
他着魔似地重复了一遍。希伦·康贝提夫虽然早就脱离了康郑联盟,但他早年留下来的名声依然让现在的郑家人不寒而粟。在希伦被驱逐走后,迷雾·康贝提夫曾经向郑家的家主保证过,希伦绝对不会再向郑家人出手,现在希伦又将之前立下的誓言狠狠地踩在地上。
郑夺说:“你不必太过惊讶,他一直都非常讨厌郑家。十六年前的事情,我也有些印象。在那个热闹的新年夜里,他是唯一一个冷着脸的人。他像是一道青色的影子,站在昏暗的灯火处,观察着他亲爱的妻子是如何抛头露面,与人交谈。”
郑夺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厌恶重复表达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希伦与康贝提夫的联系,对郑家的厌恶,以及一些捉风捕影的传言。比如,希伦·康贝提夫对于郑家的厌恶,一方面来源于他对他的妻子的爱护,另一面,则是康贝提夫在有意无意引导着他们最强的剑客去憎恶郑家,以此来形成康郑势均力敌的局面。十六年前,郑家的表现引起了康贝提夫的警惕与忌惮,为了遏制野心勃勃的郑,康贝提夫便派出希伦·康贝提夫作为制衡的武器。等到事发,希伦·康贝提夫铸下了大错,康贝提夫再把他一脚踢开,将错误全部归结于希伦一人头上,至此,康郑联盟也建立完成。
迷雾·康贝提夫纵有对于亲子代的不舍,在家族利益面前,他依然可以冷酷地将侄子牺牲。郑家也是,康贝提夫家也是,两大家族在维护自己利益时候采取的措施与对策是出乎意料地一致。
郑钧眨了眨眼,问:“那么希伦·康贝提夫岂不是成了我们的敌人?有没有可能让迷雾·康贝提夫去制裁他那个不听话的侄子?”
“迷雾·康贝提夫?”郑夺反问,他冷笑了起来,让郑钧意识到他说错了话,高傲的郑夺又怎会假他人之手解决他认可的强敌?如果迷雾·康贝提夫真将他的侄子解决,对于郑夺来说,这也是一项大大的耻辱。
郑夺也没有告诉郑钧,昨日一战,他见到了传说中无人能敌的云雾十三剑的每一招每一式,很快,等他拿到了一把新刀,他就会将云雾十三剑的剑意融入郑家的风雪刀之中。他期盼着与希伦·康贝提夫的再战,为此他会花费十几个月的时间去训练自己的刀,等待着与他相会决斗的时机。
医生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倾听二人谈话。郑夺在谈及希伦·康贝提夫的时候,他的眼神复杂而动人——对一个郑家的宿敌,一个剑法上的高手,他有尊敬、仇恨以及战胜他的欲望。
郑家的杀手一向只有杀人的欲望,毁灭事物的欲望,他们感受不到生命的珍贵美好,也漠视四季变换的美丽。郑夺本来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一个对外界毫无感知能力的杀手。是希伦·康贝提夫夺走了他身为杀手的象征,还是希伦·康贝提夫本来就是个奇特的剑术高手,能点燃人心中对于兵器道的极致追求?不管怎么说,郑夺,这个空心的杀手人偶,却难得拥有了一点人性化的追求,他想的是以刀打败希伦的剑,而非夺走希伦·康贝提夫的生命。这一观点的变化,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即使意识到这一点,郑夺也只会极力地否认。
或许,这就是郑夺由杀人犯走向刀剑高手的一个微妙的转变……一个齿轮的错位,就有可能带来整个机器的崩溃出错。
(三)
当希伦为这些人撒上最后一把土之前,他把郑夺的断手和刀子也一起扔了进去,让刀客身上最宝贵的事物长眠于寒冷的黑泥之下。
贝伦眼中流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但他见希伦表情一脸肃穆,也就没有提出反对。
希伦道:“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又说:“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必须要做的事情,很显然,两个事情绝无重叠或平行的可能。”
贝伦道:“但是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我与郑家结下了血海深仇,而你非常痛恨郑家的所作所为。你若能一路伴我,定可以借机干掉不少郑家的渣滓。”
剑客尖锐地看了贝伦一眼,显然是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待做完这些事情后,希伦只打算在南娜的村子里停留一段时间,做一点他平常不会去做的事情,修养身心,洗去一身杀气。他惊讶于自己的变化,若是换成十多年前那个年少气盛的希伦·康贝提夫,他不会因为伤人杀人感到悔恨与寝食难安,现在他一直能在耳畔听到郑夺断手后的狂叫。他知道,贝伦实则是在委婉请求自己帮助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这个青年才遭受了灭门的惨案,什么也没了,就像十六年前的自己。
一想到此处,希伦·康贝提夫心中顿时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可是一个始终要外界保护的人,终究无法完成振兴衰微家族的艰巨任务。
希伦说:“我可以帮你,但你不能让我失望。因为我从来不帮孬种和懦夫。”
说话时,他仔细地打量着贝伦,企图看出一丝羞惭的痕迹,以揣测他是否值得帮助的。令他失望的是,贝伦面色如常,表现得十分镇定。
贝伦转了转手指上的巴拉希尔之戒,方才希伦与郑夺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贝伦亦没有闲着,他杀死了那些埋伏在四周的半兽人,并且从其中一人手上拿回了他父亲的遗物。
希伦又说:“郑家还未放弃追捕你,再加上郑夺负伤逃走,他们很快就会知道这个消息——是谁在阻止他们,又是谁打伤了郑夺。我虽然一生作恶颇多,幸运的是,作恶留下的凶名还足以镇得住那些混账。”
这话一说,贝伦不由激动起来,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他会为我摆平郑家么?还是会传我一身绝世的武功?他既然答应下来了,就一定不会辜负我!他如此想着。
看到贝伦疲劳的眼中放出了希冀的光芒,希伦却苦涩地想着:呵,若是在十六年前离家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人为自己伸以援手就好了!那么贝伦会让自己做什么?让自己为他打倒一切?还是让自己免费成为这个家族最后一人的贴身侍卫?还是会苦苦哀求自己传他一身绝妙的剑法?无论哪个,只要贝伦开口请求,希伦就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愚蠢而不自量力的请求,毫无回报的差事,只会把自己搭进去。自己只不过与他经历相似,那么需要为他付出那么多吗?
希伦的眼神变化得快而激烈,火焰瞬间化为事不关己的死灰。这有什么要紧呢?他漫不经心地想到,郑家会继续找贝伦的麻烦,他在这个世上已经被判了死刑,他被郑家盯上的那一刻起,贝奥家族的命运已经决定。
灭亡是无可避免的。你会哀悼远方的一片池塘里的一窝水鸟被猎人射杀完吗?
于是希伦说:“郑夺虽然倒下,但他背后的势力依然存在。你须得小心。”他轻松地说着,好像卸下了一个大包袱。
贝伦说:“那有无可能,我在有生之日为我的家族复仇?”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帮助让贝伦感到沮丧,但也并不那么绝望。没人帮自己,自己也能成事。
希伦反问:“那么你想怎么做?屠戮郑家满门,还是杀掉罪魁祸首?无论哪个选择,都会死人,都会有无辜的人为此牺牲。”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是一条弥漫着血腥与痛苦的道路。
贝伦说:“那就这么看呗!走一步,算一步,若是做不到,那也就完他妈蛋呗。”
他用脚尖碾着足底的雪花,慢慢地把轻薄的雪压成了坚硬的冰。
贝伦又怎么会了解希伦·康贝提夫的纠结?
希伦很想大声地解释,自己并非冷漠无情,而是被重重阻碍牵制。郑家与康贝提夫同气连枝,希伦若是出手杀郑家的杀手,康贝提夫焉能坐视不理?
可是在贝伦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只会空谈,拒绝施以援手的高傲剑客罢了。
过了好久,希伦才挤出了几句话:“你若要复仇,得先把小命保住,坚定目标,不要为其他不相干的事情干扰,方能成事。”
贝伦忽然质问:“在我眼中,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剑客,你愿意为了救我的一条命而去伏击郑夺,但你却不愿意对抗比郑夺更大、更凶险的邪恶,难道你害怕了吗?”
希伦的表情一瞬间凝固起来,好像被人用剑抵住了喉咙。
贝伦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留下希伦一人。
希伦发现自己的手又颤抖了起来,他在雪地里愣愣地站了好久,才打算离去。当他拔腿欲走时,他的双腿已经因为寒冷而麻木,一袭破旧的青衣被雪花打湿,可是脸颊却火热得如同发烧。激动之下,他在雪地里杂乱无章地走来走去,口中喃喃自语,与自己争辩吵架:“侠义?侠义?……”
“我很清楚我自己这种人,平常素来喜欢以侠义自居,干了几件小事,做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好事,便沾沾自喜起来,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好汉。真是奇怪!将自己封闭在荒郊野岭,什么也不做,算什么侠义!你也说过,我们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有代价,有的时候是死人的代价。”
希伦的声音大了起来,他重重地跺了跺脚,转身仰视灰黑的天空,右臂激烈地挥动着。
“郑家?康贝提夫家?是啊,桎梏着我的锁链,让我昧着良心(不去做事)的牢笼。”
希伦在五岁的时候就会拼写正义,是康贝提夫家的启蒙老师教会他的。
老师对年轻的希伦以及其他几个孩子说过:“我们认为的‘正义’,并不是在于帮助他人,而是在以不破坏家族利益为前提下,去做高尚道德的事情——为家族牺牲,为家族的大义与未来牺牲他人乃至牺牲自己。这就是我们的‘正义’。”
这显然与大众观点下的“正义”相去甚远。
希伦·康贝提夫直到二十四岁之前,也是抱着如此的正义观,直到他犯事的那个晚上,他才开始对这个观点产生动摇。
然而,自我禁闭限制着他正常的观点,他不仅不让自己去想,更不让自己去做。
这无疑是非常痛苦的。
他不止一次想起,自己恐吓着自己。他想,如果我越过了红线,我会有怎样的结局?郑家不会轻易放过他,因为他已经使得十几名郑家好手残废一生;康贝提夫不会去庇护他,他已经是一枚弃子。
坚持正义从来没有容易过。
从前他有多爱自己的家族,现在他就有多恨他们。
醒觉后的剑客,却将自己最锋锐的一面对准了曾经生养、包容与培育自己的家族。
这是一个很奇怪、也很可悲的事实。
忏悔只需要三个月,彻底苏醒不过半年,而下定决心与曾经的家族为敌,则需要十几年。到现在,希伦·康贝提夫仍然做一把插在剑鞘中的剑,等待那个时机。
于是他又在南娜的村子里待上了一年多。
他需要自信,需要时间来磨砺他的剑术,让自己的剑术真正进入世上鲜少有人可以达到的最终境界。
希伦每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打渔、划船、带小孩和练剑。
他看起来好像已经忘掉了如何舞剑,如何杀人。
南娜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实。
希伦可以把渔网撒得比谁都远,网子铺得比谁都大,他轻轻一抬手臂,小船就可以在他的掌控下窜出去好远。
南娜想,他挥洒渔网的姿态,何不像挥舞着一把巨大的剑?他虽然几乎将剑出鞘,可是他无时无刻不在练剑。当他注视着前方的湖面时,似乎在盯着水底的游鱼,然而希伦的眼神是涣散的。
他虽然在打渔,但他的猎物绝非江中游鱼。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杀人。
南娜已经知道了,希伦的猎物从来不是无害的鱼或者山野中乱跑的猪,而是人,会杀人的人,那些为了金钱名利去杀人的人。
他行走,他呼吸,他站立,他无时无刻都沉浸在一种隔离的出神状态,他似乎已经与剑融为了一体。
这是武学中的至高境界,无剑胜有剑,人既是剑。剑客手上虽然没有剑,但他身上的剑意与杀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锋锐,如同一把冰冷锋利的神兵。
一年光景转眼而过,江湖风平浪静,郑家蛰伏于黑暗之中虎视眈眈,他们停下了刺杀行为,并不代表彻底停止。希伦非常笃定,这些阴暗的杀手就如同和隐居于渔村的自己一样,在某处潜伏,等待出击。“白鬼”郑夺一定还在勤修苦练,发誓要向自己复仇;而康贝提夫却以沉默应对自己的破戒,沉默即代表着对自己的彻底放弃和消灭自己的决心。
随着郑夺逃,贝伦走,青衣剑客轻易击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白鬼的消息已经逐渐在江湖传递出去,不少人都知道渔村里住着一个了不得的剑客。也有人时不时找上门来,要希伦“指点”一二。在这种情况下,希伦总是几招将他们轻描淡写打发,没有人能接他十招——这还是在希伦未出全力的情况下。如此看来,他心想,这十几年遇到的高手,除了那几个供职于部队的武人以外,就当属郑夺了。
当第二年的寒冬再次来到渔村,希伦又知晓自己老了一岁,他不禁忧愁起来。
四十一岁的男人,在乱世之中也算活得长了。崭新万物上升如同明星,而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反应速度、膂力智力,各项机能都在缓慢沉默地下滑,身体巅峰不在,然而他对于剑的理解却越来越深厚。
希伦并不排斥有人找他比剑,每一次比试都是珍贵的实战训练,一把剑要是不想生锈,就得天天出鞘舞动。
于是他来了。
渔村的平静再次被外人打破。
一个满脸锐气的急躁年轻人,背上背着一把长长的剑,踏着皮靴,身着保暖的黑色劲装,当他越过村子外延的篱笆之时,整个村庄都似乎被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华贵高傲之气照亮,就像一枚黑色的钻石被放入了黯淡的珠宝盒子之中。
湖水表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鱼鹰不见踪影,死鱼被吊起,腥臭的银色鱼皮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光,鱼肉外翻,鱼骨洁白。
年轻人严肃地说:“我是来找你比剑的,我学了十几年的剑法。”
这么冷的天,年轻人没有戴手套,他的手虽然很白,但是手指手掌上生了不少茧子。他的声音听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如果他真的学了十几年的剑,那么他就属于江湖上最厉害的那一批剑客——他们自小学剑,打下了扎实牢固的童子功,因此,同样的年龄,他们总比半路出家的人要厉害不少。
年轻人解下了长剑,将它拔出。
这是一把长约140厘米的铁剑,比一般长剑要长,却很适合年轻人的身材比例。铁剑是用罕见的合金制作,泛着钴蓝色的光泽,外侧线条好似平滑的函数曲线。
希伦评价:“这是一把好剑。”
一把量身定做的好剑,代表着它价值不菲,难以获取。
年轻人挑了挑眉,只说了两句话:“你准备好了吗?看剑!”
年轻人一出手便是连斩七剑,他的底子很不错,剑招虽快,但一招都不杂乱,按章依法,走得是正派路线,虽然并未用上上乘招数,但已经可以击败江湖上一大批三流角色。
希伦亦不想让这场比剑太快结束,他也想看看这年轻人有何能耐。于是他持剑挡了三招,在第四招的时候,他便由守势转为攻势,两人剑身碰撞在一起,而希伦将剑后撤又转手顺剑身而上,年轻人立刻被逼得回护自身。
希伦甚至没用上云雾十三剑,就能让年轻人反去护卫自己,两人不断地向对方发起迅速的进攻,在兵器碰上对方肢体之前,又急速后撤,年轻人的剑也做到了收放自如,在撤兵器的时候也会突然变更方向,猝不及防地继续进攻。然而,不管年轻人的剑是快如狂风,还是缓如春风,希伦总有办法化解,年轻人压了压眉毛,见久战不下,决定使出他的杀手锏。
迄今为止,年轻人依然没见到传说中的云雾十三剑。希伦挥剑的动作行云流水,见不到一处停顿滞涩,而且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绝无重复。年轻人一开始以为是希伦所掌握的招式甚是广博,记忆牢固,所以能一一化解自己刁钻的剑法。数招已过,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并非希伦掌握的剑法广博,而是他已经达到了无须剑法、只靠经验与肌肉记忆便可以迅速拆解招式的境地。
年轻人想明白了以后,怎么能不心服口服?他甚至还提醒了一句:“你要当心,我要出剑了!”
只见年轻人的目光一凛,他的剑势也随之改变,不再是之前的按章出牌,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诡异,轻灵如割伤人的月光,要是他使出全力,则会如同难以抵抗的怒江奔流。
这一剑本是年轻人出道以来使用得最熟练、也是威力最大的杀手招式之一。
剑锋滑过,空气中竟带出一丝极细微的鸣响。
希伦赞许地点了点头,脚下轻挪半步,右臂突然后抬一寸,剑身反斜,堪堪挡住了那一剑的要害,而他剑意未绝,余力更是借消代打,如同蛛丝一般反循着年轻人的剑刺去,年轻人反应迅速,立刻挥动剑身抵御,只听“叮”的一声脆响,两人均往后退步卸力。
这一攻一守的配合,无论从角度、时机还是力道都恰到好处,极其刁钻,好像希伦与年轻人排演了数十遍一般。
下一刻,希伦与年轻人同时抬剑,希伦的气质顿变,年轻人见他的身躯动作变得柔软而自然,如同雾气流动,动作不再如先前那般收敛,而是带着一种几乎超越剑术本身的“意”的延展。
青衣晃动,希伦的身影好似溶入了冰冷的空气之中……
“云雾十三剑!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云雾十三剑!”
这个念头惊喜地冲上了年轻人的脑中。
于是怒江般的剑芒横扫过去,因为年轻人早已耳闻云雾十三剑的威名:它并不是最厉害的进攻剑法,而是绝对的守护之剑!如果年轻人不全力以赴,以他威力最强的剑法去迫,他绝难见到真正的云雾十三剑!
一剑,二剑,三剑,每一次进攻,年轻人都力求发挥最佳,以自己最刁钻的剑法回击,他似乎较上了劲,不愿意重复使用一个套路,当他击出第七剑的时候,他却下意识用了第一剑的套路。
“该死的!”他心里暗骂一声。
希伦并没有放过年轻人的疏忽一刻,在他眼里,这场比剑也该因为年轻人的这个疏忽结束了。于是他步履轻挪,倏地贴近年轻人侧身一尺之内,如闪电一般刺出一剑。
这并非云雾十三剑,而是希伦随手的蓄力一剑。
惊愕之余,年轻人只觉剑身已堪堪擦着自己耳侧划过,几缕发丝随之飘落。
年轻人感到微微恼怒,不愿被对手轻视戏耍的他出剑更快,剑锋若毒蛇暴起,边缘浅浅从希伦的手掌下缘带过,可是希伦早就变换剑招,年轻人还未反应过来,希伦已翻转剑身,冰冷的金属紧紧地贴在年轻人的脖颈。
年轻人恶狠狠地说:“我还未看全云雾十三剑,我为了找你试剑,我花了很多功夫和时间来确认你的位置,和准备这次决斗!”他不甘地咬着嘴唇,双拳紧握,不再维持初来的高傲冷漠,变得激动而遗憾。
“希伦叔叔,他在说谎。”
南娜在二人交战初就在一旁观战,直到这时,才忍不住出声。
“他的靴子很新,没有走过多少路;皮袄和披风也是新的,披风上面还有我们这儿的绣娘的标志哩,他肯定是从周边的镇子上赶来的。”
年轻人被点破来历,也不害燥,只是冷笑一声:“你的眼光倒是锐利!不错,我就是从附近过来的,但我为了这次比试,足足准备了大半年,这可是一点也不假的。”
南娜吐了吐舌头,打量了下年轻人俊俏的五官,心里想:“他的五官倒是长得周正秀气,可惜太过柔和啦……有这么柔和长相的男子,又怎么会配上这么刚强火爆的脾气呢?”
希伦在得知年轻人的来历后,并未出声,依然保持着握剑的姿势,直到年轻人冷静下来。过了一会,他才说:“在一个月内,我至少要和十三个像你这样的剑客打交道,每个人都说自己千里迢迢而来,花了大力气大功夫才与我决斗。”
年轻人问:“那他们能接住你的几剑?”
希伦回答:“很多人往往见不到两招及以上的云雾十三剑就被我打败。”
年轻人听到这话时,脸上浮现出了自豪的神色。
希伦又补充:“你已经算是江湖中一流的剑客,你若是回去好好练习,他日或许能见到云雾十三剑的全式。”话毕,他撤回了武器。
年轻人的心情完全好了起来,失败的沮丧被希伦几句话一扫而空。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仅很厉害,也很幸运,更在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年轻人将自己的剑当做支撑的拐棍拄着,一场战斗后,他在精神和体能上都感到有些疲惫。他不禁自我介绍起来:“我在附近的努若诺斯托(Nuronosto)镇服职,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名气,这几天才下定决心来找你试剑。”
年轻人又叹了一口气;“快到年终了,镇上又要组织庆祝活动,又到了我们忙活的时候了,今年比去年还要忙,因为去年夏天,你们这儿出了两起凶案,罪魁祸首‘白鬼’郑夺依然下落不明,我们怀疑他还会再度出现,尤其是这种人多口杂的时节。”
希伦说:“郑夺背后更有着家族的支撑,如果郑家要对小侯爷出手,他们会进行精密的策划与组织。郑夺因为单打独斗而失败了一次,那么下一次郑家会派出更多的人手。”
年轻人点头,认可这一观点。
希伦说:“不妨我暂时离开此地,显而易见,我是杀死郑夺的最佳人选。”
年轻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你这句话别让小侯爷听见了,她可心心念念着要杀死郑夺呢。”
希伦反驳:“如果郑夺要来杀死我,我肯定也得杀他,小侯爷的想法并不可笑,而且比大多数人都要有种。”
年轻人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松弛了下来,仿佛心中的一个大困惑被解开了一般。他还非得说:“那你快随我走吧,让乌塔里耶好好听听你这番话,看看她会恼羞成怒还是喜笑颜开。”
希伦敏锐地察觉到,年轻人说起乌塔里耶这个名字的时候,神色毫无尊敬,只有戏谑,这显然不是出身普通的士兵对领主应有的态度。
不过南娜倒是被年轻人这幅高傲又满不在乎的神情打动了,她脸色有些发红,问:“你这么背后说小侯爷坏话,难不成很讨厌你的上司?还有,你什么时候会再来找希伦试剑啊?”
希伦眉毛一挑,年轻人想要放声大笑,但又恐伤了少女的心思,硬生生把笑容咽回了喉咙。
希伦语气平淡地说到:“她不会被小侯爷追究,你也收收心思吧,你们两个绝无可能。”
年轻人终于笑了出来,他这么一出声,南娜总算察觉到矛盾之处了。先前年轻人说话都是在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而他在大笑的时候,却难以控制发出他原本的声音,只听这声音较普通男声要尖锐很多,柔和动听,这分明是一个年轻女性在畅快地大笑。
年轻人笑够了,她用食指指着希伦,责怪到:“你干嘛这么早把我揭穿出来,你这人真会扫兴!”她把剑收入剑鞘,又整理了下表情。
希伦暗暗想到,如此性格,难怪会被保守的镇民议论不止。对于乌塔里耶是否高傲冷漠,还有待观察。
乌塔里耶说:“你既然答应了我的请求,那么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往镇子上去。四更见,不可迟到。”
乌塔里耶又说:“别人老是会埋怨我太计较准时,可是一个军队如果连按照要求准时完成任务都做不到,你还指望他们有什么纪律?无论是个体还是团队,散漫总会降低一个人的工作效率,生活是舒服了,一遇到困难可就出问题了。”
希伦说:“你不必太在意外界目光,新老换届的节点之后,总会有老部下埋怨新人的不是。熬过这段时期,坚持正确的方向,总会做出让他们心服口服的成绩来。”
(四)
这是个不大也不小的镇子,人们善于忍耐,筋骨因为连年的苦难而变得坚韧。镇子上的人大多刚毅,不轻易争吵口角,可若是被逼至极限,亦能爆发出可怕的能量。
战乱、饥饿、干旱洪涝让他们变得格外善于忍耐,在极端的环境下,若是人人斗人人,则难以生存,所以镇子上的人都很少争吵,因为这样他们捱不过艰难时期。
人类对于“艰难时期”的划分比较笼统,似乎人天生生下来就是要受难一般。
艰难时期的开端,大概真得从人类苏醒之时算起。
伊维露塔给她的第二个创造物们开了一个残忍的玩笑。当人类一睁开眼睛,贝烈瑞安德大陆就已经被半兽人染指,来自西方的精灵们来开阔疆土,战火与文明一同在这块土地散步。人类出生,无知柔弱如同婴儿,然而亦是在缓步前进。
第一次的世纪性大战,由于人类还未苏醒,精灵与安格班的战争把大陆搅动得一片狼藉,而到了第二次大战,人类的文明在战后就陷入了停滞阶段。
人类将粮食与自己的儿女一起输送到前线,文员与武官一同被征兆,出谋划策与冲锋陷阵。战争是一条贪得无厌的大虫,它既吞噬生命,又粉碎金钱,于是田地开辟、牲畜被放倒,银行中的金银取出,一个地方的血肉很快被消耗殆尽。
456年的败中求胜让人类在时代的风雨与恶魔的侵袭中得以喘息,当人口恢复至灾难发生前的数量,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若想获得安全稳定,那必须以武器武力武装自己。于是一个个独立的领主开始抓紧训练起他们领地内的有生力量,就包括乌塔里耶的家族,迫于生存压力,对他们的领土进行了征收与练兵。
第三次大型战争还没开始,城镇里早就刮起了紧张不安的风暴。
市镇底下有四个村子,村民每个季度都要交一次粮食,每个村子还得派出一定份额的村民去参加士兵训练。
村民都叫此间的领主为侯爷,老侯爷在半年前过世了,于是小侯爷继承了她的父亲的位置。
老侯爷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一个名字,?tary?,乌塔里耶,永不示弱。
正如她的名字,小侯爷年轻而充满了野心,被她辞退的佣人传出了流言,据说小侯爷在她的书房和接见人的大厅里挂上了她认为的英雄的画像,她虽然是个女子,但仍然有着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雄心。
小侯爷收钱收粮食比老侯爷催得紧,她不喜欢别人拖拉敷衍。
因此人们对这个高傲、不近人情的小侯爷就有了不满之情。
小侯爷要做英雄,并非喊喊口号。她从小就想做个英雄,当老侯爷劝着小侯爷多读几本书的时候,她却笑嘻嘻地说到:“读诗歌不如读兵书,用针线不如玩刀剑。”
于是老侯爷只好给小侯爷请来了剑术教师,小侯爷学了三年,把自己的老师又给打败了。
小侯爷又笑嘻嘻地告诉老侯爷这个事实,老侯爷只好又给她请了一个。
小侯爷在她年满22岁的时候,可以称得上江湖一流的剑客了。
乌塔里耶早就知道郑家在暗中窥伺着自己的人头,所以她从未放松练习剑术。
她发誓要斩杀郑夺,那个最恐怖的郑家杀手,作为对于郑家的威慑。
至于希伦·康贝提夫,她也有过耳闻,康贝提夫的弃子,被家族抛弃的浪子。
她不会放过希伦·康贝提夫这个宝贵的人才,如此良才美玉,康贝提夫居然像丢弃瓦片一般将他丢开,真是可笑。
小侯爷惋惜地想。
注释:关于努若诺斯托(Nuronosto)镇的起源,设定于多松尼安地区,位于塔恩艾路因以南的河流重镇,屯兵之所。原型参考江苏省句容县,“句”通“勾”,意为“牵制、钩连”;“容”通“容纳、安置”。合起来可解释为“牵制敌人、容纳兵力之地”,也有“安居容众”的含义。故,努若诺斯托的含义为驻防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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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黑夜影幽幽,白日雀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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