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沙海夜话（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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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海森很可怕。
纳伊听到过很多人给出过这个评价，多出自于想要蹭他的项目反被送入风纪官办公室的学者、试图打好关系但被无情驳回的同僚以及告白失败的众多女性，偶尔羽土名提到，也时常会说‘那个家伙有点背景，别去惹他’。
艾尔海森很可怕，纳伊也这么想。
按理来说，他没有多特殊才对，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人类，唯一的区别仅在于他是纳维恩和伊西塔的孩子。他情感上无法接受她，但她依旧做了‘契约’，她必须遵守约定。也因此，她也理应代替两人照顾艾尔海森。
但为什么？
一旦遇到，就会被影响。看到他和别人吵架，会连着一起觉得心烦，看到他的项目顺利进行，又会为他舒了口气。
本以为那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之后，她应该已经不会再受到影响，只需完成契约内容即可。但影响依旧存在，根深蒂固，无法消失。
为什么会被影响，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所以她恐惧。
——但也因为不知道，所以害怕的同时，又会感到好奇。
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厅，距离不远，但足以让纳伊调整表情。她像面对任何普通人一样露出社交笑容，招呼服务员，又询问了今天特别推荐。
他们坐在咖啡厅的角落，这一路上艾尔海森都保持着一种惊人的沉默，仿佛一个不善言辞的木讷男性，而纳伊则随意的就着话题和新闻热点说些零散的句子，天气、时事、咖啡，话题从她嘴里一个接一个往外蹦，全然不在意是否有人回应。
直到艾尔海森将纳伊最新代笔的一篇论文放在桌上，全自动话题制造机才逐渐歇火，她的眼神漠然扫过那份论文，表情似笑非笑。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不明白学长你想说什么。”纳伊平静的看着他。“你如果是想要讨论这篇论文的话……抱歉，我是素论派，不太擅长知论。”
“的确。”艾尔海森的指节在论文上敲了敲，他表情不变。“你只会明白你该明白的，而这篇论文不在你应该明白的范畴之内，所以你不会明白我在说什么，而我也没有证据证明你其实明白我在说什么。”
纳伊短促的笑了。“您很合适去说绕口令。”
艾尔海森没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是由环境决定的。他们在命运的拨弄面前，不仅逆来顺受，甚至还能随遇而安；还有一些人，他们把生活紧紧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似乎一切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创造生活*。你无疑是后者。”
这段话是从书里摘出来的，艾尔海森知道这段话的来处，他知道纳伊也知道这段话。那三道半的划痕曾留在智慧宫进口的闲散书籍上，借阅它的人寥寥无几，毕竟它不如工具书那般机能实用，也不如轻小说那般畅快易懂，一般教令院没人会阅读这类哲学体悟的书。
理所当然，大家都是高知，大家都很忙，谁都没兴趣读这类读了也只会让自己抑郁症加重而无法解决实际问题的玩意，因此这类书籍在教令院基本无人问津，也因此艾尔海森能轻易知道是谁留下了这道痕迹。
“……学长也看过那位蒙德籍作者的短篇吗？”
“嗯。”他把纳伊借过的书都看过。
“那看来学长你不太喜欢后者这类人。”
“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吧。所以，”纳伊目光指向性的在那论文上顿了一下。“你没有引用作者的全文，他赞誉了后者，认为后者更吸引他。而前者，他愿意尊重，但并不热衷。”
“我的态度的确和作者不同，但那并非意味着对你的否定。”
她笑。“那太好了。”
她的笑容像是没笑，太好像是不好。她像一只活在水里的鸟，一出生就在一个随时都会溺死的世界，但她又想尽办法用羽毛代替了鱼鳍，在水里扑腾出一片水花。
服务员端上他们点的饮品，她捧起杯子轻抿一口，杯身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淡漠的眼睛，放下时，那笑容又随着嘴角重回原样。“那么，学长特意拿着这份论文来找我，是有什么想讨论的问题吗？虽然我不精通这些，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认识一些知论派的导师，他们或许会和您很有共同话题。”
她说的是须弥语，但艾尔海森却轻松的将它们翻译成另一段话。‘既然不是对她不满，那么又想要什么？开个价吧。’
老实说，艾尔海森并不热衷这些隐喻暗语，但纳伊却对此驾轻就熟。他不得不佩服，她到底怎么做到能把自己活出一个谁都分不清真假的模样，好将自己严丝合缝装入社会里，而其他人却对她这异常模样竟一点都不奇怪。
又或者其实所有须弥人都分不出真伪，所有人都只保得住自己那点真实，所以她这样的伪装反而格外逼真。
他干脆挑开。“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太明白您想说什么。”
“别装傻，‘纳伊’。”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冻结了。但很快，她移开视线。“学长的求知欲很强呢。”
“因为某人的分享欲很弱。”
“但我也的确没有义务必须回答您的问题吧？”她笑着看向艾尔海森，那表情中显出相应的无奈。“我不太喜欢被人这么盘问。”
对，我知道你不喜欢。艾尔海森想。他几乎要被气乐了。从他五岁起他们一同相处了五年，从没和他见过面，也从不向他透露什么，就靠俩纸杯，虚空交友似的聊了五年，搞虚空诈骗的专业团伙都没她这耐心。他知道纳伊有不想说的秘密，他尊重这份回避，给她足够多的空间，结果呢？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一厢情愿付出，却完全拒绝和他交流，他什么都没法解释，还只能在一边看她对着那个不知哪冒出来的蒙德男人笑。
他相信他现在表情一定很可怕，但再不把这只蜗牛从壳里揪出来，他就要先疯了。
“来做个约定吧。”
艾尔海森尽可能将自己的语调压在正常讨论的声调内，但脑子里回荡的声音却仿佛刚经历了一场高温风暴。“你可以保持你的缄默，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了解你，如果我自行调查出了所有事实，你将无条件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
纳伊的眼睛微微垂下。她睫毛很长，落下时像鸟儿收起的羽毛，轻飘飘的。艾尔海森一时不知道是否该警惕，或许这也是像她的待人处事一样，都是那个红发男人教她的。
他调整了一次呼吸。“作为交换，我不会再继续追究你和那些‘好导师’、‘好朋友’们的关系。这之后大风纪官也不会那么频繁的来叨扰你。”
这是个合算的交易，纳伊应该会答应。艾尔海森姑且有自信自己给她造成了足够多的麻烦，哪怕没有把火烧到她身上，但她应该也很想摆脱现在这种三天两头跑风纪官办公室的状态吧。
纳伊沉默了许久，然后——
——她第一次露出了全然冷漠的脸。
仿佛仿生机器人撤下了自己用来伪装的那张皮囊，纳伊无表情的看着艾尔海森。
“为什么要那么追根究底呢？”
他看着纳伊慢慢拿过杯子，随手搅动汤勺，把剩下的咖啡搅出一个浅浅的涡旋。“现在教令院对整个星球的理解不过亿万分之一，这世上还有数不尽的真理、可能永远也无法探究到的真相。而我的行动的理由，也只是一件再无所谓不过的事，你又何必去探究它呢？”
她的个头并没有那么高，但艾尔海森却莫名觉得，对方实际正俯视着他。
就如同巨人看着在意的蝼蚁无论如何都要爬向火坑般讥诮而无奈的眼神，他现在在面对的，是纳伊绝不给任何人见到的、她的本性。
“但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了解的话……我也给你一个机会吧，艾尔海森。”
那是她第一次，作为纳伊，叫出他的名字。
他眯起眼试图窥探她的表情，然而那只有一片模糊不清的平静。
“我是什么？”
……是什么？
这个奇怪的问题让艾尔海森有一瞬间的停滞，但他能感受到，那隐隐传来的压力。
“你——人类又是什么？”
就仿佛在面对一座见不到顶的高山，或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洋，一种天然的敬畏感催促他低下头颅，乖乖聆听这份谕旨。
但与此同源的，那种不想屈服于这没道理的恐惧的让他勉强支撑着，让他清楚地分辨出那种异质背后的存在。
想要神明平等的对待自己——眼前的存在正在如他所愿践行艾尔海森的控诉。
“如果你能找到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我就答应你的条件，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吧。”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沙海夜话（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