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病历:时间契约》废神经

56、第52章：疗养中心 11

　　晨光如同被精密滤光片处理过，均匀地铺满行政区的乳白色桌面。Emily坐在光洁的终端前，指尖在全息键盘上稳定移动，填写着《特殊病例联合评估申请》。

　　“评估目的”一栏，她谨慎地输入：【观察社会功能恢复程度】

　　系统立即响应，发出柔和的合规提示音。这声音像一颗糖，在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温柔融化。

　　刘伟东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白大褂下摆精准地垂至膝侧：“欢迎回到标准流程，Foster医生。”
　　“只是履行职责。”Emily抬眼，语气平稳如镜面。
　　刘伟东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在他袖口内侧，一枚微型通讯灯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像黑暗中突然睁开的红色瞳孔。

　　【系统后台日志 - 权限视图】
　　【协议名：奥德赛协议（Odyssey Protocol）】
　　【触发条件：知情度 > 80% + 共情指数 > 60% + 反抗倾向确认】
　　【执行步骤：意识冻结 →身份注销 →数据伪装为“自主离院”】
　　【目标等级：E / F 优先】

　　刘伟东的低语几乎不可闻：“干净的真相，总需要有人来维护。”

　　九点整，五层评估区。
　　这里已不是普通的诊室，而是一座完美的环形观察厅。纯白曲面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扶手、椅背、墙面与显示屏无缝衔接，仿佛整个空间是从一块完整的聚合物中雕刻出来的。

　　每张座椅扶手上都嵌着微电流感应触点，墙面上的无缝屏实时绘制着每个人的心率曲线。任何异常波动都会触发警报系统。

　　刘伟东坐在中心位置，笑容如同精心校准过的仪器。
　　左侧是能源委员会特派员，眼神像经过特殊处理的防弹玻璃。
　　右侧是张明宇的全息投影，影像边缘偶尔出现0.3秒的延迟抖动，仿佛在同步着某个遥远的节拍。
　　下方并排坐着蔺夕阳与吾承珏。
　　观察台上的Emily将报告板紧贴白袍，姿态合规得无可挑剔。

　　在评估开始前的瞬间，吾承珏微微倾身，声音轻如耳语：“如果等会儿我的心跳异常，记得提醒我深呼吸。”
　　这句示弱精准地落入该听见的人耳中，如同一枚精心放置的棋子。

　　【联合评估程序启动】
　　【神经测谎阈值：±5%】
　　【全维度记录模式：开启】

　　刘伟东开启对话，语气温和如常：“感谢各位配合。我们期待今天能获得‘诚实而合规’的答案。”
　　吾承珏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腕，识别环闪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蔺先生，”刘伟东抛出第一个问题，“您是否认为自己的思想需要被‘矫正’？”
　　这个词落下时，墙上的曲线仿佛集体屏住了呼吸。

　　“矫正由谁来定义？”蔺夕阳的声音平稳得像用标尺测量过，“当定义权掌握在命题方手中时，提问本身就包含着暗示。”
　　特派员的视线如激光般扫来：“请直接回答。”
　　“我认为我已经回答了。”蔺夕阳迎上那道目光，“我拒绝接受一个预设结论的问句。”

　　刘伟东转向另一侧：“吾先生呢？”
　　“我？”吾承珏唇角勾起极浅的弧度，“当‘矫正’成为‘服从’的同义词时，我尊重你们的学术自由。”
　　他稍作停顿，“但保持沉默，才是我对‘自由’真正的尊重。”

　　墙上的心率曲线稳定得令人不安。
　　特派员皱眉：“系统检测到异常平稳的数据。”
　　Emily垂眸的瞬间，蔺夕阳袖口中的怀表轻微震动，一道蓝光如游鱼般掠过。
　　【—生理数据覆盖完成：心率曲线已锁定—】
　　这行文字只在蔺夕阳的视网膜上短暂显现。

　　张明宇的投影微微波动，0.3秒的延迟后恢复稳定。他朝怀表的方向侧头，眼神交汇间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确认。

　　九点四十五分，特派员按下控制键，环形屏幕亮起——昨夜B4实验区的监控画面铺满整个墙面。
　　画面中，蔺夕阳、吾承珏和Emily正在一排“服从舱”前驻足；镜头切换，张明宇站在控制台前，熟练地操作着界面。

　　空气瞬间凝结。
　　刘伟东的笑容更加柔和：“各位，这应该足以证明违规潜入的事实。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Emily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地抬起。
　　特派员已经俯身准备确认“违规记录”。

　　“请稍等。”蔺夕阳平静地打断流程，“能否放大张博士右手腕部的画面？”

　　场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特派员不耐地滑动控制界面，画面局部放大——张明宇的右手腕上，一只黑色皮质手表清晰可见，表盘狭长，边缘已经出现细微裂纹。

　　Emily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十年前停产的型号。院方安全审计明确规定，实验区禁止佩戴任何可拆卸表带。”
　　“更重要的是，”蔺夕阳补充，“这款样品在台城事故后已被列入销毁名录。各位可以核验清单。”

　　刘伟东盯着放大的画面，笑容未变，但眼中的光芒暗了一个色度。
　　特派员调取“旧件清单”，屏幕右上角弹出的档案确认了该型号的确已经销毁。

　　一秒的沉默被打破。
　　张明宇的投影轻轻闪烁，0.3秒的延迟此刻如同重锤，敲碎了“合规证据”的假面。
　　监控画面突然黑屏，底部浮现系统提示：
　　【反制数据包：已注入】
　　【监控完整性：-72%】
　　【伪造证据：已撤回】

　　刘伟东偏过头，声音依然温和：“很聪明的质疑。”
　　“是事实给了我们聪明的机会。”蔺夕阳回应。

　　十点十分，刘伟东掀开终端上盖，动作轻巧得像在更换灯泡：“既然现场证据存疑，我们需要更原始的验证方式。”

　　【程序：记忆溯源】
　　【对象：样本E-07】
　　【操作权限：L3】

　　吾承珏的识别环发出低鸣，如同被唤醒的电子昆虫。
　　墙面屏幕快速加载着脑波序列——父亲的背影、会议室的灯光、能源公司走廊的玻璃反光、审查室的白墙、手腕上被写下的E-07编号。
　　记忆继续向前追溯——
　　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从僵硬转为温暖。一个声音在记忆的空白处响起：

　　“记住，”父亲说，“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权限，而是人心。”

　　“人心”二字如同一个古老的密码，叩击在他的胸口。
　　心率曲线微微波动，随即被怀表的蓝光抚平。

　　刘伟东缓缓抬眼：“请继续。”
　　“够了。”Emily出声制止。
　　“医生，请遵守流程。”刘伟东保持微笑。

　　蔺夕阳抬手按住怀表。
　　蓝光骤然迸发，如海水从缝隙中奔涌而出。他面向空气说道：“想看看真正的记忆吗？”

　　光幕在环形厅中央展开——不是影像，而是冷白色的数据流骨架：

　　【权限验证：通过】
　　【播放：L3—能源委员会加密通讯】
　　【片段导出——】
　　【……样本E-07必须清除，他知道新能源-Z项目的真相。】

　　全场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
　　特派员脸色骤变：“这是伪造！”
　　“那就用系统核验。”吾承珏起身，声音清冷，“你们比我更懂得如何验证真伪。”

　　他抬起手腕，识别环的芯片亮起一圈红光，如同点燃了整个空间。

　　【身份确认：吾承珏】
　　【权限核对：创始捐赠方继承人】
　　【请求：权限转移】

　　系统的响应快过所有人的反应：

　　【最高权限：转移中】
　　【目标：主控系统】
　　【剩余：5%】

　　刘伟东静立不动，笑容缓缓收敛，如同将一页纸对折：“权限只是门面，协议才是地基。”

　　【最高权限：转移完成】
　　【当前主控：吾承珏】

　　这一刻，整栋建筑的门禁系统齐声鸣响，“滴”的一声，整齐划一。

　　胜利的喜悦还未完全绽放。
　　屏幕突然弹出红色警告：

　　【检测：非法权限获取】
　　【反制程序：倒数 3】

　　三。
　　空气骤然凝固。
　　吾承珏的识别环发烫，仿佛有电流在皮肤下窜动。Emily本能地向前一步。

　　二。
　　墙面屏幕闪现出十几组对抗指令，如同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激烈角力。蔺夕阳低头，掌心的怀表蓝光如一只觉醒的眼睛。

　　一。
　　张明宇的全息投影突然“停滞”，0.3秒的延迟被强行打破。他抬手——不是物理动作，而是数据层面的干预。
　　信号流在他体表展开，如同第二层皮肤般贴合着系统齿轮。

　　【投影体干预：确认权限有效】
　　【反制程序：中止】

　　红光熄灭。
　　墙面的曲线重新恢复成平静的海面。

　　“抱歉，”张明宇的投影侧头，仿佛刚从远方归来，“它刚才误以为你是入侵者。”
　　“你说服它了？”吾承珏低声问。
　　“我说服了我自己。”他看向蔺夕阳，眼中的数据流光微微闪烁，“这次，我赶上了。”

　　10:55分，安保人员无声进入，执行着“礼貌请离”的程序。刘伟东起身整理袖口，转身前最后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不带敌意，甚至没有温度，仿佛只是在替某个更大的存在进行观察。
　　“权限是暂时的，”他重复道，“但陷阱，是永恒的。”

　　门扉合拢，如同一个沉重的句号。

　　观察厅重归寂静。
　　张明宇的投影依然伫立，边缘的光粒开始剥落。他抬头望向屏幕：“它开始下沉了。”
　　“沉向哪里？”Emily问。
　　“黎明之境。”他回答。

　　十一点整，墙面浮现新的界面，中央显现出冷峻的文字：

　　【Dawn Protocol】
　　【黎明协议激活条件：】
　　【1. 权限异常转移（已触发）】
　　【2. 核心数据泄露率 ≥ 30%（当前：28%）】
　　【3. 创始人生物特征消失（未触发）】
　　【倒计时：71:00:00】

　　每一行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钉子，嵌入在场每个人的意识。
　　Emily盯着“28%”的数字，喉头微动：“我们……距离‘净化’只差2%？”
　　“或者，”吾承珏凝视着第三个条件，声音轻如叹息，“只差我的死亡。”

　　他将识别环扣紧，动作缓慢而坚定，如同从内部锁上一扇门。

　　“别把这看作选择题。”Emily嗓音发紧，“系统最擅长的，就是把谋杀伪装成选项。”

　　蔺夕阳掌心的怀表轻轻震动。蓝光如海面上若隐若现的潮汐：【—稳定—】
　　他抬眼，声音平稳：“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将泄露率控制在二十八，让‘生物特征’与生命绑定。”

　　“你说得像在制定手术方案。”吾承珏看向他。
　　“合规的手术，”蔺夕阳微微勾起唇角，“本质上就是在定义‘如何生存’的标准。”

　　张明宇的投影抬手，仿佛按下无形的按钮：“我会守在‘二十八’的边界。你们去做‘活着的人’该做的事。”
　　“比如？”Emily问。
　　“比如告诉这座城市，”投影的边缘光粒开始片片消散，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秩序不等于治愈，服从不等于人性。”

　　他最后望向蔺夕阳：“如果你再次听见怀表说话——那依然是我。”

　　全息影像彻底熄灭。
　　环形观察厅的灯光恢复最初的柔和亮度，洁净，整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Emily第一次如此用力地握紧报告板，如同抓住救生的浮木。
　　“我们赢了吗？”她问。
　　“我们赢得了一扇门。”吾承珏回答，“但门后是阶梯还是深渊，门上从不会注明。”

　　蔺夕阳合上怀表。
　　“那就继续前行。”他说，“在它写下‘净化’之前，我们先写完‘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