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病历:时间契约》废神经

55、第51章：疗养中心 10

　　凌晨三点，疗养中心的夜色被压缩成一层薄薄的暗影，覆盖在每间单人房的窗沿。走廊尽头的广播仍旧用温柔的语调重复：
　　【夜间模式稳定。请患者留在房间内。】
　　门锁上的红灯每十五秒规律闪烁，如同为这片死寂打着机械的节拍。

　　吾承珏靠在床沿，修长的手指在木质床头上轻轻敲击：“十五秒，人工巡逻换面。再过八十秒，后勤通道的检修灯会熄灭三十秒。”
　　“你在计算什么？”蔺夕阳问。
　　“能用的空隙。”他唇角勾起一抹干净而锋利的笑意，“自由或许不值钱，但能被计算。”
　　门把轻轻转动。Emily穿着白大褂悄无声息地滑进来，没有开灯。她拎着一只不起眼的小布包，嗓音压得极低：“备用通道确认。电梯在维护时段会响应，但B4层的门禁需要双验证。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你带路。”吾承珏起身，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我在前面看门。”
　　“进攻型VIP？”蔺夕阳挑眉。
　　“捐过这层楼的人，总该知道自家门往哪边开。”他抬了抬手腕，识别环上红宝石大小的芯片闪过一丝微光，“走吧。”

　　单间区的后门应声弹开半寸，一股更冷的空气贴着地面涌入。通道狭窄却一尘不染，地板被清洁剂擦得光可鉴人。远处的监控眼被套上了“维护罩”，红点偶尔挣扎着亮一下，又像打盹般熄灭。
　　第一道安检是身份卡。Emily将旧工牌贴上感应区，屏幕蓝光一闪：
　　【外联顾问：Emily Foster 】
　　【访客通行：夜间运维】
　　【通过】
　　第二道安检是一枚弹出的针头——“药物浓度校验”。Emily面不改色地将手背按上去，针尖刺入时几乎无感，屏幕转绿。
　　第三道安检是“身份”。一扇门内侧，等比例的静音镜像映出他们三人。吾承珏抬腕，VIP识别环在感应区上方划过。红光由内向外收拢，像一朵无声的花开合了一次，绿灯亮了。
　　Emily忍不住低声惊叹：“你怎么会有这个权限？”
　　“我父亲捐的。”他的笑容短暂而复杂，“后来用来关我。命运一向讲究对称。”

　　电梯抵达。门开的瞬间，冷白灯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将三人从皮肤到骨头都照得清醒。轿厢壁像镜子一样反射出他们被拉长、压扁又拉长的身影。
　　“还怕吗？”蔺夕阳问。
　　“怕。”吾承珏语气平淡，“但怕得很稳定。”
　　电梯下行。数字从B1跳到B3，再到B4。
　　门开，那股熟悉的混合气味立刻压迫过来——药水、金属、静电和低温。走廊比记忆中更加明亮，亮到不容许错过任何细节。墙上每隔十米就有一块指示牌：
　　【心理康复实验区】
　　【神经清洗核心】
　　【S-MIND协作项目】
　　他们经过一块镶在金属里的铭牌：
　　设计顾问：Dr. Zhang Mingyu
　　Emily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脚步慢了半拍，像是被某个久远的念头绊住。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

　　终端门需要双验证。Emily的卡刷过，蔺夕阳将怀表贴在面板上，蓝色脉冲在玻璃下扩散开去，如同投入静水中的涟漪。门沉闷地滑开。
　　实验区内亮如白昼。数十个舱体一字排开，舱液泛着极淡的蓝色，气泡按照精确的节拍上升。每个舱体外侧悬挂的屏幕上，波形整齐得如同被精心修正过的心电图。
　　所有屏幕的角落都标着同一个词：【服从】
　　Emily抬手捂住嘴。她走近一具舱体，看见里面的人睁着眼，瞳孔被勾勒成一个完美的圆，一眨不眨。胸口的起伏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他们还活着。”她的声音因震惊而沙哑。
　　“这叫‘可用’。”吾承珏上前一步，蹲下查看舱底的排液口。金属缝隙处有一圈不易察觉的深色污渍。他伸手沾了一点，放到鼻尖，眼神微微一凝。“不是药。”
　　“是血。”一个声音从身后接住了他的话。

　　三人回头。
　　张明宇静立在控制台前。白大褂的边缘在灯光下泛着细微的静电辉光，像一层呼吸的薄膜。他的眼神平静，嗓音干净，却带着一丝不合逻辑的空灵回响。
　　“欢迎回到核心区。”他说。
　　就在这一瞬间，蔺夕阳感到掌心一热——怀表无声地震动，蓝光从表盖缝隙中透出。一个熟悉到无法误认的声纹直接滑入他的脑海：【……你来了。】
　　他将表扣紧，目光抬起，语气平淡：“张博士。”
　　“复评需要你们的短暂配合。”张明宇走近两步，停在面前。近距离看，他的脸色并不病态，五官线条甚至堪称清爽，但眼底有一种从深处浮上来的、不属于□□的疲惫。
　　“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Emily问。
　　“系统预测。”他轻轻点头，“它对你们的路线很熟悉。”
　　“你被它监视着？”蔺夕阳道。
　　“我在它里面。”张明宇与他对视，那一瞬的专注如同针尖相碰，“它也在我的里面。”

　　空气仿佛被玻璃罩扣住。
　　吾承珏发出一声没有温度的低笑：“那你打算给我们看什么？”
　　“你们想看什么？”张明宇反问，转身回到控制台，手指在光键上掠过。主屏幕像被掀开，冷白色的字体一行行铺展：

　　项目名称：S-MIND（社会稳定计划）
　　资金来源：能源委员会 / 城市管理署 / 联合政企基金
　　执行方：魔都疗养中心 / 台城A级医院
　　核心结构：

　　思想分级清洗（L1–L3）

　　人格模板重构（Beta–Omega）

　　服从波同步（Ω-曲线）
　　输出用途：
　　夜间劳务线（合作酒店 / 中转站 / 码头）
　　舆论模拟样本（媒体回路）
　　医疗义肢供体（台城回收）
　　补偿机制：
　　家属安抚金（分级）
　　“优先出院”指标（抽签）
　　记录示例：

　　072：能源公司副总裁｜罪名：贪污｜状态：思想重塑
　　145：前议员秘书｜罪名：泄密｜状态：语言模块重建
　　212：嫌疑犯｜备注：行为重构成功，列入劳务

　　Emily的指尖紧紧捏住病例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我在Alliance看过类似的条目，一直以为那只是课题模拟……”
　　“那是用来训练你们的词汇，方便你们在这里无障碍地使用。”张明宇的语调平稳无波，“当一个词被使用足够多次，它本身就会被信任。”
　　“你参与其中？”吾承珏质问。
　　“我被用来执行。”他回答。
　　“执行本身就是选边站队。”吾承珏毫不退让，“你把人简化成流程，再把流程强加回人。你用理性的外衣包裹一具尸体，不代表它就不散发恶臭。”
　　“臭味来自于分解过程。”张明宇看着他，“是活体在分解自身的痕迹。”
　　“那你在分解谁？”吾承珏的声音压得极低。
　　张明宇沉默了一秒，将目光移回屏幕。屏幕右下角适时弹出一组新的提醒：
　　【样本 E-07：存活】
　　【身份：高风险患者（VIP项目）】
　　【干预次数：3】
　　【配合度：23%】
　　吾承珏愣住了。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如同有人从笑容里抽走了支撑的刀刃，只剩下冰冷的锋刃。
　　E-07。那是他第一次被推进这里时，手腕上被写下的编号。刘伟东当时站在刺眼的灯光下，笑容像是安慰——“别怕，这只是流程编号，不是判决。”
　　蔺夕阳侧目看他。吾承珏意识到自己脸上又浮现出笑意，但他没有停止：“谢谢他们让我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张明宇没有回应这句嘲讽。他看向蔺夕阳，像是在确认某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频率：“你来这里，是为了观察，还是为了改写？”
　　“先看清楚，”蔺夕阳说，“再决定如何行动。”
　　张明宇点了点头。仿佛在心里划掉了一个预备的选项。

　　环境的嗡鸣声开始改变。起初像一粒砂砾落入静水，随后周围所有屏幕上的波形如同约定好般同时抖动了一下。天花板内的电流声仿佛某种看不见的生物在缓缓苏醒。
　　屏幕角落跳出一枚不规整的红点，被系统迅速抹平；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红点在不同的层级闪烁。门口的指示灯暗了又亮，如同一次短促的吸气。
　　“这是什么？”Emily握紧了手中的夹板。
　　“不是入侵，”张明宇轻声说，“是回声。”
　　“谁的？”
　　他抬起一只手掌。掌心的皮肤下有一线极细的电光，正顺着血管的方向流动，如同某种光芒在试图占领这具身体。“我的。”
　　怀表在这个瞬间同步震动，蓝光从表盖缝隙中渗出。蔺夕阳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并非来自耳畔，也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贴附在他的颅骨内侧：【——我们一直在。】
　　张明宇的瞳孔在极短的一瞬间转为纯净的蓝色，又迅速恢复。他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一群遥远、嘈杂、却不肯散去的声音：“当稳定率过高时，人类的噪声会变得清晰。它们会说梦话。也会说真话。”
　　“你在做什么？”Emily后退了一步。
　　“辨认我究竟是谁。”他居然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顺便，给系统一个减速的机会。”
　　屏幕迅速切入维护界面，冷白字体变为黑底白字的警示流：
　　【主机负载上升】
　　【信号来源：内部】
　　【建议：启动维护模式】
　　【清除程序：待命】
　　红光在墙面闪烁了一下，熄灭。又再次闪起，停顿住，像一只犹豫不决的眼睛。舱体内的气泡跳乱了节拍。有一名“病人”的嘴角开始抽动，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Emily压低声音：“他们要苏醒吗？”“不是苏醒，”吾承珏纠正道，“是连接中断。”
　　他的目光扫过舱体底部的排液口，血液与药液在金属缝隙中混合成一条细线。他猛地起身，抓住最近的应急开关。金属杆纹丝不动。他再次用力，铁皮发出刺耳的哀鸣，杠杆与墙面间的固定扣松动了半寸。应急门并未开启，门上的红灯反而亮得更加刺眼。
　　“别硬撬。”蔺夕阳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这是诱发封锁的陷阱。”
　　“这鬼地方连崩溃都要遵循礼仪吗？”吾承珏冷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算了——走B3。”
　　“B3锁死了。”Emily皱眉，“系统把运维楼层也当作病人区封锁了。”
　　“未必。”张明宇看向吾承珏，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明确的偏向，“你有钥匙。”
　　吾承珏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从口袋最深处摸出一张灰色的通行卡——轻薄、毫不起眼，是他在查房时从刘伟东桌角顺走的。那时刘伟东将它随意放置，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可控的疏忽”。
　　“它还能用？”Emily并不抱太大希望。
　　“台城和这里的底层算法出自半个相同的团队，”吾承珏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偷懒是他们的共通语言。”

　　他们迅速退向走廊。身后，一只机械臂发出“咔”的卡顿声，随后毫无预兆地松脱，重重砸在地面上，引发整排金属结构的共振。火星四溅。Emily被飞溅的碎片擦过，手背立刻出现一道白痕，并迅速渗出血珠。
　　“走。”蔺夕阳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向前。吾承珏回身，一脚踢开挡在路中的金属臂，用肩膀顶住半卡的安全门，硬生生将那条缝隙撑到足以让人通过。
　　警报声终于拉长音调，如同被人扯到了极限。红光沿着天花板奔跑，像一串匆忙追赶的脚步。
　　【清除程序：准备】
　　【目标：异常源】
　　【——】
　　那行字没有写完，像是被更高层级的指令强行按回。走廊的灯光全部黯淡了半秒，随后又齐刷刷地恢复到“舒适区”的亮度。
　　“它在观察我们的反应。”张明宇站在门内，没有移动，“它习惯于先倾听，再行动。”

　　他回头望了一眼控制台。屏幕的反光在他眼中跃动，像一小片破碎的海域。他轻声说：“去B3后勤通道。”
　　“你呢？”Emily问。
　　“系统需要一个人站在这里，保持灯光常亮。”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记住——”
　　他的声音与怀表中流出的电子音在同一秒重叠：【如果你听见怀表说话——那还是我。】

　　B3后勤通道的门在红光中沉默矗立。门禁面板亮着刺目的红色，系统提示无情地显示：
　　【权限不足。】
　　吾承珏将灰色卡片贴上感应区。一声短促的“滴”声后，绿灯亮了。
　　Emily感到愕然：“它居然没有更新权限？”
　　“文明的惰性。”他笑了笑，喘息中带着一丝好看的刻薄，“偶尔对我们这样的错误展现出不应有的宽容。”
　　门开到三十度时再次卡住。地面层带着青草味的空气从缝隙中涌入。三人一齐用力，将门推到能容一人通过的宽度，依次钻了出去。
　　身后，B4方向传来迟到的轰鸣，如同巨兽翻身，骨架依次弹响。红光在墙面上奔流，转角处的摄像头明灭不定，像迟疑的眼睛终于决定闭合。
　　他们跑过一段灰色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段向上的短楼梯，通往那个看似“正常”的世界。
　　楼梯口，Emily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如同海面上指引方向的灯塔。
　　“走。”蔺夕阳道。
　　“嗯。”她应道，但目光仍旧停留在那片明灭之中，“等天亮后，我会申请一次正式的联合评估。我们必须再下来一次，以合规的名义。”
　　“带着名义就安全了？”吾承珏问。
　　“至少死亡证明不会太难看。”她说完，自己也虚弱的笑了一下，“抱歉，我今晚不太会说话。”
　　“你已经比我们擅长多了。”吾承珏说。他抬头看向上一层的门，“靠近秩序的人，更懂得使用秩序的语言。这不是罪过，是职业素养。”

　　“你也是职业的？”蔺夕阳看他。
　　“我是‘被职业’的。”他耸耸肩，“今晚就当了一回开锁匠。”

　　“你开了两道门。”蔺夕阳轻声说。
　　“嗯，”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