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墟病历:时间契约》废神经

54、第50章：疗养中心 9

　　早晨的阳光跟医院的消毒水一个味儿，假得很。Alliance综合医院的系统广播：
　　【患者心律稳定。建议转回原机构进行观察性康复。】
　　蔺夕阳站在窗边，目光落在那行冰冷的电子文字上。屏幕的蓝光反射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如同这座城市冰冷的心跳。
　　“看起来，”吾承珏半靠在床头，唇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他们这是要请我们‘回家’了。”
　　“嗯，”蔺夕阳的语气听不出波澜，“笼子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鸟。”

　　护士端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走进来，手里的转院文件早已准备妥当：“吾先生，转运车辆已就位，将由Alliance的医生陪同您返回疗养中心。”
　　在这套看似“礼貌周全”的流程里，拒绝从来就不是一个选项。

　　与此同时，Emily在医生会议室签完了最后一份文件。系统指派她作为“随行心理评估顾问”，这意味着她必须一同回到那个她决心逃离的地方。她站在病房门口，白大褂的袖口挽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却藏着难以完全掩饰的复杂情绪。
　　“我是本次转运的心理随访顾问，”她解释道，声音尽量平稳，“系统要求我监控返院过程中的应激反应。”
　　蔺夕阳抬眼看她，话语轻描淡写，却意有所指：“没关系，医生。我们都很‘想念’那里。” Emily没有回应，只是心底沉沉一叹。

　　车辆从Alliance的后门无声滑出，融入清晨湿漉的雾气中。导航用甜美而空洞的嗓音播报：“前方二百米右转，进入社会康复区。”

　　Emily坐在前排，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她胸前挂着的工牌已更换为“疗养中心外联组顾问”，照片还是三年前拍的——那时的她眼神清澈，带着未经世事的信任。

　　蔺夕阳透过车窗，看着熟悉的街景被迅速抛在身后。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一丝微不可察的蓝光从缝隙中透出。

　　【路径确认：Alliance →魔都疗养中心】
　　【预计到达时间：09:40】

　　吾承珏侧过头，声音压低：“真不怕？”
　　“怕。”
　　“那还去？”
　　蔺夕阳的目光掠过吾承珏看似放松实则紧绷的指节，最终落回他强作镇定的眼底。“因为有时候，”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奇异的力量，“恐惧在两个人之间，会变成一根绳子。”

　　Emily闻言转过头，眼神复杂。
　　蔺夕阳迎上她的视线，轻轻一笑：“医生，有时候最懂病的，反而不是医生。”
　　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只有引擎低沉地嗡鸣，像一条在暗处苏醒的蛇。

　　九点三十九分，医疗车精准地停在疗养中心那扇巨大的铁门前。
　　晨光恰好照亮了门廊上那块崭新的金属牌匾——
　　【守护心灵·重塑秩序】
　　八个大字金光闪闪，刺得人眼睛发疼。

　　门口的识别系统启动，幽蓝的光束从几人身上逐一扫过。

　　【患者返回。欢迎回家。】

　　吾承珏盯着那行字，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听听，多‘温暖’的问候。”

　　护理员们早已列队等候，他们的笑容弧度精准，语气温和得如同复刻：“吾先生，蔺先生，欢迎回来。系统已为您准备好单间。”

　　刘伟东从人群后方缓步走出，白大褂挺括得不带一丝褶皱，脸上的笑容温柔得近乎诡异。

　　“欢迎回来。”他伸出手，语调圆滑，“身体恢复得不错，真是万幸。”

　　吾承珏没动。蔺夕阳却上前一步，自然地握住那只手，力道不轻不重。
　　“劳刘医生费心。”他语气平淡，话语却像裹着绒布的针，“看来我注定要成为这里的长期客户了。”

　　刘伟东笑容不变：“我们一直期望患者能保持良好的合作度。”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的Emily：“这位就是Alliance的Foster医生吧？系统已提前通知，感谢您的专业配合。”
　　Emily微微颔首：“分内之事。”
　　“您可以继续参与后续的回访项目。”刘伟东的笑容加深，话语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经验丰富的外院顾问。”

　　上午十点，疗养中心的广播声一如既往地柔和：
　　【每日会诊时间，请患者配合。】

　　门被轻轻敲响。
　　刘伟东带着几名医护进入，笑容无可挑剔：“蔺先生，今天的查房由我和台城来的专家一同进行。”

　　他侧过身。
　　那一刻，光线从门口斜斜打进来，清晰地照亮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
　　灰蓝色研究服，手持黑色数据板，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张明宇。

　　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紧。

　　刘伟东的声音适时响起：“这位是台城A级医院神经研究中心的张明宇博士，长期负责深层神经重构项目。系统对您的病例非常重视，因此特别请他来进行复评。”

　　张明宇微微颔首，语气平稳柔和：“初次见面。”

　　蔺夕阳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笑意却未抵达眼底。
　　“是啊，”他说，“初次见面。”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对视并不激烈，却仿佛在无声中完成了一次信息的交换，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共谋般的秘密。

　　蔺夕阳眨了一下眼，房间内凝滞的空气瞬间恢复如常。

　　“蔺先生，”张明宇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详细阅读过您的脑波报告。在长程康复样本中，您属于极少数能保持自我认知高度完整的个体。”

　　“这听起来像句赞美。”蔺夕阳平静回应，“但在这里，保持自我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病症。”

　　刘伟东笑着插话，带着职业性的赞许：“这恰恰说明治疗是有效的。我们从不试图消灭人格，只是进行必要的‘校准’。”

　　“是吗？”
　　蔺夕阳侧过头，语气轻淡得近乎温柔，“那我衷心希望，您没有校准错版本。”

　　气氛有瞬间的凝滞。

　　Emily站在一旁，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种奇异的、不同于寻常医患交锋的温度差。她几乎能肯定——这两个人绝非初次见面。可他们的语气都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是陌生人。

　　刘伟东适时打破了沉默：“张博士，您看是否需要再补充一次波形测试？”

　　“当然。”张明宇微微一笑，“不过结果我大致能够预见。”
　　他打开平板，屏幕上一串蓝色的脑波曲线平稳延伸。他注视着那波纹，语气轻缓：“很稳定。甚至……比预期的还要稳定。”
　　那声音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向某个隐藏的存在进行汇报。

　　蔺夕阳与他对视，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
　　“看来，我暂时还是个‘好病人’。”

　　张明宇合上平板：“希望您能一直保持这样的‘健康’状态。”
　　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有一瞬极快的闪光——那不像祝福，更像一句无声的叮嘱。

　　会诊结束后，刘伟东示意护理员们先行离开。
　　“张博士，”他转向对方，语气恢复公事公办，“系统明天会同步您的评估报告。下午有一批新样本转入，届时我们可以一同进行评估。”

　　“乐意之至。”张明宇的回答平淡无波。

　　他们离开时，Emily始终沉默。她的目光在蔺夕阳与张明宇之间微妙地游移，某种隐约的猜测正在成形。

　　房门关上，病房重归寂静。窗外的阳光正好，将合成花园里整齐划一的树影投在玻璃上，如同精心绘制的背景板。

　　吾承珏慵懒地靠回沙发，唇角带着玩味的笑：“回个‘家’而已，阵仗比跨国体检还隆重。”
　　“嗯，”蔺夕阳语气不变，“一个医院，两个‘专家’，三个顾问。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你不觉得蹊跷？”吾承珏挑眉。
　　“蹊跷的不是人多，”蔺夕阳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那些过于规整的景物上，“而是所有人都保持着同一种‘平静’。”

　　他抬起手，指尖在冰凉的窗面上划过，留下一道短暂的雾痕。
　　“系统太害怕波动了，它把人都调教成了它程序里的一部分。”

　　Emily坐在一旁，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张明宇……他在台城时，就是‘心智重构项目’的核心负责人之一。”

　　“哦？”吾承珏尾音上扬，“那我们这是得到‘名师’指导了？”

　　“不完全是。”Emily摇头，眉心微蹙，“我只是感觉，他刚才看你的眼神……不像是在审视一个病人。”

　　蔺夕阳垂下眼帘，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正好。”
　　“为什么？”
　　“因为真正的病人，”他抬起眼，目光清冽，“从来不会被医生当作‘病人’来看待。”

　　傍晚六点，疗养中心的天空被人工渲染成一片灰金色。花园的模拟夕阳系统准时启动，整片人造景观在统一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感。

　　蔺夕阳静坐窗边，怀表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幽蓝色的光芒从表壳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一只缓缓睁开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眼睛。
　　【观测模式：启动】【连接：稳定】
　　他没有去读后面可能滚动的文字，只是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那座结构精密、秩序井然的庞大建筑。从Alliance归来后，他发现自己能更清晰地“听”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秩序之声”——像是无数个细微的指令汇聚成的低沉嗡鸣，其核心只有一个词：服从。
　　“演员都到齐了。”吾承珏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
　　“那就……”蔺夕阳眼底掠过一丝寒光，“让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