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44章：疗养中心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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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疗养中心的晨曲在天花板四角准时响起。那旋律柔和得近乎虚伪，像有人用丝绒包裹的手掌在轻轻拍打你的脸颊。音量被精确控制在“不惊扰却无法忽视”的区间，节拍随呼吸微调，仿佛你的身体早已纳入某种无形的节奏管理体系。
墙面灯带随之亮起，光色经“安神谱”算法调制——暖白中掺入精确比例的冷蓝，据称能抚平焦虑，降低反抗意识。窗外的“合成花园”铺满程序生成的露珠，叶片水光在逻辑回路中定时刷新，每一片都完美得像刚被打印出来。
门锁“滴”的一声解开。
护理员A-17推门而入，手捧银灰托盘，笑容标准如模板渲染。
“早安，蔺先生。”她的语调甜美而空洞，“口服药三粒：稳态、助眠、情绪平衡。请在十分钟内服下，并于镜头前张口确认。”
她身后的墙面浮出监控画框，一只礼貌而冰冷的电子眼注视着他。
夕阳坐起身，喉咙里滑过一阵钝涩。他将药粒吞下——糖衣的甜味下藏着微量苦感，是镇静分子精心设计的伪装。
【服药成功。依从度：83%。】
画框绿灯一闪，护理员的笑意回暖：“今日天气良好，建议晒十五分钟太阳。”
临走前，她轻声补了一句：“夜里请不要离开房间。单间区夜巡严格，误触报警……不太体面。”
门“咔嗒”合上，将体面与孤寂隔绝在一层无菌的空气里。
夕阳走进盥洗间，冷水沿掌心流过。他抬起手腕，感应环亮起幽蓝的光。
【健康监控设备：在线。心率稳定。】
这枚标榜“紧急健康守护”的金属环，实则是监管的延伸。它能在你情绪稍有波动时，给予“矫正性电刺激”——一种温柔的惩罚。
他凝视镜中的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如同溢出的异常代码。
就在这时，镜面边缘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轮廓。
吾承珏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双手抱胸，像是看了他许久。
“连独处的时候，脊背都挺得这么直。”吾承珏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不累吗，蔺先生？”
夕阳没有回头，透过镜子与他对视：“装睡的人，不是更累？”
吾承珏笑了，走上前，与他并肩站在洗手台前。他伸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感应环的蓝光，却又在最后一毫米停住。
“这东西，”他声音压得很低，气息几乎拂过夕阳的耳廓，“报告里写的是‘守护’，但电流矫正的滋味……可一点都不温柔。”
他侧过头，浅金色的瞳孔在浴室冷光下像淬火的琉璃：“你体验过吗？”
“你想让我体验？”
“不。”吾承珏的指尖终于落下，却只是轻轻点了点自己手腕内侧相同的环，“我想知道，当你不得不体验的时候……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体检室的香气轻得几乎不存在。墙面白瓷、金边、若有似无的香柠花香雾。
自动抽血臂从壁龛滑出，探针贴上皮肤，无针、无痛、无声。
但那一下轻触，却让夕阳脊背窜过一丝寒意。疼痛本应存在——正因被彻底抹去，才更显其下的危险。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覆上他另一边的手腕，短暂地按了一下。
他猛地转头，看见吾承珏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检测位，正对他做着夸张的口型：
“怕、疼？”
那眼神里混杂着戏谑和某种更深的东西，像是挑衅，又像是……共犯的邀请。
他悄然攥紧拳，掌心的怀表被骨节压得隐隐发烫。
表盘没有震动，可他深知，在另一端的2295年，也有人正于疼痛中抵抗着被清洗的命运。
群体活动室位于单间区尽头。玻璃墙将花园切割成一幅幅精致的展示画。
十几名“贵宾患者”围坐于矮木桌旁，桌上摆着拼图、颜料与香薰植物。
每人胸前的名牌雪白，印着“规范名字”——干净得不留一丝个性。
护理员送来两杯草本饮，笑容未变。
吾承珏在护理员转身的瞬间，将一颗薄荷糖精准地弹进夕阳的草本饮中。
“尝尝，”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比他们的‘情绪平衡剂’味道好。”
夕阳端起杯子，没有喝。
“怕我下毒？”吾承珏挑眉。
“怕你太好心。”
吾承珏闻言，倾身过来，一把拿过杯子自己喝了一口，随后重重放回他面前。
“现在，”他唇边还沾着水光，眼底却冷了下去，“有毒也是一起。
“还有晚上别出去，”他声音极轻，目光却直直映在夕阳眼中，“至少，别被看见。”
“为什么？”
“别人是病人，我们是样板。”他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那笑像刀锋在玻璃上划出的细纹，“样板……不该看见疗养的真实样子。”
铃声响起，【心理重塑·单人回合】开始。
夕阳走进独立小室，玻璃自动转为磨砂。柔光笼罩下，重塑师的脸投影出来——完美得无可挑剔，也空洞得无从记忆。
“蔺先生，”她声音温柔，“谈谈您最近的压力来源。”
他微微侧首：“课业、父母、城市、未来。”
回答精准、顺从，如同背诵。
屏幕右上角两条曲线随之波动：
【依从度↑】
【反抗潜势↓】
重塑师微笑，判定：“您的状态非常稳定。恭喜。”
随即再问：“那么，有无强烈的情绪波动？”
“有。”他轻声答，“思念。”
那一刻，空气仿佛被无形之物划破。
她顿了顿，迅速归档：“思念属于病理性依恋。请每日记录‘稳定时刻’：清晨阳光、花园香气、疗养餐的温度。写得越细致，康复越快。”
夕阳点头：“我会照做。” 重塑师满意地说：‘今天疗程结束了，你可以出去了’
他刚走出门，就被一股力量轻轻拽到转角。
吾承珏将他抵在墙边，声音里压着难以名状的戏谑：
“‘思念’？你在对谁表白？那个让你连梦里都皱着眉的人？”
“这与你无关吧。”
他扣住夕阳手腕的力道加重，却又在监控红光扫过来的前一秒骤然松开，退回到安全距离，脸上已挂回那副漫不经心的笑。
“下次撒谎，”他整理着并不乱的衣领，轻声说，“记得控制脉搏。”
午后，作息表强制休眠。
他没有睡，侧身趴在窗边，望向单间区与多人间之间那条标准化的绿化带。
人工草在风中齐整倒伏，如同被统一指令操控的军列。
夕阳出门时，正巧看见刘伟东正与另一名医生交谈。
“昨晚的E批，依从度下降了3%。”
“那就加药。”
“剂量上限？”
“我们要的是结果，不是病人。”
他转头看见夕阳，笑容立刻恢复得体：“蔺先生，睡得好吗？” ‘....挺好的’，蔺夕阳敷衍道。
三点半，车队来了。
尾灯在长廊玻璃上拖曳出漫长的红色光轨。
多人间的门一扇扇开启，病人列队走出：统一白衣、颈侧带着勒痕、瞳孔一片空白。
有人脚步虚浮，被护理员温柔地扶住。那温柔，精准得像是为摄像头精心设计的角度。
夕阳的指节无声贴上冰凉的玻璃。那冷意让他保持清醒。
队伍末尾，一个年轻人忽然回头。短短一瞬，眼中闪过清醒的碎光——像深水里骤然翻起
运输车门沉沉关上，红色光轨渐行渐远。黄昏将走廊染成暗铜色，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涩感。夕阳喉头涌起铁锈般的滋味。
他骤然明白——那并非“康复之车”，而是“会客运输线”。
——接客，接单，接命。
——劳务，赔罪，赎罪。
——零工资，零话语权，零证据。
他不能再等了。
夜里，十一点。
合成花园关闭，监控切换至夜巡模式。
廊灯被系统刻意调暗，亮度仅够勉强视物。
门缝下，一道红光无声掠过。
三分钟后，极轻的敲门声响起，浅得像一声呼吸。
“是我。”吾承珏的声音。
他闪身而入，步伐轻得像掠过地面的影子。一手插在兜里，另一手拿着几张揉皱的报纸。
“这是什么？”
“有人写给我的。”吾承珏嗓音压得极低，“有时候，单间区能捞到从多人间流出的‘垃圾’。这些报纸……不是专门给我，是给‘任何能看懂的人’。”
夕阳缓缓摊开纸页。
药墨洇开的痕迹下，歪斜地写着三行字：
——白天，灌服从。
——晚上，接活儿。
——别相信‘出院’，只有‘报废’。
最角落，一个孤零零的字母：E。
那一刻，药墨的气味穿透空气，带着钝重的灼烧感。
夕阳指腹传来一阵刺痛，怀表在掌心轻微震动。
【异常节点：锚点共振。】Emily。
“你知道他们晚上被带去哪里了？”
吾承珏笑了，那笑意轻得像风割过玻璃。
“合作酒店。名字都很好听——‘重启会谈’、‘社会性训练’。”
“实际上？”
“有的是接待，有的是接单。”
“接单？”
“杀人、取样、送货。”吾承珏吐词异常平静，“假精神病能替很多人挡子弹。事后报表写上‘复健失败’，送回台城A院换义肢，家属再交一笔钱。链条完美闭环。”
夕阳胸口一阵剧烈的紧缩。
血液在耳内轰鸣鼓噪。
他低声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吾承珏沉默了一秒，露出一个近乎温柔的微笑：“因为看到你，我想起来——我不是天生就失眠。”
他将指尖轻轻抵在桌角，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一个原因……我后妈最怕的，就是我和聪明人说话。”
红光再次扫过门缝。
他立刻竖起食指，贴在唇上。
三束光线切过门底，将空气筛成可见的颗粒。脚步声逐渐远去。
“花园边缘有道维护门，”吾承珏气息微促，“通向多人间。今天不行，你第一次出房，我第二次出房，系统会记两条异常。太显眼。明晚，只记一条。”
他将那叠报纸塞回夕阳手中，触感像递出一块烧红的铁。
“明晚，要一起去看看……真正的疗养吗？”
“我去。”
吾承珏却在他应下的瞬间，猛地将他拉近，两人身影同时隐入门后的阴影里。
“回答得这么快，”他的气息拂过夕阳的颈侧，带着薄荷的清凉与警告，“你到底是太信任我，还是根本……不在乎落入谁的陷阱？”
“你的陷阱，”夕阳在黑暗中平静地回答，“至少是明码标价。”
吾承珏低笑出声，松开了他。那笑声里带着一丝被满足的疯狂，和一丝不被信任的落寞。
“别救人，”他最后说，目光却像在说“别让我看到你救别人“
”救不了。”他眼底浮出那种近乎绝望的安宁，“你救一个，他身后还拴着一条看不见的队伍。那条队伍会拖着你不断下沉，直到你也被彻底抹去。”
他顿了顿，声音几不可闻：“除非……你要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条链。”
门开了，又合上。
空气回归到那种过分体面的死寂。
夕阳坐回桌边，将报纸一张张仔细折好。药墨的气味仿佛已穿透皮肤，指尖火辣。
怀表持续震动——一次、两次、三次。
【任务进度：74%。】
【备注：异常观察行为×1。】
【警告：单间区夜巡已升级。】
还有一条一闪而过的乱码：
【…锚点…干扰源…过近…】
他合上怀表，将额头贴上冰凉的桌面。眼帘紧闭，思绪却愈发清明。
多人间、车队、酒店、地下层——每一个词，都成了一枚钉入现实的钉子。
“昭雪，”他在心中默念，“如果你还在听……我会沿着这条链，一直走到尽头。”
午夜过半，风从合成花园的通风塔穿过，携来不同层次的冷气——金属的腥、消毒水的涩、湿润皮革的闷。那是从地下层弥散上来的味道。
夕阳抬起头，窗外的合成月光映照着他冰白的面庞，与其中不容摧毁的决意。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44章：疗养中心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