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魄劫》》阿嗙

4、第四章 溯前尘

　　沈清秋再次醒来时，青草气息裹着晨露沁入鼻腔。
　　身下不再是古墓阴冷的石台，而是铺着素白绢布的柔软草甸。
　　她撑起身子时银链轻响，墨色长发垂落肩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雪。
　　那只犬耳半妖依旧守在一旁，银白毛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泠月以半妖形态跪坐着，蓬松大尾在身后小幅度摆动，前爪乖巧地搭在膝头，耳尖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见她睁眼，金瞳倏然亮起："你终于醒了！"
　　毛茸茸的头顶立即贴上来蹭她脸颊，温热鼻息拂过颈侧，带着小兽特有的呜咽声。
　　沈清秋记得她让泠月说当年发生在她们俩身上的故事，也记得泠月说了很多，她甚至记得泠月绘声绘色地说着过往的表情，可具体说了什么却全然忘记。
　　沈清秋任由她蹭着，记忆如指间流沙难以把握。
　　不知为何，她看着泠月，总觉得有许多亏欠。
　　视线掠过对方锁骨处与自己同源的契纹，心口莫名蓦地起了一阵抽痛。
　　她僵硬地偏过头，从嘴角扯出几个音节："对不起，我又忘了。"

　　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一顿，银白犬耳骤然耷拉下来，离开沈清秋的脸颊。
　　沈清秋的心里突然空落落地，赶紧抬起头看，看向泠月。
　　泠月后退半步蜷成团子，尾巴缓缓扫过草地，在沈清秋慌忙抬头时已换上明媚笑容："那些旧事忘了更好！"
　　她故意晃着毛茸茸的耳朵凑近，指尖轻点沈清秋眉心："大祭司最怕我撒娇，定能讨回记忆的。"
　　“那些回忆没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创造新的。”
　　"大祭司？"沈清秋无意识揪住衣襟。
　　这个称谓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识海激起几圈涟漪便沉入黑暗。
　　又是自我保护机制在作祟。
　　五百年来她早已习惯这种钝痛，此刻却因泠月骤然黯淡的金瞳生出陌生的愧疚。
　　她的身体的保护机制，是她在前百年频繁遭受头疼后，莫名习得的“技能”：当她身体虚弱到无法抵抗回忆的疼痛时，大脑便会拒绝思考，进入虚无的状态。
　　得益于这个“技能”，沈清秋的修为再次达到了新的巅峰。
　　这个略微带有熟悉，却在这五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称呼，很快被她忘却脑后。
　　"之后...你待如何？"她垂眸抚过镇妖司的玄铁令牌。
　　指腹摩挲着"诛邪"二字，却莫名想起掌心擦过半妖耳尖的触感。

　　沈清秋知道她与这只半妖必然有着很深的羁绊，但她忘了。
　　她的职责是捕妖，问出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放她一马。
　　只是她没料到，银发少女歪头笑得狡黠，发间犬耳立起，尾尖悄悄缠上对方手腕：
　　"自然是跟着阿秋呀~"
　　见沈清秋怔愣，她索性仰倒在草甸上，赤足晃着银铃，裙裾翻飞间露出脚踝旧疤：
　　"就像你当年追着我跑遍九嶷山那般。"
　　沈清秋看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重复着：“九嶷山……吗？”
　　泠月仔细看着沈清秋，见她表情无甚不适，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随意地仰躺在草坪上，右手枕在头下，左脚搁在膝盖上，瞧着二郎腿好不悠哉。
　　她点头道：“嗯，就像我被封印前一样，你在哪我就在哪。”
　　沈清秋的神志终于渐渐回归，她蹙眉按住抽痛的太阳穴："你为何被封印？"
　　"因为我们......"泠月倏然翻身逼近，鼻尖几乎相触时猛地顿住。
　　她凝视着对方苍白的唇色，犬耳贴成飞机状，突然甩手躺回去："总之是拯救苍生的大功德！"
　　她侧头看着沈清秋的表情，继续道：“你不能回忆过去，昨天就疼死过去了。
　　反正我被封印是做了天大的好事，我做半妖这一辈子，就没杀过一个人，这你放心。”

　　她说话的尾音带着几分赌气，指尖却悄悄勾住对方衣袖。
　　晨风卷着落花掠过沉默。
　　沈清秋望着腕间若隐若现的契纹，终于理清了些许头绪，终于艰涩开口：“
　　所以，我能活至现在，是因为与你的同心契？”
　　泠月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距离我被封印，已经过去几百年了？”
　　沈清秋摇着头，道：“我不知你何时被封印，但从我当上镇妖司天师距今已有五百年之久。”

　　“五百年，真是够久的！”泠月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
　　"难怪..."银发半妖喉间发出低呜，尾巴重重拍打地面："大祭司这个骗子！说好最多困我三百年的！"
　　泠月忽又轻笑出声："不过还好，你还是你……"
　　她突然扑到沈清秋面前，犬耳兴奋抖动："当年你也总板着脸说'人妖殊途'，最后还不是给我烤了三年的叫花鸡？"
　　沈清秋触电般后仰，耳尖泛起薄红："胡言乱语！我怎会..."
　　话音戛然而止。
　　破碎画面闪过脑海，她头疼之前看到脑海中的篝火旁确实有个往灰堆里埋荷叶包的身影，焦糊味里混着银铃般的笑声。

　　眼看泠月没有回答，沈清秋未做纠缠。
　　对于过往的事儿，她无法参与评价，心中的答案早就清晰如明镜。
　　同心契绑定后，主人与妖同生同死，所以有很多道士为了活的长久，主动与妖结契。
　　但据说，五百多年前，因为这事儿引起过很大的波澜，最后损失惨重。
　　从此后若是发现道士与妖结契，镇妖司有权直接处死道士。
　　不过这事儿，对于沈清秋来说，不过是传说，但既然司教在前，她作为天师自当遵循，故而沈清秋从未想过自己长生不死竟真是因为同心契。
　　这五百年来，即便被司里小辈背后议论，她也依旧理直气壮，只道是自己修为有成。
　　她能这般理直气壮最本质的原因，是结同心契后，妖要紧随其后。
　　倘若主人离开妖太久后，阳气便会日渐衰败，最终气数尽去。
　　沈清秋从未与妖有过任何关联，只要出现在她身边的妖，都会被她抓进镇妖司，又何来同心契一说。
　　如今她才知晓，原来是因为她建司在半妖封印之处周边。
　　无妖来犯时，她整日都在镇妖司。
　　若是有妖，大多也都是妖们自寻上门。
　　五百年来，她离开此处的时间屈指可数，且最多就几日。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日打斗，想与泠月结契的冲动，只觉莫名其妙。
　　她活了五百多年，从来不屑于与妖结契，但在看到她后，却像是身体使然，容不得她拒绝。
　　沈清秋纠结再三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叹出，越发坚定道：“我是镇妖司的天师，天职便是捕妖，你不能跟随我。”
　　哪知泠月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地开怀笑着。
　　沈清秋被她得没了主义，看着大笑的泠月：“你笑什么？”
　　泠月笑说：“我出生便是半妖，妖族容不得半妖，我在妖群从来没有朋友。
　　你当初第一次下山，遇到的第一只妖，便是我。
　　你为了捕我，三番四次找我打斗。
　　但你修为有限，每次都输。
　　时间久了后，我觉得你这人可爱的紧，便要与你做朋友，那时你说的也是这句话。
　　你说你是镇妖司的捕妖师，天职便是捕妖，我不能与你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