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68、第 68 章 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四百五十五天能做些什么？新店的选址装修，插画的连载与完本，粉丝数量的暴涨还是数桩案件的论定盖棺。辞职离职，恋爱分手，毕业失业，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苦，唯有死别，最催生白发。

　　莫讳的父母忍耐日子的消磨，客气的迎我进屋，我不是第一次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今天是莫讳去世第一年，二老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

　　“你们有心了。坐吧。”

　　我跟着莫清晖坐下，疑惑道：“我们？”

　　这时从客厅通往客卫的长廊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那人的模糊的面容在站定客厅地砖上彻底明晰。

　　“这是小高，你们应该认识吧？”

　　高矜阳黑色束身西服，长发挽起，没有眼镜限制的眼底残着丝笑意，修长苍白的手指指缝里裹着纸巾反复擦拭，看到我的时候才扬扬眉毛略表惊讶，“你来了。”

　　这个消失在我与周周生活中两年的人，竟然这样出现在一年前知行学生的家庭里，姿态闲适的仿若在自己家，并且对于我的到来毫不意外，似乎早知道我会来有意等我。

　　莫清晖一对上我们的脸色就知道我们认识了，又忙着去倒水。

　　高矜阳坐近我旁边的沙发上，将挽至小臂的衬衫长袖有条不紊的放下来，无视我要杀人的眼睛，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坐在那里，淡定的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看着她精致卓越的侧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问什么好了。

　　莫清晖端着托盘走过来，在我们面前放了两杯茶，高矜阳道过谢，把其中一杯搁在我面前，这动作熟练的好像真的跟前不久才见过面的朋友一般。

　　不够清透的茶叶叶渍半死不活的挂壁在玻璃杯上，清香几乎没有，茶叶碎渣倒是不少。我端起喝了一口，茶味淡薄如水，毫无轻爽醇厚感。

　　“莫叔，上次送过来的茶饼怎么没见你喝，放久口感就不好了。”

　　莫清晖似乎刚从回忆中回过神，扯出抹为难的笑：“家里的物件儿都是你姨管，我都快忘了。”

　　我眼神落在高矜阳面前一口没动的茶水，听着他们之间熟稔的话语，高矜阳话说的漂亮，出手也不见小气，失礼在嫌弃面前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不过莫清晖并没有注意到高矜阳意有所指今天的茶不新鲜，只是专注又敷衍的走神，想来即使他听懂了，在经历失女之痛后，也无暇顾及这样多的他人的感受吧。

　　在莫家没坐多久我们就离开了，临走前我看到那杯没动的茶水不再冒热气，失了温度。

　　出门坐上电梯，里面的倒置镜映出我们两人的全貌。

　　高矜阳双手交握置于腹前，表情仍旧是维持的极好修养的笑意，似乎任谁走进电梯她都会礼貌有加的帮忙按下电梯。

　　我们默契的没有开口。中间上来的小姑娘不停的把眼睛往我们身上瞟，眸中惊艳之姿欲盛，手机握在手心默默偷拍，好似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内态。

　　出电梯时，我刚伸出胳膊，姑娘捂着盖不住的笑脸做贼似的跑了。

　　“等等——”

　　与我手一起伸出的，是高矜阳的喊声。

　　那姑娘猛地急刹车在地面上，红晕的笑卡在嘴角，愣愣惶然的望着向她走过去的高矜阳。

　　只见脸皮没有半分笑意的高妗阳款款走近矮她一头的女生，我皱眉看着那女生捂着胸口前的手机，像捂着自己快要蹦出来的心跳。

　　“照片，删了。”

　　女生心动的表情猛地一呆。

　　“不删，告你侵权。”表情很稳的温和，语气狠沉，一听就不是在开玩笑。

　　女生脸上的血色混着羞愤一齐褪个利落，当着高矜阳的面儿删了视频，最近删除都没有放过。

　　“她只是个学生。”有什么必要吓唬她。

　　“你不是也想要拦？”高矜阳瞟了眼我刚伸出去的手，又说：“被发现了，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被谁发现？”我敏锐的问。

　　高矜阳笑，不再接腔。

　　我们站在风口里，这股风来得怪异，像要变天。风口持续浇灭高矜阳指尖的烟，好容易点着了，抬头，眯眼，躲过向上飘散的烟雾，黑亮的长发掠过她的口鼻，趁的那眼睛更狭长冷漠。

　　“我在等你问呢。”

　　风声里，她低头，食指磕掉燃尽的烟灰。

　　“你怎么会和莫家熟悉？”

　　高矜阳笑：“我以为你先问的不会是莫家。”

　　不是莫家，难道是周周？她如果想要解释早就解释了，还需要我主动问吗。

　　“你私人品行的卑劣，与我无关。”

　　“是么？”高矜阳笑意不减，不见怒意：“看来老师说的对啊，任何私人感情都抵不过你要追查的真相重要。”

　　她语气淡然，笑容偏冷厉的鬼魅：“程祁，周周，都不行。”

　　“当年怎么没有看出来，何书韫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呢？”

　　十指捏紧，指骨泛白，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追查的，我想要的，我在乎的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就连老师，都是与程祁同一个的老师。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过来，除了程祁，还有她。

　　当年程祁的锐气太盛，锋芒毕露，差点忽略了当年的高矜阳也是不出其右的存在，程祁项背后，躲在暗处的一直都还有她的影子——

　　上封师生聚餐，接近周周约会，潜隅几度相见，就连莫家，她都有掺合，偶然的、必然的，或许就连那天在酒吧，程祁的身边也坐着她……处处都是她的影子，处处都是。

　　如今再度相逢，她胸有成竹的立在我面前，看着我小丑一般的震惊错乱，又不停的用话术激怒我……

　　“你们给了莫家多少钱？”

　　高矜阳的揶揄猛地顿滞。

　　“还没给吗？这次给多少？还是三百万？”我继续问：“你在孙旭身边一直不露面，这次让你出面，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孙旭的人给莫家封口费遭到了强力拒绝，嗯？”我无视高矜阳迅速变换的脸色：“让你这张生脸去动之以情，你用什么身份接近莫家的？莫讳的学姐还是旧警察干部的家属？”

　　高矜阳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孙旭带着最喜欢的学生出国躲清闲，让你留下收拾他的烂摊子，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我半分不错的凝着她的脸：“被当作棋子，对你来说不容易接受吧。”

　　“阿姨知道自己一向乖顺的女儿整日都忙什……唔……”

　　这次我话没落地，高矜阳抬手便攥住了我的脖子，她手指很长，收力时占满视线的，是她眼底的暴怒，如同应激亮利齿的老虎。

　　当然，是和孙旭一样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空气中的氧气渐渐稀薄，颈动脉压迫的窒息让我眼前韫出大片黑雾，喉腔因为本能发出断续嗯嗯啊啊求生挣扎的低吟，我能明显感到血液回流受阻导致的颊侧迅速升温发烫，我的手条件反射的握住施暴的那只手臂，意识逐渐模糊不识，狰狞扭曲的面孔也迷失在黑雾里。

　　真是……好大的蛮力啊。

　　短短十几秒，犹如过了十几分钟的漫长。

　　眼冒金星下，唇角艰难的撕扯出诡异的笑容。

　　下一秒，猝不及防的呛咳让我霎时弯了腰，方向感尽失的狼狈倒地，后面靠着写字楼的墙面，眼前的黑晕也逐渐恢复清明。

　　这附近除了饭点和上下班高峰期，鲜少有人走动，更是摄像头死角，她似乎找准了这么个位置。

　　我咳的生理性泪水滑了满脸，几分钟后，擦过唇角因为干呕溢出的口水，嘶哑开口：“……呵……比起他来，你真是差远了，杀人都不敢，呵咳咳……”

　　高矜阳抬手落手间，已然再度换上那张皮笑肉不笑的冷酷面具，丝毫看不出来方才的恼怒。

　　她蹲下身，一把钳住我的脸：“我暂时还舍不得。”

　　“看在你我十年老同学的情分上，奉劝你，现在停手对大家都好。”

　　“所以你承认……你是孙旭身边的……咳咳……一条狗了……”

　　高矜阳见我咳成这样还出言讥讽，表情忍不住变得玩味：“真犟啊。”

　　“罗弋，我们上学的时候那么要好……那姓何的怎么就这么入你的心呢？”她轻抚着我脖子上红肿的指印，尽是不解：“我们不才是朋友吗？这些年，我可有亏待过你？你就是这么回应我对你的好的？”

　　她用力别掉我的脸。

　　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骇人的面容，真是美艳无比，却在上面再也找不到稚嫩的影子。校服盖住了她的丑恶，懦弱经多年耳濡目染的洗礼，爆发出更加阴狠极端的一面。

　　她早就不再是少年时期的高矜阳。

　　“那一年我对你比周周还要上心不是么？可你就偏偏视而不见，总想周全这个照顾那个，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高矜阳眼底挣扎着不甘的红血丝：“我最后劝你，不要再插手，否则别怪我不念往日情义。”

　　我闷声轻咳，闷笑带着阵痛从胸腔传出，笑得双肩抖动，她的威胁宛若冷笑话。

　　“你声带已经撕裂，最好不要再用嗓子。”

　　我闭上眼睛，努力忽视一呼一吸间喉管的疼痛。

　　“以后别再激我。”高矜阳冰凉的指腹摸上我的喉咙，声音竟有丝颤意。

　　我装的镇静，却着实害怕她再来这么一下，肩膀跟着她的动作不由得缩了下。

　　“你还欠……周周一个解释……”

　　声带受损，扯起力气说话让喉咙处泛起腥甜。

　　高矜阳看了我许久，收回手，突然低头笑起来，笑声诡异古怪，渗人肌骨。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幅谁都要管的模样！”

　　高矜阳走后，我一个人坐了许久，偶有路过的陌生人上前询问，我捂着脖子，起身时双膝发软，扶着墙起身，头晕目眩更强烈了。

　　回到潜隅周周一定会发现，到时候我要怎么圆？

　　可去医院的话，又实在麻烦。

　　正思索着，眼底出现了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