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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批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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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几人的脸色就变了。罗赋生少见的没有阻止我,也没有任何想要我住口的意思。
唐捐满肩金色卷发,脸上丝毫不见坐完长途飞机的疲态,闻言,眼睛终于舍得略略扫过我,里面盛着果不其然的讥色:“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姑娘,小生?”
她连正眼都懒得看我一眼,只是一味的假意问责罗赋生。
这就是他带出来的。我细细品味,仿佛我与面前说话的女人没有丝毫的关系,就是个远房亲戚,十五年未见,如今猛然相见,连最基本的寒暄都这么难以启齿吗?
还是说,是我这个人的存在让他们过了二十几年还是不能接受?
翟束的视线也跟着落我脸上,擦了擦嘴,虽然没有明说什么,眸底却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满。
唐捐美极了,看向我的表情却充满鄙夷,这眼神勾起一些儿时的记忆,我捏筷子的手指发紧,不敢抬头看罗赋生。
我看懂了唐捐的眼神,那是一个等着我出错的眼神,一旦让她抓到我言行出格之举,便会以此为理由,像抓到突破口一样不放过。
他们这样说我,无非是心里就瞧不上罗赋生。
我再开口,便是不尊长辈,可沉默,便是默认他们的说辞,默认罗赋生这些年的教养不善。
罗赋生本在不发一言的听着,此刻出声:“她就一小姑娘,姐,你跟自己女儿置什么气?”
这话已然很客气了,看似责怪我不懂事,我仍旧在里面听出几分警醒的意思——‘自己女儿’几个字他磨的很重,他是在对唐捐说,再不休止的讲下去,难堪的不会是他。
唐捐果真没有再计较,眼神也没有再看向我一分。倒是翟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怕场面太过难堪,非常不合时宜的问罗赋生我的近况,罗赋生的脸色好看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对着。
这一家子人,都在极力忍耐着。
唐捐翟束这次见面于我而言,更近羞辱。我从未尝过,今日得见,才品出他们身上理直气壮的意味。
他们当然不需要亏欠,也不需要愧怍。
内疚这种东西,本就给良心人准备的,很显然,他们不仅没有,反而有一种厌弃之意。我不懂这厌弃从何而来,我并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也没有哭着闹着要他们回国。
为什么他们的表现仿佛是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回来?
我再度看向罗赋生,发现他面前餐碟里的菜样很久没有动过。
算了,不急这一时求证。
一顿饭吃下去,除了刚开始的小插曲和翟束打圆场的闲聊,我竟开始在这样的场合里心不在焉起来。
我想起来一些人,也是这样的问心无愧面不改色,而真正受煎熬的,都是身边至亲之人,这世界还真是奇怪,有关系的形同陌路,没有关系的却能为你步步铺路。
程祁的电话掐点响起来。
我以为他经过昨日的事情不会再打来,任由音乐空响好几秒。
直到我出去在长廊上接起电话,包厢的隔音很好,我身姿靠在墙上,连一丝气都生不起来。
起码,我还能在一个人面前情绪外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勾心斗角,看不到来日和归途。
程祁的电话照例询问我的一日三餐,宛若罗赋生一样揪着不放,其实我没有那么娇气,也没有那样娇贵。
粗制滥造的命,不值得别人的珍而重之。
“你在哪里?”
“和我小舅在一起。”
听到这句回答,那边似乎放了点心,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想回去。”
程祁没说话,好久之后我才看到聚集的泪花往下掉,那边许久没有声音。我愣怔着,以为程祁听到了什么异样,我轻轻的吸吸鼻子,没有发出声音。
“给你定了明天早上回京的机票。”我的心跟着这句话加快了跳动速度:“起得来吗?”
到这个时候,我却不知道该应还是拒绝。
“有难处?”
他的声音很快追问,暗含急切。
我还没有想好,若是我明天早上直接走了,罗赋生自己在家会不会更加难做?今日类似的话会不会出现的更加频繁?
“我订好票了,你……”
“我还不能回去。”我打断他,低声说:“对不起。”
手机上又是许久的没有声音,通话时长还在一分一秒的跳动。
“我订的是我去上封的票。”程祁的嗓音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下你连睡懒觉的机会都没有了。”
什么?
“我想要明天早上就见到你,好不好?”
我们都没有再提他拦我车的事情,我们之间无论发生什么,仿佛只要掺和上‘为你好’的初衷,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什么都可以不必重提。
若是只有爱,和对对方无尽的考虑和周到的细密,是不是可以横跨山海?
而这一刻我竟然因为他明天的到来而激发出无数的底气。
一通电话前我还在为爹不疼娘不惦记而伤怀,这一刻竟翻脸翻的我自己都认不清我自己了。
我本就是一个人,难过也不过是有了今天接机一路上的期待,期待落空虽挺意外,却不至于让我伤筋动骨,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我怕什么。
他们不值得影响我的情绪。我宽心哄着自己回到包间里重新坐好,罗赋生忙着和他们说话,也不管我与谁通的电话了,没人顾得上在意我。
我的心情开始落在明天早上几点起,要不要去接机,接机的话要穿什么的心思上。程祁的信息很快追发过来,明天上午七点十五落地上封。
京市距离上封三个小时的机程,他要四点起来,简单收拾后五点半左右到达机场,取票安检,在登机口坐下差不多又要四十分钟……
我突然没有那么想要他来了。
这么想着,消息已经随手发了出去,上面立刻显示消息正在输入,片刻后又没有了动静。我静静的等着,没再见后文。
“阿弋。”
我一抬头,与三个人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当然,唐捐依旧没有看我,只是自顾自的放下喝水的玻璃杯。
“工作上的事情。”我随口含糊。
“专心吃饭,很快就回去了。”
“硕士毕业,找的什么工作?”翟束问,面色带着符合这个问题的适当关心。
“插画师。”
“嗯。”翟束当然知道我的职业,没那么赞同的点了点头,引出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国内的艺术还是不如国外发展的好,比如法国,专业上……”
“没有兴趣。”我扯出一抹笑:“不是所有人都对国外那么向往。”
唐捐翟束当年义无反顾的往外面跑是因为他们的音乐梦。唐捐是钢琴家,翟束玩摇滚,都曾与国际顶级唱片公司签约过。唐捐在卡内基音乐厅和柏林爱乐大厅举办独奏会,与顶尖的乐团和指挥家有过多次合作。
他们的成就确实惊人,也将不朽。
翟束尚未说什么,一旁的唐捐没忍住哼笑。
她对我总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失望,尽管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对我失望的女人。我还没有看懂这失望源于什么,翟束又问起我的个人生活。
“敬家在爸爸妈妈出国前,也算是有交情。世代医学世家,易安那孩子也是国内外神经内科够得上名好的人物,上次让赋生安排你和易安见面,感觉怎么样?”
敬易安从他们的口中提出,让我恍生出被牵着走的恼怒。
我不由自主的望向罗赋生,原来那次相亲是当时还远在国外的父母安排的。敬易安是他们为我择好的女婿人选。
怪不得敬易安曾经说小时候见过我,当时只认为他在玩笑,没有想到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在。
以为让罗赋生从中劝导,就能如愿了吗?
“我们是朋友。”
翟束两次被我生硬的语气敲断话也不恼,只是摇头:“你专业上不高不低,还有我跟你妈妈为你铺路。虽然现在国内也很开放,但嫁人始终是一辈子的大事,你要慎重考虑。”
看来,他们还是对我的近况很是明晰。
他们在国外待了那样久,思想依旧迂腐老化,说出的话是我从未听过的难听。我自小虽成绩不出彩,却也没有那样吊车尾的不堪,求学路上虽没有一点就通也是经过了万分努力爬到现在的位置,这个众人梦寐的位置,怎么就成为他们眼中的不高不低了?
铺路?我罗弋何时需要他们给铺好路再上脚踩?
“阿弋在国内第一美院读研,年年拿着奖学金,现在的副业收入也已经超出同期人多半,你们刚回来,还不了解国内……”
“不思进取。”唐捐快准狠的打断罗赋生,下了判词:“为了一个品行卑劣的男人放弃我们提供的优质教育资源,可笑。”
品行低劣的男人,她在说谁?程祁?品行低劣?
看来她还没有回国,便首先相信了网上的传言。至于她怎么知道的程祁……
“听说你在创业,用的谁的钱?创的什么业,毕业至今你办过几次画展?与当代几个有名的大家合作过?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绩?一个拿不出手的副业就能迷了你的眼,目光短浅。”
好难听的话,好一针见血的批判,好一个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好一个……失望的态度!
只是,你们凭什么在这里审判我?
“你带出来的外甥,一点不让人意外。”
罗赋生为我说的话也不知道哪个字眼惹到了她发痒的喉咙,逮着罗赋生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咬。
怒极反笑,我望着面前看了多少遍都难以熟悉的脸,嗓音尽量轻柔:“你当然不会意外,中国有句老话,你们在国外那么久,肯定都不记得了。”
“叫‘有娘生没娘养’。”
我没有理会罗赋生跟过来不满的眼睛,浑身发抖的笑:“我下梁歪了,不是因为罗赋生,是因为你们上梁就不正。”
我冷眼瞟坐在对面本该对我关怀备切的两个人,从未觉得如此委屈过。翟束的脸色发白,应是端着捧着惯了,没有人会在他们面前这样撂挑子。
“你们当然要出人头地,不然又是抛弃亲女,又是背井离乡,背着骂名还什么都没有闯出来,不是比我更加丢人?”
我惯会这样骂人,急起来六亲不认,胡乱撕咬,连带着自己都骂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