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坞妄

53、第 53 章 他十几岁的时候就说要娶你

　　翌日清晨，下了很大的雨。与覃洲不同，上京的雨势淅淅沥沥，不成瓢泼，却密。雨声敲击梦境，我抱着被子醒来，透过二楼的薄纱窗帘看到院落中飘落不断的雨势，十八学士逐渐凋零，花枝孱弱的弯曲脊梁。

　　不过程祁将养的很好，上方浅搭出来的透明棚子，围绕这么一栽花笼起来小范围的遮挡。书上说过，十八学士绝不是委曲求全的花，饶是再有筋骨的花，能有一席之地避风雨，也算花之幸事。

　　周周的歌声间歇从楼下传来，我脑子一跳，差点忘了周周还在我家！

　　跟着歌声下楼，一楼的音箱和着周周的嗓门，青藏高原喊出掀翻屋顶的架势。鸡蛋焦香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我放轻声音走过去，要看看这大早上一展歌喉的妖物作的什么妖。

　　周周正唱的起劲，平底锅翻锅，煎蛋随之在空中跳了个不情不愿的一百八十度旋转舞，“啪”得一声重落锅底。

　　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回头的时候差点把锅撂了。周周的歌嗓像一把掐住脖子的鸭子，尾调周转几许，嚎出了一声公公腔。

　　“你丫的走路不会出声？！”

　　“现在清醒了？”

　　周周哼一声，把最后一份煎蛋铲进一旁恭候多时的盘子，“酒品鉴人品，我收敛着呢。”

　　我从冰箱拿出牛奶往玻璃杯中倒，闻言，客气的评判：“挺要脸的。”

　　两人端着盘子杯子转到了餐桌，我看她脸虽有点半夜酗酒的浮肿，精气神却足了很多。周周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拘泥于一时的伤神，她说过，日子总要过得下去，要懂得自己哄自己开心。

　　“你不要搞情绪反扑那一套就行。”

　　我在等周周主动跟我讲，她咬了口三明治，连叹三口气：“我知道你肯定很多问题想问我，我昨天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你说，可喝完酒睡一觉后又觉得说出来矫情。”

　　“高妗阳把我甩了。”周周叙述事情全无前因后果，省时省力的总结道：“就这。”

　　我沉默了一会，见她面儿上确实不见说这话时的打击，忍不住追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去年下半年。”她没有犹豫的说：“去年过年正式在一起。你也知道她之前一直追我，对我好的跟什么似的，能把我捧在天上。从她追我开始，我就没有不开心过，你懂么？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好到这样的地步……”

　　高妗阳是什么样的人，我比深陷其中的当事人周周更加清楚。

　　因为我们也曾情谊深厚，我很了解她。了解她的多情，了解她的魅力，了解她的懦弱与回避。

　　何书韫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和她吧，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我也是昏了头，想着这样下去是不是该见家长了。”周周说这话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后面你猜怎么着，我把这个想法一告诉她，她直接消失了。”

　　“断崖式失联，仿佛我的生命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上一秒还把我放在心尖上的人，下一秒不见了，电话电话不接，消息消息不回，你说我嘴贱什么，跟她提什么见家长，我家里都还不一定能愿意我喜欢女生呢。”

　　周周与我五岁相识，她家里的情况我最清楚。伯父伯母都是很传统的人，又只有这么一个闺女，根本不可能、也想不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一天会喜欢上女生，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接受。

　　即使这样难以逾越的情境，她们情到浓处，还是让周周不假思索的说出来见家长，可见她受高妗阳蛊惑之深。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周一呆：“啥意思啊？”

　　“你们十几岁就认识，有感情基底，她追你一年，去年年底正式交往，现在也在一起大半年了。你提出来见家长这件事本身合情合理。”

　　周周没说话。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周周、没有任何问题，不要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我就听不得她一直说自己‘嘴贱’：“她的家庭难道与我们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你家里不同意的原因她家里也有。”

　　“我本来以为她最起码会找理由说她的家庭很传统，她母亲很难接受这一点，她自己又孝顺的见不得自己母亲伤心……我以为她会拿这些堵你的嘴。”我气极失笑：“没想到啊没想到……”

　　高妗阳这么些年还真是只长年纪，除此之外，秉性一点没变。

　　或者说，她不是与以前一点没变，而是比之前更加怯懦。

　　混蛋到这一份上，也是没第二个了。

　　周周微微瞪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提过这些？”

　　“我说过，我比你更了解她。”

　　因为当年，就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她远离自己的朋友，于何书韫的困境视而不见，甚至在某些方面起到了隐隐的带头霸凌的作用。

　　她是第一放弃何书韫的人。何书韫有今天，高妗阳该居首功。

　　周周苦笑：“你说的对，她确实反复提过她妈妈，她是单亲家庭你知道的吧？我不想让她因为这件事左右为难，所以一直摁着没提，直到……”

　　“直到你们的感情越来越好，直到这些现实问题压不住的时候，她就选择失联逃避你。”

　　周周唉声叹气，眼睛又瞟向酒柜吧台的位置：“你这儿……”

　　“想都别想，我扛不住一个醉鬼。”

　　想到昨晚她醉酒后的哭诉我就心头上火，好好的清晨被不见其人的混账给搅扰了。

　　“昨天你们三个给我送来的？”周周探过身子，八卦道：“我记得杜仝不是先走了吗？”

　　“呦，那时候没醉呢？”我睨她一眼，讽刺道。

　　“你跟程祁把我扶进来的？”

　　“嗯。”

　　“那你们……”

　　“我们在一起了。”

　　周周破口成脏：“我……啥时候的事儿啊？”

　　“昨天晚上。”

　　“额……”周周凝重神色：“不是我泼冷水，你说的‘在一起’是情侣那种在一起吗？就是你们的关系现在是传统意义上的男女朋友的意思？”

　　我被她的模样逗笑：“不然还有哪种在一起？”

　　“是什么让你们开窍了？愿意结束不伦不类的暧昧进入正常的恋爱关系啦？说说啊。”

　　正常的恋爱关系，我与程祁算是正常吗？

　　周周一抬下巴：“那我过来是不是搅了你们的好事了？”

　　“别胡说。”

　　“干嘛？我说错了？难道你们没有在同居？难道辛姨不在，这个家的干净整洁度是你这个邋遢鬼保持的？我就不信你突然转性有洁癖了。”周周严重迸发出人精的光芒：“是程祁吧？”

　　“……”

　　“程祁确实……”周周忽略我黑掉的脸，先感慨上了：“长得是真帅，身高也妥妥的，高精尖人才，国家栋梁，未来事业也不会成问题，家庭嘛，据说有个小十二岁的妹妹，不是弟弟就好……啧，方方面面来看，十分配你，十分。”

　　“你怎么知道他有个妹妹？”

　　话没说完我就明白了，知行上学时程祁与高妗阳是一班的同窗，还一起进过宏志班，了解他的家庭情况闲聊的时候说给周周听也无伤大雅。

　　“听高妗阳说的，上学时宏志班的那群人私下都喜欢和孙旭吃饭，聊起来大家就都知道了。”周周一边吞下最后一口早餐一边说：“那时候程祁就想着娶你来着。”

　　什……什么？

　　“你当时追程祁追的多热火朝天啊？全校谁不知道？你知道孙旭怎么知道的吗？程祁和他说的，喝大了说要娶你。没想到吧？你以为他对你根本毫无感觉，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你的位置，只不过程祁说过这件事后，孙旭表面上没说什么，周末就到程祁家里做家访了。”

　　我陷入震惊中不能自拔，看到周周笑的满脸春风，“你瞎编的吧？”

　　“不信你就问他啊，反正你俩也在一起了，没什么不能问的。你以为孙旭为什么讨厌你？还不是因为怕你影响他得意门生的前程。”

　　这我倒是清楚，只不过那时候我还以为多数原因是因为何书韫。

　　孙旭厌恶何书韫到了一定的程度，连着她身边的人都受牵连，我还以为因着何书韫孙旭才讨厌我，现在想想，极有可能孙旭本看我与何书韫走得近心烦，结果最心爱的学生的心上人也是我，就更心生排挤了。

　　那次实验室爆炸，程祁莫名的出现在那里，难道也是刻意的？就连后面去医院，程祁一直守在我身边都是孙旭默许的吗？

　　少年人的心思怎么能在最信任的老师面前藏的天衣无缝呢，他以为等来的是老师的支持和肯定，和以往念着要考上京大的梦想一样会得到老师的极力赞成，没有想到，在孙旭心中种下的却是一根经年累月难以拔出的刺。

　　我突然觉得那场实验室爆炸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看不出来任何破绽的完美事故。

　　这个想法让我在清晨莫名的沁出冷汗。

　　只不过前因和后果都还没有形成有形的图案字样，让我看不清当年的事故背后到底隐藏着怎么样不为人知的隐秘。

　　周周自然不清楚我的心思，看着她起身收东西，我转移了话题：“好容易来一趟，带你在京转转啊。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周周把餐盘放进洗碗机，声音从厨房传出：“没有——！我只想大睡特睡三天，这两年真要累死工作上了。”

　　“你想好了吗？那你下午要不要和我去上课？你不是一直都对服装设计感兴趣吗？我认识几个学长是这个专业的，目前在园区有自己的工作室，要不要去看看？”

　　周周垂死病中惊坐起：“说不定还能加几个帅哥的微信？那我可以去看看，你的衣服什么的要给我穿穿喽！”

　　我牙疼的“嘶”一声，“你和杜仝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周躲避着逃上了楼：“什么什么什么啊？听不懂听不懂，我先挑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