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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那一年是我决定放弃你的第一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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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历本上鬼画符一样的标识,上面写着鼻黏膜破裂,不算严重。值得上心的是头部磕的那一下,虽没有加重的神经症状,却有轻微意识障碍,伴随持续性头痛,需要定期复查。
简单来说,很不幸,我确诊中度脑震荡。
我龇牙咧嘴的看着病历本上的病状确诊记录,怎么看都觉得像在骂人。
坐上车后我迫不及待的和绮珊通了电话,简明要义的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顺便让绮珊把李勉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我说这一切的时候,程祁就在旁边开车,默默的听着。我余光落到他的后腰,开了一夜的车,驾驶座上连个缓冲腰部肌肉的抱枕都没有。
淋雨,通宵,在浴室脱衣服时还能闻到隐约飘散出来的呕吐物的气味。病房里,程祁守我两天,那个欺近的距离……想到这里,我后悔的想扒坑给自己埋了。
没形没象的状态,他倒是一点都没有表露出来过嫌弃。
洗澡的时候恨不能搓掉一层皮,沐浴露就用了三次。一个小时后顶着头巾出来,快速换上了程祁事先放在卧室的干净衣物。
我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他周全的很——合适的内衣尺码和恰好的衣服尺寸套在身上,有种异样的不自在,这未免有点太周全了……
吹干头发出来时,程祁正坐在客厅正对着笔记本敲击着什么。我视线雷达一样锁定我的手机上,刚刚熄屏,此刻正躺在他手腕边上。
意识到我的目光,程祁看了我一眼,去阳台接电话。
我走过去拿手机,看到绮珊发过来的短信。
“那件事情也在找人办了,什么时候曝光你来决定,我的建议是不要拖。”
“好。”
我站在酒店的客厅里,重新打字:“他只安装了定位吗?我们的通话记录还有聊天记录他能看得到吗?”
那边没有回复,大概没有反应过来吧。
玄关处传来响动,我下意识的叩上手机。这个动作结束后我又懊恼,我看自己的手机有什么好心虚的?
“收拾好了?”程祁拿过一旁的车钥匙,上下扫了眼我新换的衣服:“走吧。”
果然这一次来到李家后,我们没有再被拒之门外。李勉面上带有愧意,寒暄间多了点不自然的关切。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李芸,失子之痛让人断崖式的衰老,即便眼窝凹陷,白色覆盖,却礼仪整洁周到,依稀能在这张脸上看得出年轻时的惊艳。
“那些混混…..”李勉说:“连累你了。”
余光快速扫到身边的程祁,我切断话题:“元淇在知行上学的时候,有和您提起过学校的事情吗?”
“那本日记真的不在了吗?”
我从二老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们的思绪再一次沉浮在过往的痛苦中。
十年前。
十二岁的李元淇以A+的成绩考入知行。
李元淇学习天赋很高,上初中时因为成绩太好的越级过,同龄人还在背化学方程式苦研函数的时候,他已经在学习高中的课本了。
他成绩好,没有什么压力,学习速度是同龄人中的第一,很快就得到了校内所有老师的赏识。
名列前茅没有什么稀罕的,第一的位置谁坐不是坐,可是李元淇太出彩,他不是拿过校内第一,他是稳居第一。
他在知行上了两年的学,没有一次考试是屈居第二的。
这样耀眼夺目的人迅速引起了校内外很多人的关注,尤其是校内的老师,将李元淇当宝一样捧着。
李元淇的个人条件有多卓越,与绮珊和我的说的殊无二致,就连当年的程祁,都只可遥望其项背。
天纵英才的李元淇第一次遭受到霸凌时并没有选择忍让。即使他小了身边人一个年纪,即使口鼻出血,也没有任何退缩的以一人之力反抗着。
这些事情,都是李氏夫妇事后在日记里知晓的。
少年人的自尊绝不会输在肉搏拳脚上,成绩能够说明一切。
十二岁进入知行,十三岁的年纪破格毕业,连知行成立的尖子班都没进,神龙甩尾的将身后的一干枯哈哈读书的同窗甩在脑后。
欺辱霸凌压不垮李元淇的傲气,众星捧月也不是李元淇走的路。
孙旭在知行任教七年,李元淇是他临走前带过的最后一届学生,天之骄子过于夺目,越级初三那年,刚好分到孙旭带的毕业班里。
他一早便知道李元淇这号学生,也一早知道李元淇家境落于旁人,若一开始还碍于李元淇的瞩目而按耐,当看到李元淇受到非同龄人的欺凌时,就像是鲨鱼嗅到血味。
两个人掐架尚且能用一个巴掌拍不响定双方的错,三五人打一人或许也能辩辩是非,可等到一二十人都欺辱一人时,那么这一二十人便是正义。
“他们不欺负别人,怎么就欺负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大家不能都有错,只有你一人是对的,你说对不对,元淇?”
说穿了天,也不过一十几岁的孩子,不通世故,未立三观,就这样一步步走进了孙旭的言语圈套。
最初的反抗逐渐走向沉默,就连护卫自己的那份不屈都变成唯诺的缩影,将自己圈进受害者有罪的方寸之地,此后多年,寸草不生。
李元淇获得状元而后离世,大家都说天妒英才,可真的是天妒还是人妒?
“您还记得那本日记里写过什么吗?”
李芸在一旁垂泪,手背手心像是放在泪水里泡过。
除了简单知道当年事件的细节,我与程祁几乎一无所获。
回到酒店的时候,李芸的话还在脑海中响起。
日记本里出现过最多的称呼便是孙老师,有几次写了孙旭两个字还用黑色笔重重的划掉了,来回划掉重复的黑色线条像是男孩心中的无限挣扎。
“我调阅过那几年里所有教过李元淇的老师,只有一个孙老师。”
是谁不言而喻。
程祁不是不震惊的,如果说我的存在让程祁对孙旭存了质疑,那么实实在在的面对受害者家属,孙旭曾经做过的事情仿佛被史官御笔提上的罪证,逼迫自欺的程祁不得不信。
“我在老师家里见到过李元淇。”
我与他步行在人行道上,闻言回头:“怎么会?”
程祁大我一届,我更是大李元淇五岁,程祁初中时十四五岁,那时候的李元淇不过八九岁的孩子,怎么会……
“你还记得刚才伯母给我们看到的照片吗?”
李元淇出事时候二十出头,刚上大一,出事后的照片也跟着曝光。刚才屋里李芸拿出来的照片集是李元淇从小到大所有的所有照片。
从三岁稚子到成年的模样,尤其是考上状元进入大学之后,能看出来生活经济渐好,成年后的照片明显多了起来。
那包裹的完好的相册里从黑白到色彩分明,黑白照片寥寥无几,程祁竟然还能一眼记住。
“当时的黑白照片虽然模糊陈旧,但是我在老师家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程祁沉思着,继续说道:“那年老师叫我去他家里吃饭,我在老师的书房的休息室里小睡过一个小时。”
“我在他书房的展柜上看到的。如果成年后的骨相有所变化,那么八九岁的孩子我不会认错。”程祁被回忆缠住呼吸:“因为他长得……确实很清秀。”
程祁说到最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语言,用漂亮形容一个男孩子有点怪异。
“那是几年前你还记得吗?”
程祁浅思几秒,脱口道:“二十二岁。四年……不,五年前。”
他的语气实在果断,有种起誓般的坚定。
我不由得笑:“你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程祁哑了一瞬,深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他上前一步拉过我的手腕,示意现在是红灯。我没有留神脚下的路,不觉中我们走到了无人的小十字路口,距离对面马路台阶不过十米间距。
四周无人,连辆四脚车都没有,偶有行人在视线尽头两两散步。
即使这样,他也要等这三十秒。
“因为那一年,是我决定放弃你的第一年。”
绿灯跳出,我呆在原地。
程祁没有松开我的手,说这话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语气释然。
十几米的斑马线路口,我望着程祁的侧脸,哑了笑,心口有什么呼之欲出。
“高中毕业后,我如愿考上京大,读大二那年……正巧是我们分开的第五年头。”程祁没有回头看我的脸,只是自顾自的说:“知行毕业后,我等过你四年。”
我如遭雷击,停在原地走不动步,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我的模样一定傻极了,他的神情明明这样淡然,却这样轻而易举淡写过四年的谡谡光阴。
“四年啊罗弋,你梦中经历过的,我都有过。”
我的嗓子卡了半晌,出声已是哽咽。
“那后面……”
“当时我身边有另一个女孩儿,是霍匀介绍的。她学的是金融,吃饭的时候见过两次面,她说她想与我试试。”
“她对我很上心,就像上学时候的你一样。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放下过去,是不是不该一直沉迷小时候的那些做不得数的承诺。”
“可后面还是发生了变故。”说到这里,程祁的脸色稍霁,似乎整个故事走到了一种大结局的圆满:“我得到了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告诉我,我要等。”
什么东西?
“回京的时候,我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