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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你不是第一批找过去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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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祁因为眼睛受伤不得已在家休养,霍匀直接给研究院请了一个月的假。程祁电话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研究院的院长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再继续代课。
孙旭论文泄漏将京大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带着程祁都是核心话题人物。院长还能让程祁继续之前的代课已经是格外留情,结果还是没有躲过学生的施压。
《物理小萌友》也深受孙旭事件的波及,舆论的压力范围之广影响之严重远超出程祁的范围。
网友扒出来这本读物的理论编撰人是程祁后,一致抵制上架,说什么这样品行不端的人不配给小孩子做榜样授学,在实情调调查清晰前严厉抵制作品上架。
《物理小萌友》已经校订完成,因着此事的发酵和避风头,要延迟出版的时间。
程祁在电话里沉声说道:“我知道了。”
他站在公寓的阳台上,天色在焦灼反复举起和挂断的电话里沉进夜色。仅是一下午,他的电话里小一半的联系人已经不需要联系了。
世态炎凉,向来如此。
他窝在夜幕降临的夜色中,没有开灯,直到手机铃声急促的响起。
我并不知道程祁这边遇到的所有的难处。彼时的我毫不犹豫的踏上了去往覃洲的高铁。
绮珊想要跟我来,我没有同意。我拿着绮珊给我的地址还有她传送给我的当年10.1的档案来到了这个我从未步入过的县城,覃洲。
当年李元淇在入学报道后的一个月内自杀,死亡那天的日期十月一号,距离正式入学刚好一个月的时间。
覃洲处在北方,地域导致气候多风干燥,高温多雨。我过去的这两天要巧不巧的赶上暴雨,到覃洲市后又转了两趟大巴,找到其貌不扬的零售店小店面后又是两个小时后。
虽然李勉李芸两人在小县城,却是在县城和乡村的边界点,旁边就是大片田地,春玉米在七月下旬的天地里陆续出落成熟,比人还高的绿压压的大片玉米地里,沉闷压抑,看不透里面的景象。
我向李氏父母说明了来意,遭到了驱赶。
“你们还有完没完,走走走——”
暴雨如注,我黑色外套的兜帽在推搡间从头顶掉落,像是被人狠狠踩在脚下的泥,塌软在肩膀上。
“伯父!我想知道当年……”
关门的声响混合在暴雨声中,将我的造访紧紧关在门外。
我没有想到会遭到这样激烈的反对。
雨水顺着屋檐成线般的往下淌,仿佛深埋在五六年前断续不成章的线索,寻根摸底没有尽头。雨势滂沱,我站在小小的屋檐下,想起来绮珊的话。
“真不用我跟着过去吗?他们不一定会见你。”
“事关李元淇死亡的真相,我相信他们不会不关心。”
“你不明白。”绮珊眉宇间都是愁绪:“你不是第一批找过去的人,李家的门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拒绝的态度。”
常皓在世时,李家还没有这样的防备心,他们见到常皓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好容易有了线索,常皓死了。接管的专案组走流程一样迅速给这桩案子盖棺定论,不允许任何异议和第二种声音的出现。
李氏夫妇没人指望,重新奔走在知行门口,他们不懂得上诉的流程,没有钱打官司,甚至连律师都摸不清楚怎么找,只知道被公理与正义抛弃了。
没有人愿意在万众瞩目下撒泼打滚,只要是人,就有廉耻与自尊。
情至深处,绝望之时,除了一哭二闹,还有什么更能见效的方法吗?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也没有人愿意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为人津津乐道。
泪水从李氏夫妇苍老面容的沟壑纹路里划过,这世间迟来的真相打不动他们寒掉的心。
我在李家大门口坐了一晚上。
覃洲天气高温湿热,雨没有下到后半夜,天亮的时候还能闻得到粘着泥土的腥味,我望着门口水坑里积攒的水面,从外套内兜里摸到湿软的烟盒。
刘海结成绺掉在眼前,我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咯吧”一声,烟身受潮,四五次尝试未果。我想了想,扶着瓷面墙柱站起来,脚心麻的厉害。
我没有看到我走后没有多久,大门从里面打开,中年白了双鬓的男人从地上捡到折断后扔在地面上的烟。
他们八点出摊,我在零售店前等着,直到李勉看到我。
他好像对我的存在并不意外,绕过我自顾自的用撑杆撑起卷帘门,露出里面不大但是整洁的店面。
面积不大,靠墙的收银台处是半墙的、各种牌子的烟,收银台台面上搁着一排售卖到一半空盒的打火机。里面的货架上放着饮料零食,分门别类的站在自己应有的位置上。
他并不理会我在后面跟着,进去后将冷藏室的冷气开关和门口监控的电源依次打开,然后在最里面的一处货架上挨个拿起面包和冷藏奶制品的包装仔细查看,过后把临期的食品放到蓝色手提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包里摸出一个馒头,张嘴咬了一口。
我站在柜台前,拿了一包烟,一只打火机,从蓝色手提筐里找到款面包和两瓶酸奶,堆在他面前。
李勉:“三十五。”
扫完钱,他又坐在结账台后面的塑料高凳上继续啃馒头。我撕开面包包装咬了口,甜腻的口感,顺手又将一瓶奶推到李勉面前。
李勉愣了一下。
“伯父,我……”
“食不言。”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我,我默默的啃甜的腻人的面包,喉眼处都要黏腻在一起。我折叠好包装封口塞进了口袋。
李勉的馒头剩一半,他起身将我递过去的奶重新装进了蓝色筐里,然后从下面的柜台里拿出个塑料水杯,拧开盖子喝了口不知道放多久的过夜水。
我捏过台面上火机和烟往外面走去。
站在树边背对着店面门口的位置,迟来的烟嘴送进嘴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很想让李勉看到我抽烟。
等我再进店的时候,就看到李勉正将吃完馒头的塑料袋里的馒头碎渣抖落,抖干净后又整齐叠好揣进背包里。
我看了眼表,五点三十。
天刚擦亮,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店内就有了客人。
三四个年轻男生叼着烟走进来,看起来十七八的年纪,发色各异的张扬在头顶,身型如豆荚一般的清一色瘦长条,黑色束腿裤下裸着脚踝,推搡着走了进来。
他们一行人在门口一站,当掉了门口不多的光线。本就黑压压的室内更显逼仄。
买烟,拿水,付钱。
直到四个人凑不出来五十块钱,其中一人吊儿郎当的敲了下台面,“先赊着。”
李勉拿起烟一一扫码:“赊不了,现付。”
——变故发生在须臾之间,我扶着歪在后面纸箱子上的李勉,举起手机,双手都在哆嗦:“我已经报警了……”
那几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相互看了几眼,反以为荣的笑:“老子吓大的吗?”
说着从柜台上面跳过来,单手攥住我的领口使劲一拽,用力摔到身后的烟墙上!
双肩骨猛地磕在凸出来黑色铝框边的架构上,后脑勺也随之撞了下狠的,剧痛袭来,一阵头晕目眩。
余光里是李勉的慌张阻拦,霎时我刚吞下的面包有往上顶的趋势:“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的,长得还挺……”
“你也就只……配和女的动手!”
我被撞的眼冒金星,反手抓住他有力的小臂,终于在浑噩的视线里看清他白眼球上的红血丝。
男生瘦弱却有力,男女力量的悬殊让我腿肚子怕的发抖,我恐慌的推了他一把,手还没收回来,迎来的是毫不犹豫的一巴掌。
倒下时带过台面上一片物品,哗啦啦与我一起狼狈倒地。
我下意识的捂着口鼻,心脏狂跳的要蹦出胸腔一般的猛烈叫嚣着,手脚发软的半天没有爬起来。
李勉一边给我手忙脚乱的找纸巾,用方言喊道:“这里都是监控——你们还要闹事!”
几人抬头慌乱的看了眼头顶,看到有监控后几人推搡着离开了,临走前用力淬了口。
他们走后,李勉才从混乱中将我扶起来。我双手哆嗦着,低声道:“……李叔……别扶我,我蹲会儿……”
李勉没有敢再碰我。
“李叔……你没事吧?伤到没有?”
我接过李勉递过来的纸巾,捂住不停流血的鼻子,声音发闷。
“我没有报警。”我看着他慌乱苍老的眼睛说:“他们经常来么?”
“前面两百米有个网吧,都是逃课的中学生,在里面都待个通宵,早上会来我这买烟。”
所以,赊账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外面天光逐渐亮起来,路边渐有行人路过,没有人对这家小卖部有所停留。我知道他不想将事情闹大,故意吓唬那几个小子。
李勉再不复方才的冷漠,方言絮叨着什么。我太阳穴嚯嚯的涨疼,还没有回应他,视线就暗了下来。
“哎你是……”李勉的声音卡在一半。
一股大力不由分说的把我拉扯起来,我下意识的一抖,倏地抬头。
——来人眼底怒意翻滚,手劲儿用了十足的力道,不由分说的捂着我流血不停的鼻子,拽的我脚离地的往外面走。
我对身后吓坏的李勉着急忙慌的喊:“叔……这是我朋友朋友……我们先去趟医院——”
肩胛骨疼得我冷汗直流,被这样粗暴的扯着好像要撕裂一样,“停停……”
我坐进熟悉的副驾驶,弓着脊背不敢再擅动一毫,方才不显,现在稍一动作,冷汗就疼的往下滑。
车子离弦的箭一样呼啸冲出。
我蜷缩在副驾驶,咬着牙哼都哼不出来。
直到那人将我从副驾驶扯出背在背上。这一阵晃动又让那股子想吐的感觉往嗓子眼顶。
我看着他脚步不停的往急救的方向跑,周围人群纷纷为我们让出一条路。
“程祁……”我低声叫他:“……我没事。”
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程祁啊。
我以为我能顺利的说出这句话,随着我瞳孔中刺眼的白色来回变幻,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我吐了个昏天地暗,余光中的尖叫和白色衣角晃动在晕眩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