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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清者自清是你这么用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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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旭一朝失势,在学术界的名誉一落千丈,事发到现在,月余过去,依旧在审查中,不能接触外人,经手的所有项目都停滞。孙旭的亲属好友以及关系密切的人统统限制在国内,通讯设备依旧是监听状态,半年后才能解除。
这些人里,当然包括程祁。
程祁天天忙到脚不沾地,若不是霍匀在中间与多家媒体进行斡旋,程祁怕是出门就会被围在门口的狗仔和扒出来地址闻风而动的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临近毕业的关键时刻,导师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京大的副院长这个身份,就连任教七年的知行都跟着火了一把。孙旭手下的三四个研究生一同换了导师,能不能顺利毕业或者生博都是个问题。
这几个即将毕业的研究从羡煞旁人的成为孙旭的学生名额到现在每日战战兢兢,既要接受同行戳脊梁骨的指点,又要应对自己的学业和前途。
程祁看起来似乎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比之前更加繁忙,通过审查期后,只身投入到未竟的学术实验中。换了导师又如何,受万人攻讦又如何,只要他学识傍身,就无惧流言。
直到代课大二学生的微积分时,被堂下飞出来的三角尺砸伤眼角。
他只来得及看到近到脸前放大的大片黑色,眼角一阵剧疼,便瞬间什么也看不清了。
几乎瞬间,眼角内眼睑就渗出了血。
杜仝听到课上的动静,破门而入,面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怒斥道:“谁干的?”
程祁紧握着杜仝的伸出的手臂,用两人能看到的角度快速摇头。杜仝想要带程祁在校医院简单处理后再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直接去医院吧。”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杜仝面色铁青,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后视镜里程祁仰面靠在后车座上,眼角的血流落在腮边嘴角,他的表情倒是淡,除了看着吓人,本人没有什么反应的望着窗外出神。
敬易安早在急诊门口等待,看到两人过来变招呼人上前。
眼角被重物击伤,划破了内眼角,皮下瘀血,泪小管差一点撕裂。从基础的瞳孔反应检查到纱布压迫止血,从做眼眶CT到最后做完影像检查,程祁一直都很平静。
连旁观的敬易安都说:“一般伤到泪小管的患者都会在处理伤口时止不住的流眼泪,你倒是省去了感染的风险。”
急诊上手的医生捂着白口罩,止血后缓慢又平稳的移开纱布,用生理盐水轻柔的擦拭掉眼眶沾染的血迹:“好在不用做手术,有活动性渗血的情况……清洁后先观察一会,不严重的话就不包了。”
结束后,敬易安将医生送了出去。程祁对在门框旁如临大敌的杜仝露出个微笑:“你听到了,没什么事。”
杜仝苦着张脸:“都说了现在非常时期,过了这段时间再授课,那帮没良心的小崽子……”
程祁脸色苍白,那笑容看着也十分勉强。杜仝一阵糟心,走上前细细看他眼睛上的伤口,无意中发现鼻骨上早已掉痂沉着的两道浅浅的印子,新奇的“咦”了一声。
程祁伸手推开那张好事脸。
“你不止一次的遭围攻了?你……”杜仝还要再说什么,就看到一动不动的程祁表情有异,揶揄心起,猛的转了话题,抱臂瞧他:“最近倒是很久没见过阿弋了,她最近在忙什么,怎……”
瞥到程祁递过来的眼神,杜仝的舌头顶了顶腮,眼珠子灵活的转了一圈:“……那我去买点吃的?”
他走后很久,程祁才缓慢的动了下僵硬的上半身,手机页面上跳出来覃洲的高铁票,购票人,罗弋。他低头在手机上点滑着,一低头,眼角就一阵尖锐的疼。
程祁不得已又抬起头,连转动一下眼珠子都受限制。
程祁想到刚才的学生,那是平日里总会缠着他请教问题的一个男生,在校论坛上也发表过几篇论文,在院系内也小小的掀起过一段时间的风波。
之前有多崇拜,现在大概就有多失望。他只看得到他用三角尺砸过来时眼睛里瞬时的慌乱,然后就是大片模糊的黑晕。
杜仝一肚子气顶了一路,一开始还有点理智,后面看到他眼角的血就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起来。
“算了。”程祁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
男生并不恨他,也不希望他真的出事,只不过是往日里被天花乱坠的光环迷了双眼,盲目的崇拜了孙旭教授,这崇拜在听到孙旭的学生堂堂授课后更是狂热,以为自己追到了真神,走近了发现不过是裹着金边的泥塑,恼怒也在情理之中。
孙旭出事后月余,所有人的目光还是加注在了孙旭的学生身上。
这很正常,程祁在剧痛之余竟然能够理解他。
知行上学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少年霍匀与别人低声说起孙旭又在体罚九班学生,他当时大概也和现在的男生是一样的心情罢。谁也不能因为旁人在自身专业领域里光芒夺目而对这个人标榜样样完美,没有这样的人。
第一次听说他羞辱学生,当年的打击如这些天的日月一样深不见底。老师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老师他……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他不想再因为这个问题深受其扰。
那年气胸休养返校,他从和霍匀耳语的同学耳边听到,第一时间就以为受罚的学生是罗弋。他不顾刚出院不能剧烈运动的医嘱,疯跑到九班门口才想起来,罗弋那几日跟随着下一届新生的赴美交换生当随身翻译去了。
关心则乱,他什么都没有想,只以为她肯定怕极了。气胸手术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怕过,好像实验室爆炸的事情发生过后,他就杞人忧天的认为这世界上所有的意外都会降临在她身上。
那股后怕的劲儿让他猛的刹车停在原地,少年程祁用手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用力揉按着胸口的不舒服,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孙旭站在身后,用熟悉的慈爱眼神看着他。
老师,你有没有……
孙旭照拂他胜若亲生,程祁在他的嘘寒问暖中咽回了堵在嗓子眼呼之欲出的问题。可他仍旧在办公室桌面上看到了那一截教鞭,看到老师问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要如何将养……
十五岁的少年逃避的想,只要老师对我好就可以了,我不能要求老师什么,我会让他失望。
他选择自欺欺人的相信他。
惶惶十一载,二十六岁的程祁面对罗弋的质问,心如刀绞。
他能理解过失的男生,因为他也夜不能寐很久很久过。
霍匀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他正忙着家里的生意上的事情,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通过散开的学生人流和监控里揪出了那名男生,一路风驰电掣将人提溜到了医院程祁脚下。
男生见到程祁半只眼睛睁不开,还掺着血迹,又在车上听了霍匀一系列的威胁打压,软脚虾的匍匐在程祁脚边,冷汗直流。
他说他只是一时冲动,并非有意。他说他不能被退学,也不能因为故意伤害而蹲局子。他后悔极了。
霍匀在一旁冷眼旁观,程祁在清创诊室里看着半大的年轻人没有骨头的蹲在脚边,耳边是慌不择言的道歉,脑仁都是疼的。
他绕过霍匀关上了不少因为动静探头探脑的视线,隔绝掉拍照的人群,回头面对蜷在地上的男生,只一句话。
“你走吧。”
霍匀挑眉:“程祁?”
男生以为他在说假话,满面迷茫和恐惧,一张脸揉杂着冷汗,吓得脸色如纸。他又回头看了眼阴鸷暴躁的霍匀,没敢动。
程祁眼角仿若银针穿骨的疼,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语调平和的听不出来一点情绪:“我教不了你了,也不会报警。你走吧。”
没有解释,没有发怒,没有失望。只是一味的放人走。
男生闻言,如蒙大赦,道歉和道谢连在一起都说不囫囵个了,哆哆嗦嗦的离开了。
他一走,霍匀因为愤怒急速的呼吸声变得不可忽视起来。程祁想要伸手摸摸眼眶,实在疼的钻心,手伸到一半想起来身边还有个活面阎王眼睛不眨的盯着他,又放下了手,这一抬一放,颇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你早就知道你会面临这些,对吧?”
因为知道人言可畏,知道会有人言行偏激,所以才在一开始都不设防,三角尺砸过来的时候仿佛是命中注定早就会发生的事情。
没想过躲,也没想过避。蜚语,攻讦,诋毁,谩骂,三角尺。没什么是肉身接不住的。
霍匀看着程祁面如金纸的脸,简直想抬手掐醒他:“清者自清是你这么用的吗?你他妈的替姓孙的抗什么罪?你错哪儿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操!”
程祁终于蹙起眉头:“你发什么疯?”
霍匀就看不得他大仁大义端出来的君子姿态,由此细细锁着他的表情,笑得极冷,眼底爬满鸷色:“……我差点忘了,还是因为那女的吧?”
“霍匀。”程祁忍无可忍。
霍匀冷不丁的被警告,后槽牙都快磨平了,见他油盐不进,诊室的门摔的震天响。
身后一阵护士的追究声。